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厨房里的伙头纷纷笑起来。
直笑的江月没了底气。
“江月姑娘,你知不知那恩典是要……”
“噤声。”
萧云笙打断了伙头们的话,指尖在桌子上一下下扣着,“你想离开?”
江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开口,目光到了一圈这些人又青又白,欲言又止的脸,更加不敢随便开口。
“不必理会他们说什么。”
挥手让其他人退了出去,萧云笙这才缓了语气淡淡道:“既是你想出来的,自然你想求什么都行。”
咽了咽喉咙,江月掩住心里的不安,重新开口:“奴婢是真心实意想赎回籍契,带着妹妹回家。”
“我知道了。等春耕那日会有结果。”
萧云笙深深看了她几眼,沉默许久,这才点了点头站起身,突然想起什么侧过头去看她的脚:“我让阿靖叫车送你。”
等看着萧云笙从厨房离开,江月浑身提着的气这才松了下来。
抚着脸,直到心跳缓缓平复,这才露出个笑容。
只要知道有机会,她便已然欢喜得不行了。
可……
欢喜过后,想起那几人欲言又止的模样,总是隐隐透着不安。
回到府里。
原还在担心夜里怎么掩盖受伤的事,就收到萧云笙办差不回的信。
江月一连睡了两日好觉,第三日刚收拾好了准备出府去。
就在萧府门口被拦下。
傅蓉今日明艳照人,穿着一身新做的裙子,倚在车窗上勾手喊她上车。
萧云笙不在用不上她,一连几日都没喊江月贴身伺候,今日苏嬷嬷回了侯府,便又想起她来了。
自从知道傅蓉有心阻拦不让她走,江月心里就开始抗拒在她眼前,更怕被她问祭宴菜品的事。
若是傅蓉知晓可能入选,定然会找萧云笙要这个恩典。
心里不安也不敢显在面上,捏了捏手,江月轻声道:“小姐,奴婢今日该去见妹妹了。”
“我知道,苏嬷嬷要是在,我也不找你陪着。”
傅蓉翻着手上的帕子,懒懒打着哈欠,一副困倦慵懒的模样:“今日羽衣楼在湖上租了游船,有上好的戏本,你在岸上等我回来。至于你妹妹,明日再见,春耕祭典一并带着她热闹热闹吧。”
“是。”
江月愣了愣,欣喜地连连应着。
春耕祭典是大礼,最是热闹,平日的百姓只能在街头巷尾说书人的嘴里拼凑出零星的画面,若带星星,只怕那孩子欢喜得要晕过去。
马车一路赶着去了郊外。
好在傅蓉早就忘了让她想祭宴菜品的事,上了车就对着镜子不住整理妆容。
江月心也放回肚子里。
湖面上三两船只,插着花,裹着绸,船上的丝竹和欢笑隔着水音,更觉得婉转动听,江月只听着都觉得骨头都酥了。
眼前的景象,好似不单单只是听戏,更像贵妇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小姐,这里太荒凉,我听府里人说过,有几伙流寇逃出来,还没抓住呢,咱们……”
“怕什么?”傅蓉扶了扶发髻,白了她一眼,心早就飞到了游船上:“这里是京城附近,天子脚下,若是有流寇,那就是萧云笙的失职。在你心里,你家将军就这么没用?”
“奴婢没这个意思。”
江月白了脸。
这里虽就在京城城门几里的位置,但隔着一座荒山,平日便是附近砍柴的也不在这多停留,除了车夫,放眼望去都是娇滴滴的小姐和几个年纪不大的丫鬟。
若是真有流寇,只怕当真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你在这等着,不许乱听,乱看。”
傅蓉却不耐和她继续争论,悠然下了马车上了船。
见状,江月也无可奈何,又不想在马车等着。
想了想,辞了车夫爬到一处山腰,正好能瞧见傅蓉他们的船,也能仔细看着附近的动静,若有什么不对,也好及时提醒。
江月四处打量着,手里还掐了几只嫩柳芽编着花篮,目光一转却猛然顿住。
湖上的船不知何时并成了一排,傅蓉轻飘飘地从最小的一艘便跳到最大的一艘,从船舱里伸出一只如玉般的手扶着她进了船舱,那船一荡就回到了湖中心。
被水上的芦苇挡住,看不真切了。
江月心却提了起来,她方才看得真切,扶着傅蓉的手虽然细腻如脂,却是极大的,不像女子,更像是个男子的手。
再看那上了船的其他女眷,也都红着脸,同几个样貌清秀的小倌谈笑。
想起那日傅蓉脖子上的红痕。
江月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顿时被吓得浑身发颤。一走神不知踩了什么,一路滚着跌进一个山洞里。
“谁?”
江月刚要爬起身,就听见洞里传来说话声,还有些耳熟。
瞧见露出那张青涩的面孔,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阿靖?”
“江月姑娘。”
阿靖也惊喜不已,但很快想起什么,又漠然地瞥了她一眼,抱着一捆树枝径直转身,回了洞。
江月这才发现这山洞收拾过的,干燥整洁,显然有人一直住在这。
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路,江月好奇跟阿靖。
浑圆的眸子在眼眶里打转,一进入内,浓重的血腥气裹胁着热气扑面而来。
地上点着一堆树枝燃起的火堆,零星躺着几个休息的将士,显然像刚经历一场大战,
唯有一个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江月心口被什么攥住一样。
萧云笙失了血色的脸上布满了冷汗,长翘的睫毛轻颤,显然在极力隐忍着痛苦。
原本的盔甲被扔在一边,干涸的血迹零星撒在上面,上身的衣衫被褪尽了盖在腰腹,胸口多了一处刀砍过的痕迹,那血刚凝住,可皮肉依旧狰狞地翻着。
江月捂住了嘴,却还是没忍住发出一声轻呼,昏昏欲睡的人猛然睁眼。
漆黑的眸子顿时射出冷光,在看清是她时,微微一滞,溢出口的声音却低沉骇人:“你怎么到这来了?”
“将军既然受伤,怎么不回城。”
江月开了口,问了一圈却没人理会。
想起怀里带着止血化瘀的药,急忙拿出来,递了过去,却没人伸手去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奴婢……跟着夫人来的。”
想起方才所见,这洞里少说也有十几人,若是萧云笙知晓傅蓉也在,便是不是她想的那样,万一撞见被人知道傅蓉出来寻欢作乐,不出一日,满京城都会闹得风言风语。
江月抿紧了唇,不再多言。
“胡说,这荒郊野岭,将军夫人怎么会来这?”
“将军,这女子甚是可疑,咱们的行踪若不是被细作报给流寇,也不会被人暗算,吃这么大的亏。”
“说不定这药又是陷阱,用来下毒的手段!”
“将军,干脆押了她,用了刑仔细审一审。”
一人起了头,其他人都跟着,目光不善盯着江月。
江月甚至看到有人抽出了刀,只等着萧云笙一声令下,就会直接架上她的脖子。
顿时心上一颤,完全摸不着头脑。
萧云笙眸子里都是冷芒:“那日,的确是我传信给夫人后,第二日便中了埋伏。你跟在她身边,难免不会知道消息后泄露出去。更何况,你说夫人也在,我此刻只见着你一人。”
江月顿时涨红了脸,若不是走错了路跌进这洞里,她根本不知道萧云笙也在这儿。
她只当萧云笙厌恶她别有用心,却没想到他竟然还会疑心她要害命。
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话,心里就像蒙了一层雾气,稀里糊涂的仿佛无形中被什么攥住了胸口,使劲搅动着她的心口,一阵阵发酸。
眼底的湿润越来越浓,唇瓣刚轻颤,泪水又是止不住地砸落下来。
见她落泪,萧云笙淡漠的眼底微微轻颤,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看她。
“罢了,你出去吧。这里不安全。出去也不要说见过我们。”
毫不客气的逐客令,江月抿紧了唇也不分辨。
身体轻轻晃了晃,转身就准备走,却被一直站在门口站着的阿靖又一把拉了回来。
抬手将那伤药拿在手里,打开涂在了手背的伤处。
见药无碍,又塞回到江月手里。
“麻将姑娘替将军缝合伤口。”
江月站着不动,只看着那坐立的人。
果然萧云笙皱紧了眉,冷淡拒绝:“不必,让她走。”
“我们都带着伤,手不稳,伤口若缝合得不好,还会发炎。”
顿了顿,又扬声道:“若不是因为她要占了那个恩典地,咱们也不用拼了命出来剿匪。”
江月还竖着耳朵听,见话突然又扔到她面前,顿时瞪大了眼睛:“什么?”
朝廷每年拨到军里的钱,总是算计到皮里,除了偶尔打猎能让军中的将士换换口味,其他时间大多都只够填饱肚子。
这也是萧云笙为什么如此重视祭宴。
不仅是为百姓祈福,更为了替军中的将士讨赏。
若能拿到求恩典的机会,便能让军中将士好好改善待遇。
“可你提了要自由,将军也允了,为了弟兄们,只能瞒着朝廷剿匪。把缴来的物资换了银钱,买军中必需品。”
话音落下,阿靖重新看向江月:“你说,根是不是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