战场是大殿外汉白玉砖铺就的广场。
易奢提着柄弯刀与楼前雨相向而立于八座华表之中,最外围是近百位旁观者。
“楼前辈,还请莫要留手。”
刀刃出鞘,残响凄厉。
楼前雨默然点头,摆出拳架,示意对方先攻。
电光噼啪炸裂,蓝光照透华表浮雕下的阴影。
易奢连环进步长臂直劈——这一刀固然很快,但在洪范看来尚处于应对范围内,远比不上仙德公主府外拦截自己的那一回。
楼前雨面不改色赤手进刀,侧身让过锋刃后反手鞭击,被易奢横肘挡开。
双方首次交手显然都未尽全力。
数招顷刻换过,易奢逐渐提速。
弯刀劈斩成环,空气中同时残留数道电光,电离臭氧的味道满溢风中。
楼前雨且战且退,贴面让过刀锋,被电弧击中的鼻尖溢出第一滴血。
夸嚓声中,足跟碾碎玉砖。
他突地握拳,浑身肌肉隆起毛发倒耸。
“刚流。”
屈罗意短促吐字。
楼前雨的外号“三山半落”取自“三山半落青天外”,指的是《三昧金刚典》的刚、柔、煞三昧绝艺,能灵活切换分别强化防御、恢复、破坏三个方面。
弯刀拖割,命中楼前雨小臂,释出金铁之音。
易奢双瞳凝缩,以左掌抵挡轰来的拳头,掌心霎时红肿。
“喝!”
楼前雨吐气开声,脚掌踏碎汉白玉地砖,拳峰劈砸如锤,居然把玄级上品的弯刀生生击断。
这一下伤到了易奢持刀的右手腕。
司空破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易奢落入下风只得以单手招架,很快退到背靠华表。
两人绕柱攻防,蟠龙浮雕被楼前雨重拳打得粉碎,飞溅碎石在易奢蓝袍上撕开了几个口子。
“易公子刚入六合,果然沉淀不足。”
司空破展颜评价。
“言之过早。”
曾与其交手的尹无相却回。
四字未落,战局已生变化。
易奢久守不攻看似狼狈,却突然以深藏背后的右手撩刺,指尖喷薄出一道尺许长的细长光刃。
楼前雨努力躲闪,还是被切入右腹。
没有流血,皮肉直接炸裂碳化。
在场边一片嘶声中两人分开。
“电剑‘惊蛰’,我上次便败于这一手。”
尹无相握拳叹道。
洪范听说过这一招杀法——《虚空雷殛经》的招牌之一,位列一品——以他揣摩其原理大约是凝聚电离大气中的氮氧分子,形成核心温度媲美闪电通道的等离子束。
“前辈大意了。”
易奢理了理凌乱衣襟,笑道。
“我有所防备,只是仍未躲开。”
楼前雨摇了摇头,松开久握的双拳,随后毛发与肌肉尽数松弛,全身随着呼吸作轻柔律动。
只一个呼吸,他肋间的伤口已然闭合,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三昧中的柔流。”
屈罗意抱着双臂,语气随意而不屑。
“入肉二寸的小伤还得长个二十息,勉强得很。”
小斗帝这话固然不实,但无人反驳。
天下武道论恢复能力首推《乙木青狼经》与《修罗斗战经》,其中前者相对长于耐久,后者的恢复爆发力还更强。
飞云的阴影切分广场。
楼前雨掌心交错,真元滚沸如锉。
“波澜掌,小心了。”
他伸手轻抹华表,所过处石雕纹路一应平复,落下簌簌石粉。
易奢凛然颔首,再运二品杀法“雷殛”,虽失了兵器,依然在指尖缭绕电光。
战端再开。
楼前雨一改刚健风格,只连绵滥攻以伤换伤;相比之下易奢章法严谨,在攻防流转间占了不少便宜。
问题是《虚空雷殛经》不擅恢复。
相持之中楼前雨的电击伤口不断结痂愈合,耐力更是生生不息,而易奢每有失手哪怕只是轻微接触就会被波澜掌力撕扯下皮肉,不多时上半身已满目疮痍。
衣服啜满了血。
胜负天平正迅速倾斜。
易奢挥腾电光与楼前雨正面对撼,借力飞退后发足震踏,扬起粉碎满地的汉白玉。
玉石在电光中炸碎成尘烟,隔断了视线。
声光混乱之际,洪范无法再捕捉到易奢的呼吸与心跳。
楼前雨同样如此。
他自不愿给对手喘息之机,箭步撞入烟团,深入数米后陡然发觉手臂上的汗毛居然根根直竖。
空气之中有幽蓝电芒生灭。
虚空一道雷鸣。
爆闪蓝光在尘烟中照透两个相距五米的人影——楼前雨倾身突进,易奢则背靠华表站立,双手结着法印。
“雷狱。”
尹无相心中默念。
这是《虚空雷殛经》中另一门广有名声的先天杀法,能在一定半径的球形结界内制造巨大电压差,持续引发无差别空气击穿,造成广域伤害。
迈出区区一步,楼前雨已受到三次电击。
大气击穿的速度极快,先天境界没可能格挡,而雷狱的持续伤害亦超出了柔流的恢复速度,打破了平衡。
楼前雨不得不改变战法。
他双手屈指成爪,肌肉在驱驰间收紧压实,顶着电击暴增五成速度。
【他要以速度优势在雷狱彻底爆发前终结对手。】
洪范瞬间领悟到楼前雨的想法,同时联想到了仙德公主府前超过“瞬步”的那一步。
无人得见易奢眸中隐现的蓝芒。
接触之际,他以毫厘之差贴面让过楼前雨的爪击,而后以一道雷光虚划过对方咽喉。
胜负已分。
“超品杀法,雷临。”
说话的是寇永。
“用闪电取代人体内原本的讯号传递体系,使速度增加七成,反应暴增三倍——纵观易家上下能在先天境界练成这一手的也是凤毛麟角,易奢倒真是能藏啊……”
尹无相、司空破怅然,钟怜云严肃。
烟尘沉降,露出凌乱战场。
“是我输了。”
楼前雨有些失落,但声音平静依然。
正如在场大多数武者推测的那样,三山半落有更雄厚的基本功,但两门武道在杀法方面的绝对差距主导了胜负。
“前辈,承让了。”
易奢将浸透鲜血的衣袍扯正,微微鞠躬。
他此时固然是遍体鳞伤、衣衫褴褛,但姿态昂然却更胜雷霆电光。
楼前雨颓然下场,任由候在场边的医生处理伤口。
另一边,易奢占据台心,目光先扫过洪范,又看向钟怜云。
“钟师姐,我欲于十五日后在建御广场请教,还请玉成。”
他挺直脊背猛一拱手,身上完全看不出赖在萧楚门口的舔狗样子。
“好,那我就在神京多留十五日。”
钟怜云回道,声线不似长相,颇婉转动听。
有楼易二人的激战珠玉在前,在场众人争胜的兴致都被扫去。
后半场的群英荟萃颇为沉闷。
未时正(下午两点),众人先后作别。
洪范出大门时恰见寇永负手站在道旁,一动不动。
“寇兄这是在做什么?”
他靠前问道,惊走了树梢上的一只八哥。
“我刚刚在和鸟兄比试耐性,看谁先动。”
寇永伸了个懒腰。
“唉,鸟兄,今次是你输了。”
他捏着八字胡的一撇,话语中带着惬意的自得。
“寇兄倒是与之前那位胡鹿门胡兄有些相似,都是一副不在乎任何事的疏狂样子。”
洪范见状感慨道。
“我才和他不像。”
谁知对方连连摇头。
“我是在乎的东西与旁人不同,至于老胡,他大约是不敢在乎吧。”
寇永说这话时,眸子正倒映叶子落在地眼湖面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