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板”是ta的代号,那人三年前曾口头答应过我,只要我提供有用的证据,以后回国就和警方报这个名,自然会有人带我去见ta。
我当时隐约猜到了ta的身份,毕竟月姐的身份也很可疑,再者这个人怎么会有我的联系方式?
如果月姐不是……的话,此人绝不会允诺我。
“大老板!”审讯我的那个警察一愣,然后立刻起身把我带离审讯室。
“小五……”
我刚要被带去其它房间保护起来,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
“……舒馨月,你果然是这边的人!”
我转身,看着满脸抱歉的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半个月不见,她似乎更加疲惫不堪了,穿着一身黑色制服的她,脸色看起来更加的苍白如纸。
“在长沙警方还没过来接人时,他不能和任何人接触。舒同志,请你理解。”
警察蜀黍当即就把我带走。
说实话,我早就猜到她的身份了,只不过想等她亲口承认而已。
可是一直等到我回国自首,都没等到她一句真话。
进入独立的“软包间”后,他们立刻摘下我的眼镜、手表、皮带,还有打火机。
唯独今天没有带烟。
“这些证物会在结束审讯后还给你。”
警察同志把这些奢侈品装进一个白色塑料袋里封起来。
之所以收走这些东西,是因为害怕被捕着畏罪自杀。
所谓的“软包间”就是关押重犯的隔间墙壁全是软体海绵,就算想撞墙都没机会。
“警察同志,这里有烟抽吗?我烟瘾犯了,还口渴……”
我坐在软体凳子上,平静地问道。
“进来这里了你还想抽烟啊,好好想想怎么争取减刑吧。”
警察同志锁上铁门后,便快速离开。
“麻烦给我一瓶水,我买!谢谢!”
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后,便躺下休息。
昨夜熬了个通宵,今天又过来自首,实在是太困了……
“蒋爱军,别睡了,你们长沙的警察过来了。”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把我从美梦中喊醒。
睁开眼,发现铁门外站着四五个风尘仆仆的人民警察。
胸牌上有两个醒目的字:湖南!
不知怎么的,我眼眶突然就红了。
中国、湖南,多年熟悉的字眼。
妈妈,我终于回来了。
我揉了揉眼睛,迈腿走出去,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在果敢八年,我就哭了两次。
第一次是在园区,第二次就是和板砖他们告别。
后来,甚至连眼眶都没红过,更别说轻易流泪了。
今天,我却特别想哭。
真的,莫名的想哭,无数次红眼。
我被湖南警方带出来时,月姐又站在警车旁静静地看着我。
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有着千言万语。
她大我五岁,三十多岁的人,看着就像二十岁出头的大学生。
她已回国,任务也完美完成,可以提前享受退休生活了。
而我,已从当年那个阳光开朗青涩的大男孩,变成了……
一眼看过去,就是那种表面斯文贵气,而内心里腹黑无情的男人。
见我出来,她向前走了一步,红唇微启,想说什么。
我挺胸,从她身前阔步走过,并没有去看她,而是直接上了湘a牌照的警车。
原本按照惯例,从那边回来的人要先去国家指定的医院接受检查,但是警察看我四肢完整无缺、然后又是名牌加身的上流社会精英模样,直接省去了这个环节。
上警车后,我则继续睡觉。
在果敢八年,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现在回国了,还有专业人士“保护”,赶紧补觉。
第二天下午四点半,我们终于回到星城长沙市。
我阔别整整八年的家乡。
当我踏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听着熟悉的乡音,看着那些熟悉的街景时,再次红了眼眶。
“怎么样,这八年,长沙是不是变得更加和谐美丽了?国外再怎么奢侈的生活,都比不上家乡一碗12元钱的米粉。”
一道沧桑的男中音,将我从幻梦中拉回现实。
车门打开,一张方正黝黑的国字脸映入眼帘。
男人五十岁左右,寸头,浓眉大眼,身穿黑色西裤,白色衬衣。
中等个子,身板挺拔,浑身有种令鬼魅魍魉害怕的强大气场。
他是?
大老板!
“……”我抽了抽嘴角,如鲠在喉。
“蒋爱军,欢迎你回到长沙!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最终你还是选择回国接受审判!自我介绍下,我是‘大老板’,也是此次行动的最高指挥……”
“饿了,我想嗦粉,无名粉店得粉。”
我下车,注视他那双深邃又坚毅的目光,用地道的长沙话说道。
“小李,你去那边打两碗粉来,要牛肉的,大片加辣,我正好还没吃中饭,陪你嗦碗粉咯。”
大老板咧嘴一笑,让下属去买米粉了。
我不知是哭还是该笑,等会嗦完粉,就要开始接受他全方位调查和正义的审判了。
三天后。
我和大老板顶着超级黑眼圈从刑警队的审讯室走出来。
他三天四夜没睡,我自然也跟着没睡。
他和一个做笔录的警察,不分昼夜地审了我三天四夜。
在这期间,饿了就点碗粉嗦,困了就在椅子上眯几分钟,除了上厕所,几乎没离开过房间。
为了让我吐出更多有用的证据,连和天下与大红袍都让我抽上、喝上了。
其实我想说,确定不是我林肯车上的烟?
我上周可是放了一箱和天下,一箱古巴雪茄在里面。
忘记搬下来了。
“至于你前天提及的吕顺和阿猛,阿猛现已被捉拿归案,到时我们会再次审问他核实你的供词。对了,吕顺已失踪多年,你是不是知道他的消息?”
大老板问过我三次了,虽然猜到我见过吕顺,但是没有人证物证啊!
我又为啥要多此一举承认呢?
“你要是知道就告诉我,我想亲眼看着他死。谢谢。”
我揉着全是红血丝的眼睛,恨不得在警局倒头就睡。
大老板用睿智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后,便让下属带我去“软包间”休息了。
审讯结束后,他们便通知了我的家人,说我已回国自首,并让家里人过来探望我。
八年时间,很多东西都变质了,唯一不变的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来公安局探望我的家人是大姐。
这么多年她依旧单身,接到公安局电话时,她选择瞒着我的老母亲,怕她接受不了出事。
二姐嫁在株洲,暂时赶不过来。
三姐在本地,无法出来。
四姐已经通过法考,在长沙某知名律师事务所上班了。
接到大姐电话后,她几乎是飞奔而来探望我的,当我的大姐与四姐出现在公安局时,我几乎是崩溃的,隔着铁栅栏,久久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五,小五,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这些年姐姐有多担心你吗?”
大姐由于惊喜和悲伤过度,还没和我说几句话就晕厥了。
后来听四姐说,大姐这些年担起照顾家庭的和姐妹的责任,把身体累垮了。
才35岁的她,看起来却跟40岁的中年妇女一样。
甚至还长出了两鬓白发。
我坐在隔间里,看着被120抬走的大姐,心痛得无法呼吸,可又无能为力。
“小五,你活着就好,只要你活着,姐为你做什么都值得。”
四姐抓着铁杆,看着我黝黑消瘦的脸,悲伤的眼泪直流。
“姐,你不要做傻事,还有,千万别告诉妈我在公安局关着,我怕她受不了。”
我伸手,擦干她脸上的泪。
我曾在梦里想过无数次我与家人的见面场景,但我没想过会是这样。
“姐心里有数,我先去医院,明天再来看你。”
四姐捂着嘴,大哭着跑了。
大姐被120带走,需要家人陪同,她自然不能留在这里和我谈心。
临近晚上时,二姐夫才带着情绪崩溃的二姐从株洲市坐动车回长沙了。
为母则刚的二姐,心里承受力自然比苦撑多年的大姐强那么一点点。
但她好几次都哭到失语,如果不是二姐夫在旁边扶着她,宽慰她,她也会和大姐一样。
我向二姐询问了一些家人的情况,她的回答让我担忧。
大姐四姐因为我的问题,一直单身。
三姐这几年来依旧被家暴,甚至连她六岁的儿子都敢动手打她。
她那不讲理的婆婆,和暴力的老公,每次辱骂她时,都会无情的中伤我,说什么你家里都是女人没有男人撑腰,你爸是活死人,你妈一身病,你弟弟是电诈犯,想离婚就杀她全家等话来威胁她……
听到这些,我心如刀割。
恨不得立刻出去打死那个家暴男。
让探望时间结束后,我一个人坐在隔间沉默了许久许久,一直到舒馨月进来探监……
三个月后。
我们这些归案涉及电信诈骗的人员,被检察院依法提起公诉。
由于我是主动自首,认罪态度良好,并且是在大学时期因为家庭变故被同村骗去果敢打工,并在胁迫下进行电诈犯罪,后又因为戴罪立功,成为“大老板”的线人,联合他的另一个线人,提供许多有力的证据与信息,且保证电诈行动成功进行,期间又无偿解救许多受害者……
因此对我撤销公诉,判决禁足两年。
意思就是,两年内不能离开长沙,去外省需要报备。
每个月还需要去公安局“签到”。
如果两年内表现良好,就没事,犯错,立刻抓进去判刑。
拿到判决书的那一刻,我再次激动的落泪……
我从公安局出来时,那天阳光正好,虽又是阳春三月,但春光明媚,和风习习。
当家乡的阳光照在我苍白的脸上时,那种安宁与幸福感,无以言表。
大姐、二姐,二姐夫、四姐,张杰、矮子,都捧着鲜花来接我出狱了。
张杰说,虎牙因在住院静养,大家没有告诉她我回国,怕她激动影响治疗,让我等段时间再去看她。
至于疯女人,上个月已经去世了,好在走得很安详,也没有任何痛苦。
她临死前还在和办案的警察说,我也是受害人,希望那边所有的恶魔得到应有的惩罚,而不是救了他们的我,和同样与她一样的受害者。
她解脱了也好,最少离开了这个罪恶的世界,去了一个美好且没有痛苦的天堂。
当我颤抖着双手,推开家门时,我那满头白发的母亲,正抱着我儿时的照片坐在沙发上抹眼泪。
那张沧桑慈祥的脸,是那么亲切和让我愧疚,还有心碎。
“妈,不孝子回来了,对不起,这些年让你担惊受怕了!”
我“扑通”一声跪在她的脚下,哑着嗓子哽咽道。
“哐当”
母亲手里的相册滑落在地。
她揉着几近哭瞎的眼睛看着大姐,二姐她们,然后又看向跪在她脚前痛哭流涕的亲儿子。
沉默整整三十秒之久。
她才用尽全身力气抓紧我的手臂,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儿子,我的儿子,你终于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妈妈就要死了!我的儿啊,你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打电话回来报一声平安……”
母亲的指甲,深深嵌进我的肉里,抓得我青疼。
但我知道,这次不再是虚拟的梦境,我是真正切切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