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从不说出来
顾承泽看着那棵歪歪扭扭的银杏树，眼睛一眨不眨。
他不知道它有什么特别。
他只知道，看到这张图的时候，他的心跳，比平时快了一点。
快得他自己都没察觉。
苏瑾谙的身体越来越虚。
她自己清楚，却从不说。
每天早上还是照常起来洗漱，坐在画桌前泡一杯淡茶，摊开稿纸，像往常一样开始一天的工作。
她的工作室搬过来后变得更安静了，接单量少了许多，但她没觉得遗憾。
她现在不会再为了所谓的曝光和认可去拼命画那些夺人眼球的复杂结构，她只做她想做的，能做的，做完就收，不解释。
她每天画图的时候，屋里都放着一支老香薰，是她自己配的，有淡淡的银杏叶味。
有时候画到一半，头疼起来，她就停下来不画了，坐在阳台上吹风，靠着椅子闭眼，听风吹过院子里那棵新种的小树。
她买下这栋旧楼的时候就种了那棵树，专门挑的银杏树苗，种下来的时候只有一人高，现在已经长得能遮点光了。
她喜欢看那片叶子在风里晃。
不是觉得浪漫，而是觉得—那种“明知道会落，还拼命生长”的感觉，她理解。
贺晓有时过来看她，会站在阳台门口看一眼她的背影，然后什么都不说地把饭菜放在桌上，再安安静静地走回屋里。
她看得出来，苏瑾谙现在画图明显吃力了，手腕有时候抬不起来，长时间握笔后关节会发红，甚至微微肿胀。
可她从来不喊疼，也不抱怨。
最多就是不说话，低着头休息几分钟，再抬头继续画。
“我不画，就不舒服！”
她说：“不是非要做什么伟大的事，就是不想自己在一天天消耗的过程中，什么也没留下！”
“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我以前多爱热闹你不知道！”
“大学的时候整天想着怎么做出点好看的东西吸引人眼球，还会花半天时间选石材，就为了做一件‘看起来很特别’的手链！”
“后来出事之后，我就慢慢收了！”
“热闹是别人的，我怕吵了！”
贺晓听她讲这些的时候，没插嘴。
她知道，这些不是用来回应的，是苏瑾谙在给自己一个回头的机会。
不是和过去的和解，是提醒自己—她曾经也热烈地活过。
她不是一开始就活得这么冷的。
而是慢慢，被拉到了这个位置。
贺晓知道她越来越虚，也知道她心里还有很多话没说完。
那天晚上，苏瑾谙失眠，她站在阳台上看树，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了。
她没出声，也没擦，只是让眼泪慢慢流下来。
她不是因为疼，也不是因为孤独。
是因为她在心里默念了一个名字，然后反应过来，她已经很久没把那三个字说出口了。
顾承泽。
她甚至有点忘了他的声音。
那些年的记忆，她已经剥离得差不多了，甚至都记不清他的眼神、他的动作、他的笑是怎么样的。
可偏偏，她还是梦见他。
梦里他们坐在老工作室的地板上，一起剪样板纸，窗外下着雨，屋里很静，他低头帮她收拾桌上的画纸，动作很慢，像是怕弄皱了她的图稿。
梦里的她没说一句话，只是靠着他肩膀睡着了。
醒来后，她一个人坐在床上，手脚冰凉，脑袋一阵阵胀痛。
贺晓早上来，看到她脸色苍白，连忙去给她泡药，她摇头：“不用！”
“不是身体的问题！”
“我昨晚梦见他了！”
贺晓没接话，只是坐在她旁边，握住她的手。
“你真的不去见他了？”
“我听说，他又被林清浅给控制了！”
苏瑾谙看了她一眼，嗓音低到几乎听不清：“那见了也没用！”
“他已经不是那个顾承泽了！”
“我怕我一过去，他看着我，眼里没有认出来的情绪！”
“我怕他像看陌生人一样看我！”
“那我可能活着最后一点希望也没了！”
贺晓咬着牙，没说话。
她知道现在的顾承泽失忆了。
是真的彻底忘了。
忘了苏瑾谙，也忘了自己是谁。
那个芯片的极限模式的后遗症，发作得很严重。
顾承泽现在对自己以往的事一点记忆都没有，医生说这是一种不可逆的系统重构，就算有一天恢复了一点，也只可能是零星的碎片。
林清浅说得好听，说这是“为了他好”。
可所有人都知道，那不过是她最后的掌控欲作祟。
她抢不来顾承泽的心，就干脆让他心里什么都没有。
她不在乎他是不是完整，她只要他是她一个人的。
顾承泽现在住在郊区别墅，林清浅每天陪着他生活、吃饭、锻炼，像个完美的未婚妻一样安排好他的每一件小事。
他什么都不问，也什么都不说，只是安静地活着，像是一个程序被重启后，只剩下执行力的机器。
可林清浅知道，他还是没真正属于她。
他不会主动叫她名字，不会和她多说一句话。
他的眼神永远是空的，只有偶尔看见某些图案或闻到某种味道时，眼睛才会停顿一秒，像是被什么击中，却又抓不住。
那种一瞬间的错愕，是林清浅最害怕的。
也是她最恨的。
有一次他在街上看见一幅海报，是某家小展馆的宣传图，画面上是一副耳钉的草稿图，风格熟悉，线条利落又克制。
他盯着那副图看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抬起来，像是想碰，却又收了回去。
他低声问了一句：“这个……是谁做的？”
林清浅当场脸色就变了。
她立刻拉住他：“就是个没名气的小设计师！”
“你别看了！”
“我们还有事！”
他没追问，但他一整天都没说话。
林清浅晚上回到家，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抽烟，指尖抖得厉害。
她知道他已经忘了她，也忘了那个叫苏瑾谙的女人。
可他身体还记得。
她抢得再彻底，也抢不走一个人身体里的共鸣。
她做梦都想毁了那个女人。
可她就是死不了。
活着的苏瑾谙，比她任何时候都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