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老医生转身，朝着放置陈云英包袱的桌子走去。
打开外面系着的绳结，视线一一扫过其中的药材，身后的其余几位医生意识到他想干什么，纷纷出声阻止道：
“老叔，你冷静一点，药方真的开不得！”
“对啊，老哥，你还有一大家子呢！真是喝出了问题，到时候哭都内地方哭！”
“哥，你慎重啊！眼下真不是什么简单的善心问题，它切切实实，关乎到你的下半辈子要在哪儿度过啊！”
………………
面对众说纷纭，老医生一个字都没回应，只当没听见。
略略思忖了会儿，抬手拿起包袱中的纸和笔，低垂着脑袋，趴在桌上一鼓作气“刷刷刷”写下两道方子。
而后，侧过身，转眸看向周幺幺，缓缓将纸张递了过去，哑声道：“孩子，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二选一，哪个好，我也说不准！”
不过薄薄一张纸，却因为承载了性命与良心，周幺幺接过时感受到了近乎千斤的重量。
她眼睛酸涩得厉害，”老叔………足够了，真的。”
“你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话音不过刚落下，周幺幺就看见对面的老医生先是愣怔了几秒，而后眼圈蓦地红了。
似是觉着到了这般年纪，还在小辈面前失态有些丢脸，回过神后连忙侧过身，仰起头擦了擦眼睛。
“一晃，我们老了。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管不了你们了！”
周幺幺紧握住方子，视线穿过老医生，落在了其身后的其余几位医生身上。
大概是受到了那句肯定话语的影响，刚刚还一个两个嚷嚷得不停，这会儿全都背过身，偷偷抹起了眼泪。
虽有安慰的意思在，却也是实话。
因为关乎着全家的性命和未来，她自己以身入局，奋力搏命，再正常不过。
毕竟不努力，就直接等同于接受穷途末路。
老医生不同，他们在剧情里只是没有姓名的配角，不出意外，他们会按部就班地过完一辈子。
普普通通，却也平静，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与波折。
没有高风险，自然也就没有冒险的必要。
每个人都没有问题，只是单纯的立场不同而已。
甚至………代入他们的的角度，周幺幺自问远远做不到如今的程度。
毕竟，她骨子里是自私的，一切都以自己的利益为先，其中又以性命最为重要。
被人无辜拖下水，被迫一块承担风险，大概率早就摔桌，愤慨离开了。
面前的这些人却不是…………他们平日里或许会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爱吐槽，爱计较，爱开玩笑，爱打听别人家的热闹，甚至会因为一点小事儿而吵得面红耳赤。
他们又不是傻瓜，难道不清楚严重了会压上自己的性命吗？
会，当然会，却又都一个两个默契放下一切，将良心和仁善置于最跟前。
思及至此，周幺幺垂下的双手不觉紧了紧，“各位请放心，方子是我自己从书里找到的，药也会是我熬的，更是自己一意孤行，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偷摸喂下去的！”
“事实就是如此，若是最后真出了意外，请大家记清楚刚才的话，如实回答！不要各执一词，到时候增加无谓麻烦。”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是看向陈云英和顾雪儿的。
这两个人有多护着自己，周幺幺清楚。
陈云英最后的结局，她不是很清楚，原著好像也没有写得很详细。
不过，根据种种细节，大概率是在村里当了村医。
虽然失去了爱情，好歹性命无忧，应当是安稳且平静的。
至于顾雪儿…………在她所看过的那部分内容里，则是完全没有提及。
不仅是她，姚堇年，纪敏，甚至于村里其他的几位知青也全都一笔带过，没有详细记载。
原著很大一部分篇幅都在渲染许彦、林烟，这对男女主之间的感情拉扯，以及暧昧氛围。
可眼下，说实话，就根据她目前所了解到的信息，两人非但没有感情升温，反而许彦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对他的命定女主避之不及。
既然没有他们的具体描述，想来………结局也不会差到哪里。
周幺幺眼神暗示得明显，几乎是明晃晃盯着两人讲得。
陈云英都还想长嘴说点什么，又都在目光触及到周幺幺眼睛里的果决和坚毅后，沉默着背过身去，不再多看一眼，
因为她突然懂了，她的姐妹是认真的。
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从她的安排，什么都别动。
否则，就是在给她添乱。
眼泪从眶中成串往下落，陈云英也不想哭，可是她实在憋不住。
她太难受，太心痛了，她的幺幺为什么总是身陷险境，为什么人生就不能顺遂一点呢？
明明她是………那样的好。
陈云英情绪不佳，她旁边的顾雪儿同样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种近乎送死的行为，让顾雪儿颇为愤怒。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王恒志不过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外人，为什么她的姐姐却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换？
因为仁善？因为善良？
呸，那是什么东西？
值钱吗？有用吗？
眼睁睁瞧着周幺幺用点兵点将的方法选出其中一个方子。
正对着看了几秒，随后拿起包袱中的小秤砣，挨个取出药材秤好放入瓦罐。
待最后一味纳入其中，周幺幺抬脚就准备出去加水熬煮。却不想，身后的顾雪儿却像龙卷风一般，先一步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眼瞅着房门就要被推开，周幺幺猛然大喊一句，“你若敢出去对你哥多说一句，从现在开始，我们绝交！”
顾雪儿气得蓦然转过身，红着一双大眼眸，愤然控诉，“你………你不讲道理！”
“是，我不讲理！”周幺幺承认得坦然，“后果我已经讲了，你自己选择！”
“但我………必须提醒你，现在，我没有同你开玩笑！还有………就是你跟你哥，你跟我爹，跟我哥，或者其他任何人讲了，结果都一个样，没用！”
“谁来都没有用，我只听我自己的！”
顾雪儿气得直跺脚，“你太过分了！”
“是，我过分。”瞧着面前哭得一塌糊涂的小妹妹，周幺幺喉咙哽了哽，“所以，等喂完药，我任打任骂，行吗？”
“谁稀罕啊！你………你们都这样，全都自私的很，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只管自己，旁人在你们眼里什么都不是。我……我太讨厌你们了！”说罢，顾雪儿再也忍不住，情绪全然崩溃。
“哐当”一声摔门声后，只见人哭着穿过堂屋，顺着院子，大步往外面的大路冲去。
她这一跑，里面、外面陡然间全都乱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