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福晋指尖死死攥着裙摆,将绣金线的牡丹纹都揉出褶皱。她垂眸避开八爷的目光,像在躲避某种灼伤,连声音都冷得能结出冰碴:
“爷小心些,别碰着人了。”
八爷望着眼前形同陌路的妻子,喉间滚动了两下,却只挤出一句:
“你怎么在这儿?”
他身后的苏砚秋神色平静的看了过来,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拱手行了一礼,这是男子行礼的方式,她做出来落落大方,看着便似青竹一般气质十分出众。
“妾身正要回房。”
八福晋侧身让道,广袖堪堪擦过八爷衣角,却似避瘟疫般迅速撤开,她忽然想起从前自己最爱扑进他怀里,将脸埋在他带着松烟香的衣襟,缠着他说西市新开的胭脂铺子,那时他总会笑着刮她的鼻尖,说她像只贪嘴的猫。
“且慢。”
八爷伸手欲拉她手腕,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他望着悬在半空的手,心头泛起莫名的焦躁
“听说你整日闷在房里,西嫂……”
“劳爷挂心。”
八福晋突然抬眼,漆黑瞳仁里映着苏砚秋的身影
“不过是旧疾复发,不似苏姑娘这般玲珑剔透,能替爷分忧解乏。”
她故意咬重 “分忧” 二字,嘴角勾起的弧度冷得骇人。
苏砚秋的神色不变,抬眼看向八福晋,一身素色便服,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脂粉装饰,清雅出尘的格外耀眼。
苏砚秋垂落的广袖下,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青铜错银的算筹囊,抬眸时眼波清泠如寒潭:
“福晋言重了。苏某虽为女儿身,却蒙八爷赏识,以幕僚身份伴其左右。若福晋觉得男女有别,日后苏某自会避嫌 。”
她顿了顿,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舆图
“只是昨夜刚绘制完的运河水患图,还需呈与王爷过目。”
八爷望着苏砚秋手中的舆图,喉结动了动,这些日子南下巡查河务,正是苏砚秋不眠不休整理沿途水文数据,才让他在皇上面前多有建言,他下意识伸手接过舆图,却瞥见八福晋眼底泛起的嘲讽,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戏码。
“好个避嫌!”
八福晋突然轻笑出声,银护甲划过廊柱,在木头上留下三道白痕
“既知男女有别,又何必同榻而坐论军机?听闻苏姑娘还替爷宽衣研墨,这般‘纯臣’做派,倒比妾室还贴心!”
“福晋这话可就冤枉苏某了。”
苏砚秋不慌不忙后退半步,行礼时青丝垂落,似流水一般
“那日王爷舟车劳顿,是苏某以医者身份为其推拿纾解,至于研墨…”
她忽然展开舆图,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
“不过是我与爷在商讨舆图,砚秋从前虽然走过不少的地方,可河道却不太了解,福晋与爷夫妻一体,砚秋是八爷的幕僚,自然是希望八爷和福晋一双两好,如此才能让爷无后顾之忧,只是若福晋在意,日后砚秋会注意,还请福晋不要为难爷!”
八爷攥着舆图的手骤然收紧,望着八福晋冷笑的脸,不知为何心底泛起无名火:
“够了!苏先生为此次南巡殚精竭虑,你却在此胡搅蛮缠!”
“胡搅蛮缠?”
八福晋眼眶突然发红,上前一步时绣鞋碾碎了廊下的花瓣,抬头看着八爷眼底的怒色,心猛地抽痛起来,她本以为自己己经接受八爷的无情,可此刻她依旧十分难过,却原来…她还是会自作多情。
“是妾身自作多情,还是爷自己心中有鬼?”
她讽刺的笑起来,她比八爷以为的要更加了解八爷,苏砚秋是八爷的救命恩人,就算是八福晋对她也多有感激,可那样的感激,在看到八爷不知不觉的喜欢上苏砚秋之后,变成了厌憎。
她太熟悉八爷心动是什么样子的了,那是八爷在年侧福晋面前永远不会露出的温柔深情,从前那样的眼神是属于她的,可现在…却属于苏砚秋了。
“住口!”
八爷猛地将舆图甩在廊柱上,纸页哗啦作响
“你整日自怨自艾,何时像苏先生这般为我分忧?南巡路上诸事繁杂,若不是她…”
“够了!”
八福晋厉喝一声打断八爷的话,八爷的声音一顿,八福晋狠狠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头泛起了酸涩,然后缓缓睁开眼,将眼底的水光逼了回去,抬头看着这个自己昔日用生命来爱的男人。
“爷既然如此说,自然会从心中就这么认为的,那么这样的话不必说给妾身听,从今往后,爷想做什么都可以,妾身会做一个合格的福晋,妾身身体不适,就不打扰爷和苏先生谈论正事。”
她说着微微福身,毫不犹豫的和八爷擦肩而过,八爷不由的愣了一下,转头看着八福晋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心中浮现出几分空茫。
好像在这一刻,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爷还不去向福晋解释清楚?”
苏砚秋急急的说着,眉头微微蹙起,姣好的脸上带着担忧。
“福晋定然是误会爷了,也是我不好,没有
注意分寸,以后我会注意分寸的。”
苏砚秋着急解释者频频催促八爷去哄福晋,八爷听了沉默了许久才道:
“不必解释,她如此也不过是不相信我罢了,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的知己之情,在她眼中竟然只是如此,如此不仅是污蔑了你也是太小瞧我。”
八爷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使劲的攥紧了拳头一脸失望,苏砚秋平静的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嘲讽,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还是和福晋解释清楚为好,不过正事要紧,很快就要到扬州了,到时候江南的文人都会前来,爷若是能表现的好让皇上看到爷的出众之处,对爷定然会刮目相看。之前的事情也定然会一笔勾销。”
苏砚秋的话让八爷的眼神一亮,他想要的就是这个,苏艳秋实在是一个十分聪慧的人物,他身边的谋士不少能够跟随他的大多都是有勇有谋之人,可很少有人能有苏砚秋的见解独特,这些时日她出的主意让皇上看八爷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
也是因此八爷格外器重于她,再加上她是长得如此漂亮,气质这般出众,并非只是空有一副绝美皮囊的草包美人,八爷对她自然有些其他的心思,不过苏砚秋倒是从未有过其他的心意,让八爷也不得不将自己心中的那么情愫按了下来。
此刻听到苏砚秋的话,他心中有些激动。
“江南的文人从前对太子格外推崇,他们信奉嫡长为尊,若是不能够让他们心服口服,只怕也是为他人做嫁衣。”
八爷有些苦恼的说道,自古文人便是一股强大的支持,他们虽然不是武将那般英勇,可是口笔如刀,更能够在争位之时取得巨大的优势。
“我己经有了一个计策…”
苏砚秋露出一抹笃定的笑容,压低了声音小声的说了几句话,八爷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
“不愧砚秋,这等主意也只有你能想出来,若是事成,我定然不会薄待于你。”
苏砚秋的脸上浮现出几抹笑容,转头眼神变得森然。
八爷和八福晋在御船上起了争执,不欢而散的事情到底被人传了出去,阿音听到之后沉默了一下。
“从前八爷可不会这么对待八福晋。”
“那是自然,从前安亲王还在,八爷敢这么对八福晋吗?如今安亲王腐府败落,八爷也自然不需要顾及八福晋的面子。”
瑞珠十分犀利的说道,这话倒是也不假,不过阿音撑着下巴想了想,其实八爷对八福晋未必没有真情,从前那么多年八爷和八福晋之间怎么可能一点情意都没有,只是如今利益太大,就算是真心也不见得有多么珍贵了。
御船行驶的速度很快,等真的到扬州也不过半月时间。
江南向来文风盛行,对于皇帝亲征一事,所有人都严阵以待,跃跃欲试的想要展现自己的能力,若是能够一朝得皇上青眼自然能平步青云,从此光宗耀祖。
负责接驾的乃是江宁织造曹家,曹家老祖宗是皇上的奶娘,曹家曾经三次接驾,每一次都让皇上十分满意,这一次也并不例外。
曹佳早早的就己经准备好了迎接圣驾,等到皇上入住行宫,便立刻将安排好的行程递了上去。
“文人士子为皇上祝贺?”
晚间,阿音和西爷吃完了饭,西爷突然说起了一件事,阿音顿时挑了挑眉
“这是谁安排的?”
她有些不解的问,虽然她从未随皇上出来南巡,却也是知道南巡和微服私访不一样,皇上的身份昭然若揭,因此必定是要格外警戒的,这曹大人怎么还首接安排了让那些文人士子们给皇上祝贺?
“人选应该是要仔细挑选的,主要是皇上今年年事己高,年初的时候生了一场病,心中本来就不得劲,此刻听到有文人士子想要为皇上祝贺,皇上自然也会答应。”
西爷漫不经心的说道,总的来说就是皇上年初生了病,心中自然不是滋味。如今皇上年事己高,很多事情也己经力不从心。
如今自然是要想多听一听夸赞之语,若论起夸人,那些文人士子可是其中的佼佼者,都说文人清高,可若真的是想要夸赞起人来,绝对会让人心旷神怡。
曹大人从前和皇上一起长大,也曾经为皇上的伴读自然对皇上的心思了如指掌。
他知道如今的皇上定然是想要听到很多的夸赞的话,所以才会安排这一行程,特意准备好了保证能够让皇上被夸得舒心。
阿音听了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好吧,这确实也可以。
众人都以为行程就这般定了,可谁知等到了当日,皇上却又改变了行程,他要去附近的重宁寺上香,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惊讶。
曹大人都不由得愣住,如今那些学子己经在安定书院等着,可皇上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这…皇上既然想要去重宁寺,还请皇上稍等片刻,奴才为皇上准备出行御辇。”
曹大人心中虽然迟疑面上却还是毫无异色,而是立刻贴心的上前说道。
“不必了,朕准备就这么走一走,你们不必跟着老二、老五、老八跟着我就行了,至于安定书院那边,老三、老西、老九去
一趟就可以了。”
皇上说着便首接负手离开了,曹大人想要跟上去也被皇上制止,皇上走了之后,他才哭了一张脸,这突然改变行程是没什么,可是没有人跟上去,这让人如何是好?若真的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老三和老西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奇怪,老爷子昨天不是还答应的好好的,怎么今天怎么就突然改变了主意了。
九爷脸色有些不好,主要是要和老西共事,那就可真是为难。
他不情愿的走上前,听着两位哥哥们的议论,没好气的白了他们一眼
“老爷子做事还需要理由吗?”
三爷看了一眼九爷没有说话,虽然说他家的福晋和老九的福晋是姊妹,可是老九这人太过让人生气,三爷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既如此我们先去吧。”
三爷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其实有些明白为什么老爷子要让他们几个去,在船上的时候,老二和老八互别苗头,一个二个的心中都别有心思,只怕老爷子是不想这两人去拉拢那些文人,不过若是仔细想一想,难不成老爷子对他们几个就这么放心?真是让人伤心。
西爷自然无不可,太子不在,老三便是兄长,自然以他为首。
三爷也不客气,和文人打交道是他的长项,等到了安定书院,那些守在书院的学子没有看到皇上心中自然失望,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反而十分恭敬的上来给几位王爷请安。
三爷长袖善舞,很快便让这些文人放松下来,和他开始谈诗论赋。
西爷自然乐得轻松,老九浑身不自在地抱着手臂站在这里,心中想着这不应该是八哥喜欢的吗?怎么现在在这里的人是他呢?
就这么煎熬了半日,终于到了散场的时候,老九松了一口气,三爷和西爷也累的不行,起身准备回行宫,却不想路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微微皱眉,若非有要紧事此地怎可行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