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行云眉梢微挑,指尖拂过腰间玉坠,嗓音如碎冰轻击青铜盏。
\"汪小子,若敢哄骗姥姥——\"
尾音骤然上扬,少女清冽的眼风扫过少年发顶,却在瞥见远处云雾缭绕的擂鼓山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起坠子上的纹路。
她特意换了月白纱裙,腰间金丝绦带系得端正,正是自觉最衬此刻心境的打扮。
汪瑾轩梗着脖子往前蹭了半步,耳尖却红得透亮:\"晚辈若有虚言,甘愿被天山折梅手拧成麻花!\"
他攥紧的拳头松了又握,目光不住往山顶逡巡,鞋尖反复碾着脚边碎石子。
山顶传来枯枝拖地的声响,披头散发的老者骤然立在石阶尽头,浑浊眼珠在二人身上滚过,竹杖重重顿在青石板上:\"闲杂人等——\"
\"苏星河!\"
巫行云袖中玉笛\"呛啷\"出鞘半寸,寒光映得她眉峰如刃,\"连你师伯的路也敢挡?\"
月白裙摆被山风掀起一角,她抬手拨开发间被吹乱的碎发,腕间银铃随动作轻响,倒像是刻意压下的怒气。
苏星河浑身剧震,竹杖\"当啷\"落地。
\"师伯?您......您不是......\"
他盯着巫行云少女面容,喉结滚动数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弯腰便拜,白发拂过石阶缝隙里的青苔。
\"少废话,你师父呢?\"
巫行云玉笛敲了敲石栏,火星子溅在她葱白指尖,转瞬即逝。
苏星河直起身子时已红了眼眶,袖中摸出半块残玉。
\"师父他......已乘鹤西去十七载......\"
话音未落,忽见一道黑影掠过眼前——汪瑾轩竟直直冲向崖壁旁的珍珑棋局!
\"大胆!\"
苏星河惊喝着扑过去,却被少年扬手扫来的劲风掀得倒退三步。
他眼睁睁看着那小子攥紧拳头砸向石壁,枯瘦手指在空中划出几道残影:\"使不得啊!那是......\"
\"砰!\"
拳头擦着棋盘砸进石壁,碎石飞溅中汪瑾轩甩着手后退两步,龇牙咧嘴地甩着红肿的指节:\"靠!猜错方位了......\"
他转头时瞥见苏星河煞白的脸,忽然咧嘴一笑,犬齿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您老不是说无崖子前辈羽化了么?晚辈就想瞧瞧,这石壁后头藏着什么宝贝。\"
苏星河胡子都在发抖,枯枝般的手指指着少年鼻尖。
\"竖子敢尔!此乃.....\"
话未说完便被一股沛然巨力撞得跌坐在地,后腰硌在石棱上生疼。
“都说了,我现在控制不住我自己,你怎么不信呢?”
汪瑾轩一拳把苏星河打飞了。
苏星河缓过神来抬头望去,只见那少年如疯魔般一拳拳砸向石壁,每一击都带起沉闷的轰鸣,山风卷着石粉扑进他眼里,却连眨眼都顾不上。
\"轰隆——\"
裂痕如蛛网般蔓延。
石屑纷飞中,巫行云瞳孔骤然收缩——洞穴深处,一道身影斜倚在青玉榻上,月白道袍已褪成陈旧的纸色,双手虚搭在轮椅扶手上,指节苍白如冰。
\"大师姐?\"
轮椅发出吱呀轻响,无崖子转头时,霜白的鬓角扫过肩头,眼中却亮起星子般的微光。
\"真的是你......\"
他抬手欲扶石案,却因用力过猛碰翻了案上瑶琴,断弦声如裂帛,惊得梁上蝙蝠扑棱棱乱飞。
巫行云看着那张被岁月刻满沟壑的脸,忽然想起十九岁那年,无崖子在无量山为她画眉,笔尖沾着朱砂,在铜镜里晕开一点艳红。
此刻眼前人眼角的皱纹里积着石粉,唯有那双眼睛,还像当年望穿秋水时那样,清凌凌地浸着月光。
\"七十年前,我在无量山里参透生死玄关,\"
无崖子霜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
\"本想等功成之日,便去灵鹫宫向你赔罪......\"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羊脂玉镯上。
\"却被丁春秋那逆徒暗算,成了这副废人模样......\"
汪瑾轩在一边听着,无崖子这个老海王果然能叭叭。
明明是得到李秋水之后,又想着人家妹妹。。。
最后李秋水因爱生恨联合丁春秋报复他,还被这老登说成要去找巫行云从拾旧爱。
“赔罪?”
巫行云忽然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混着山风卷进石缝,惊得檐下冰棱子簌簌坠落。
“你被困在此处七十年,可知道我等了你七十年?
当年你说要等我功成之日便跟我在一起,可曾算过我为了练成‘不老长春功’,每隔三十年便要返老还童一次?
而且最关键的时候还被李秋水那个贱人暗算,再也长不大了?”
月白裙摆扫过满地石屑,她步步逼近青玉榻,指尖突然扣住无崖子咽喉。
“我被暗算后,你还和李秋水那个贱人生了孩子,后来你让丁春秋那贼子暗算成废人,这七十年你可曾去灵鹫宫找过我一次?
你可知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喉间的力道骤然松了。巫行云看着他眼角深深的皱纹里渗着血珠。
“大师姐,你听我解释......”
无崖子抓住她的手腕。
“住口!”
巫行云挥袖甩开他的手。
巫行云的声音忽然轻得像片羽毛,“你困在这暗室七十年,你我近七十年没见了,却连一句真话都不敢对我讲。”
无崖子剧烈咳嗽着,血珠溅在她月白裙角。
“我......我怕你怪我移情,更怕你知道我对李秋水......”
“够了。”
巫行云打断了无崖子解释的话。
“无崖子,七十年了你还要骗我!”
“师姐,我没有。”
“无崖子,再见到你之前我一直幻想着你就是我的了,但是见到你之后我发现我错了,你还是那个没有担当,自私自利的无崖子。”
“师姐,我没有。”
“算了。”
一道金光如利剑般劈开暗室。
巫行云抬头望去,只见裂缝中漏下的光束里,浮尘正缓缓旋转,像极了七十年前那个夏夜,无崖子为她捉萤火虫时,落在她睫毛上的那粒光点。
她忽然轻笑一声,从袖中抛出一粒药丸滚向青玉榻:“这是九转熊蛇丸,可保你多活三年。
三年后若还想骗人,便先学会对自己说实话吧。
从此你我恩断义绝。
汪小子,我们走。”
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山洞,汪瑾轩赶忙追了上去。
“喂,老太婆!”
汪瑾轩捂着红肿的手追上来,“你真打算把那老东西扔在洞里?”
巫行云斜睨他一眼,指尖弹了弹他额头:“怎么,你想留下来给他当陪葬?”
她忽然望向东方天际,那里正浮起一抹朝霞,像极了无量山巅的火烧云,“七十年光阴,够让一座山长满青苔,够让一个人忘了自己的初心......但终究,也够让一个人学会放下。”
巫行云负手而立,听着身后洞穴里隐约传来的咳嗽声,忽然展颜一笑。
这一笑如春风化雪,连悬崖上的冰棱都悄悄滴下第一滴水珠——那是七十年前,她藏在心底的,终于融化的春天。
“唉,白月光果然只能活在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