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十九
被抓了个现行啊。
正打算服用丹药的唐今看着出现在铜镜里的青年这么想着。
手里的丹药转了一圈,还是又放回了药盒里。
唐今随手盖上盖子,跟个没事人一样笑眯眯地朝镜子里的青年打起招呼:
“好久不见,小琢同学。今天的造型和平时很不一样,刚刚结束活动吗?”
镜中的青年没有答话,那双平日里清丽又漂亮的墨黑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唐今。
可是内里没有往日或柔软或明艳的色彩,反而充斥着一种被全黑的淤泥裹挟着落入黑暗世界时,寻不到出路的迷茫与空洞之感。
他好像无法理解自已所看到的一切。
唐今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他身上显著的不对,还在继续说:
“平时的小琢同学漂亮又可爱,但今天更显帅气。已经能想到粉丝们会怎么给小琢同学宣传新图了……”
“可恶啊,只有老师看不见就太可怜了,小琢同学要整理好图包发给老师看哦?不然老师可是要闹的。”
青年的唇微微动了动,半晌,近乎呢喃地嘶哑喊了一声:“老师……”
可唐今好像没有听见,还在自顾自地往下说:
“对了,小琢同学要拍新剧了吧?上次说过的……抱歉,是现代剧还是古代剧来着?要是现代剧……”
滔滔不绝的话语,源源不断从那张反复张合的嘴中说出。
卫琢就这么怔愣愣地看着,耳边那种怪异的嗡鸣没有消失,只是在她不断的话语里变得愈来愈吵闹。
不知过去多久,好像也没有多久。
那样喧闹到让耳朵隐隐作痛的嗡鸣彻底压过了她的声音。
然后。
他就听见自已的。
嘶哑得不像话的,像是狠狠咆哮过,嚎哭过,哀鸣过,最后只剩撕裂的嗓子勉强挤出来的难听的声音。
“唐今。”
他喊着她的全名。头一次。
却是用这样难听的声音,绝望掺入乞求的语调。
只为了打断她那些不着边际的,已经不知道扯到了哪个九霄云外去,就为了回避他的问题的话语。
眼眶好像变得更热了。
……
即便是透过会叫真人失色的铜镜,唐今也能分辨出他比平日要苍白很多的脸色。
还有眼睛。
那幽黑得叫人觉得空洞的双瞳。
那红得靡艳绮丽,仿佛沾染着雨后水汽的潮湿眼尾。
但那双眼睛里又分明没有水色。
它只是幽幽沉沉地印着唐今的身影。
但细看去那也是假的。
什么唐今的身影,他压根就没有看到真正的唐今,他的眼里也当然印不出任何的身影。
那就只是一片荒芜的幽黑,还有勉强一点点印在他瞳孔里的,手机屏幕泛着的冰冷无机质的光而已。
他身上一贯的柔和而温软的气质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与这样的眼睛相衬的,阴郁灰暗的色彩。
不知过去多久,他又用沙哑的嗓子喊了一声“老师”。
或者说是用留存的力气极轻极轻地,念了一遍这两个字。
他的鼻尖也红了,红得可怜,只是眼睛里依旧没有泪水,依旧还是那样没有色彩与温度的空洞。
“为什么?”他问。
不需要唐今狡辩,也容不得她再狡辩。
唐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转移话题,尽管她也知道这实际是无用功。
而现在无用功也不能做了。
唐今便唯有沉默。
“为什么?”她没有回答,于是他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
“为什么?”
……
像是陷入故障,被人扔在角落里坏掉的机器,一遍一遍,他不断呆愣地重复这一句“为什么”。
可仿佛真的变成了不会再有人关心的机器。
他问了很久,问到后来喉咙干涩疼痛到彻底发不出声音了。
他也没有得到答案。
直播间的屏幕暗下,那个可以给他答案的人从他眼前消失,而原本映在眼睛里的那一点屏幕的光也缓缓地,从眼眶里掉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在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留下一道难以修复的裂痕。
……
恋人间吵架是很寻常的小事。
真正生气的时候,气个几天不想搭理对方也算十分常见了。
唐今以前是没见过卫琢真正生气的样子。
他们之间也没有爆发过这么严重的争吵。
——那或许都算不上争吵吧。
只是她单方面地拒绝沟通那个问题而已。
总之,卫琢这次是真的被她气到了。
气到不想理她了。
唐今有感觉到他的每一次出现,但仅仅只是那种模糊的感觉。
她知道他在,但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也不会看见他的身影出现在铜镜里。
好像也察觉到了两人间的冷战,直播间出现的频率也大大降低。
甚至是两三次这种模糊的感觉后,唐今这边便过去了一年。
是真的生气了啊……
唐今把玩着又掺上了几丝灰白的发梢,淡淡想着。
但是。
又能生气多久呢。
他那么容易心软。
……
事情就如唐今所料。
这场突然的冷战结束得很快。
只是……
冷战结束时的场面,比唐今料想的要让她难以招架许多。
夏季多雨,那天刚好又是一个雨夜。
点满长烛的寝殿里,唐今撑着额头还在翻阅奏疏,忽地,便又有了那种微妙的感觉。
“直播”开始了。
他在。
和前几次不同,这一次唐今终于可以听见他那边隐隐约约的呼吸声了。
就是有些乱。
没什么规律……甚至时断时续的。
“……老师。”
黏糊发软的声音一出来,唐今便微微挑了下眉。
眉心拧起又没有太多情绪地展开,唐今丢下手里的奏疏,不咸不淡地问:“喝酒了?”
“……嗯。”
随后便没了声音。
两边都没有再说话。
唐今是没什么好说的。也不该由她来说些什么。
而卫琢那边……
或许醉得太厉害了。
唐今又垂眸看向被她抛回桌上的那本奏疏。
殿外的雨水哗啦啦的。像是置身油锅里。
“老师……”他又用那种黏糊的,醉得含糊不清的嗓子喊起人。
“……嗯?”
“……”
耳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衣料擦过扬声器。他抓紧了手机。
“我们……”
醉得迷糊的气息在颤抖,又不自觉地染上浓浓鼻音。
只是说完这一个“我们”,他又说不下去了。
几次像是哽咽的,喉咙艰涩咽下空气的声音后,他才再次开口。
嗓音愈发沙哑,鼻音也愈发重,小声哭着说:“我们不要吵架……”
“好不好?”
唐今眼睫微颤了颤。
雨声好像愈发大了。像是围拢过来将她包围。沸腾的热油煎熬着她为数不多的良心。和他蜷缩着的哭泣声一起。
良久,听觉都好像在那样煎熬的声音里麻木,她才终于哑声回了一个:
“好。”
他的哭声没有停下。
她瞧见他的眼泪,瞧不见他可怜兮兮的通红的双眼,只有那样抽噎的哭声。
可是在天地同沸的磅礴雨声里,他的哭声是那样微小。
微小得简直不值一提。
但是。
谁又能忽视呢。
忽视这样可怜的,柔软的,哀恸绝望充满乞求的声音。
让人克制不住心软的声音。
唐今缓缓阖上眼,低声轻念。
“卫琢……”
她何尝不知道那些方士是唬人的。
她何尝不知道那些金丹未必有效。
她又何尝不知,求长生,是一件多么荒谬可笑愚蠢的事。
可是。
“为你……”
为了你。
“我怎能不求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