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两人同枕而眠,却未做让彼此后悔或尴尬的事。
抑或者,两人都想的,又都压抑住了。
次日拂晓,秦望舒尚在沉睡,子顾是在秦望舒不知晓的情况下离开水仙别墅的,睁眼时,只剩她一人对着这满室的奢丽空寂和黑暗,她掀开被子,赤足踩在冰凉的桦木地板,拉开落地窗,推开窗户,让光亮照进来,满室的阴霾被驱赶不少。她倚窗而立,窗外的一切都在,水仙别墅的庭院还是葱绿且生机勃勃,小径,青槐,矮木,高参,桂花树,还有些叫不出名的花草,金色的光线笼罩下的那抹绿,被镀上了银白色的光雾,那是一整日里最充沛的一刻,然而……
昨夜桂花树下的耳鬓厮磨,意乱情迷,却真的只是南柯一梦,说喜欢她的男子,在她未醒时,已悄然离去,只言片语都未留。
爱吗?她问自己,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如果爱,就会不顾一切的在一起,如果不爱,为何会有一把尖刀划过心间,疼痛蔓延至心窝,她颤抖的抚着胸口,清泪顺着眼角蔓延至两颊,继而,划入衣襟。
老太太的精神不见好,走动却不成问题。常年服侍她的赵婶正扶着她在后花园晒太阳,苍老的面容上,镀上了早间旭日的金色光圈,仿若在干涸的白色树皮上涂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增色不少。
“太太,今儿感觉怎么样?”穿着灰黄色佣人专服的赵婶体贴的问着,扶着她缓缓踱着步子往前走。赵婶二十岁就开始伺候老太太,至今未婚,二十载过去,她依旧陪在老太太身旁。
“好多了,这太阳晒着更舒心了,哈哈……”老太太爽朗的笑着,缓缓踱着步子往前走。
“太太,这秦望舒丫头……”,赵婶欲言又止地睨着庚明子。
“我知你想说什么,她是个好丫头,怪就怪她时运多坎坷,这豪门,终究不适合她,这任家,也不能再留她。”庚明子踱着步子往前行,眯着眼睛望向脚下冗长的小径,眸中若有所思。
“唉,多好的丫头,可惜了。”,赵婶也叹着气,将视线往小径的尽头忘去,不再多语。
“吖,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赵婶惊喜的嚷道。
“太太,您瞧,那不是少奶奶吗?”
庚明子也眯着眼瞧。
“还真是,这丫头,今儿怎么来了?”
“祖母……”,秦望舒今天穿着淡紫色的半身及踝裙,上身配着短款的浅黄色秋款毛衣,乌黑的长发倾泻在胸前,挎着个白色的小挎包,披着余晖款款走来。
“丫头,你来啦!”老太太喜悦的应着,声音沧桑而不失力道。
“赵婶,我来吧!”秦望舒接过赵婶的手,搀扶着老太太。
“好,望舒,你陪太太说会话,我去沏茶。”赵婶爽朗的应着。
“谢谢,麻烦赵婶了!”,秦望舒轻笑着同赵婶说道。
“哪的话!”说完,赵婶笑着转身进屋了。
“祖母,您身体好些了吗?”秦望舒搀扶着老太太边走边问。
“好着呢,死不了!”老太太答道。
“您千万别说这话,我听着难受!”
秦望舒见老太太悲怆的回答,不禁悲从中来,停下脚步,凝着老太太,眼眶犯酸。
“傻丫头,人都有那么一天,别往心里去。”
“祖母,我今天是来跟您辞行的。”秦望舒也不拖沓,直接说明来意。
“丫头啊,你怪我吗?”老太太听她道明来意,不禁有点心颤,直视着前方的小径,神情凝重的说着,毕竟是自己将她卷入这场糟糕的婚姻里。
“我说不怪,您会信吗?”秦望舒轻笑着回道,巧妙的结束了这令人尴尬的问题。
老太太是何许人也?养活几千员工的幕后集团董事,连任泽西都忌她三分,这问题,你回答怪,肯定得罪人,回答不怪,又觉得你虚伪,这种反问句最恰当,也不得罪她老人家。
“哈哈……你这丫头!”两人相视而笑,继续前行。
“现如今,我放了你自由,丫头,你好好过日子吧,别再跟任家扯上关系,你在外头遇着困难了,老婆子照样帮你,就是……别再跟任家两兄弟扯上关系了,你懂我的话吗?”老太太眯眼睨着秦望舒说道,在说最后那句话时,明显顿了一下。
“祖母,你的话我懂的!”秦望舒一如既往的温顺。
秦望舒同老太太道完别,欲折身回水仙别墅。沿着小径往老宅门口走,一路上,她都在回想老太太最后那句话。
别跟任家两兄弟再扯上关系。
她是什么意思?不跟任泽西扯上关系,这种说辞很有执行的必要。那另一个?指的就是子顾,老太太的立场没理由说这话,子顾对自己的感情老太太似乎并不知晓,可她既说了这话,依她的行事作风,不是会说废话的人,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子顾对自己有意的那件事,她也知道了,她是怎么知道的?子顾不会自找麻烦主动说出这事,那是有谁告诉她了?会是谁呢?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还有,老太太这是在给她敲侧鼓,我老太婆有恩于你。
她那句以后有什么困难我还是会庇护你,看似关心体己,实则透露出,你秦望舒之前的生活都是仗着我的庇护,切莫乱来。时刻都在提醒秦望舒,不要忘记我老太婆对你的恩惠。
思及此,秦望舒便眉心紧蹙。
秦望舒想问题想的入了神,锁着眉径自走着,没曾想却在门口撞到了任泽西。绕道而行是没可能了,大门只有一个,只得礼貌的点了个头,扭身欲走,任泽西却不打算放过她。
“你怎么在这?”任泽西一把拉住她。
“看下祖母。”秦望舒实话实说,一脸波澜不惊地直视着任泽西,被握住的柔夷暗暗挣扎。
“拉着我做什么?”见挣扎无效,秦望舒不悦地质问任泽西。
“我送你,”他直言。
“不用,”秦望舒果断拒绝。
最后,秦望舒还是被任泽西硬塞进了车子,送她回了水仙别墅。
水仙别墅宽敞的客厅内,任泽西优雅的靠坐在沙发上,双脚交叠,冷峻刚毅的面容更为凝重了,定是在斟酌什么?秦望舒想,却未多言。
秦望舒用透明的马克杯倒了杯白开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虽无夫妻之实,他的一些小习惯,秦望舒还是记住了,这个男人,不喝白水之外的液体。至于平时的应酬,秦望舒猜他应该也是能推则推,他不是个愿意将就的男人,事业,爱情,皆是。
秦望舒自顾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
“有话说?”秦望舒见任泽西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瞧,索性主动打破沉寂。
“你决定好去哪了?”任泽西直视着秦望舒,道出他的疑问,从他不漏痕迹的面部表情,你绝对猜不出他现在想些什么?
任泽西握着马克杯的手掌,轻轻磨砂着杯身,心忖道,连我偏爱白开水的习惯都熟悉的记下了,一股暖流划过心田,却也只那么几秒。
“投了简历,去c市,有所学校刚好招老师。”
“……”,任泽西沉默良久,只是盯着秦望舒不出声。
“你还有话说?没有请回吧,谢谢你送我回来。”
秦望舒见任泽西光盯着自己瞧,不出声,又猜不出他的心思,没来由一阵烦躁,索性下着逐客令,欲起身往楼上走。
“什么时候,把我从你心底驱除的?”
半饷的沉默后,任泽西终于道出了他此行的目的,起身拽住了从他旁边经过的秦望舒,握着杯子的指尖轻颤了下。
“砰”,仿佛有雷在自己头顶劈下般,浑身窜过一丝电流,让秦望舒动弹不得。
理智却告诉她,不能乱了方寸,她幽幽地转身,望向任泽西。
“你在说什么?”
秦望舒着实被这句话给惊着了,那句话的反意就是他知晓子顾对她的感情了,又或许不是,只是他随口一说,在没确定之前,不能显山露水。
所以问出的话也是波澜不惊,让任泽西挑不出端倪,但,他阅人无数,秦望舒稚嫩的伪装,他不费炊灰之力就能识破,而且,能让她自乱阵脚。
“装什么?你那日在别墅外抱膝痛哭时,嘴里却唤着子顾的名字,我全听到了。”
任泽西凝着秦望舒,咄咄逼人的出声道。
“那又如何?跟你问的问题有关联吗?”秦望舒也不慌,跟他周旋着。
就算他真听到了,那种情形,是可以编造得出其它解释的,没必要慌,秦望舒心忖着。
“呵,你真是长进了,问得我都哑口无言了,不过……祖母还是信了我的话,怎么办?”
任泽西使出“杀手锏”,眉间漾过一抹挑衅,仿佛在说
看你还能装多久?
秦望舒并没及时回应他的置疑,与他对视良久,心下思忖着。
片刻前,我还在斟酌老太太怎会突然应了离婚的事,定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一时也没猜出是哪个?这倒好,不打自招了,呵,他真是个称职的丈夫,为了让自己答应离婚,什么事都敢做,也对,他可是个出色的商人,这点小事能难倒他么?
不过,这不都是他想要的结果么?要来问这种多余的问题做什么?
自己不要的东西,扔掉也不能给别人么?还是我对他漠视的态度,让他不可一世的自尊心作祟了?真是滑稽,秦望舒暗忖道。
“任泽西,这么多年了,我也没看清你的本性,这种事你怎么就做得出来?子顾可是你的亲弟弟,即使他对我有什么,你做大哥的,无凭无据,怎么可以乱说?”
秦望舒显得有点激动,身子微微颤抖。
“我……”,任泽西被秦望舒堵得哑口无言,凝着秦望舒,眸色复杂。
确实,作为大哥,他不该这样做,事实却是,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了。
“走吧,我曾经为何会被你迷得连自尊都放弃?如今,都不重要了!我很庆幸,我们的婚姻,只是象征性的盖了个章。”
秦望舒挣掉被任泽西握住的柔夷,头也不回的上了楼。
独留任泽西凝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
掌心还残留着秦望舒手臂的余温,任泽西望着空了的手掌,心乱如麻。
这是怎么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按着自己的计划,如预期中降临了,不是该各安其身吗?而自己又是在做什么?问着这种幼稚且无聊的问题,连她都懒得回答。
人啊,总是看不清自己的心!他无奈的苦笑,转身往门口迈去。
秦望舒,如你所说,我们的婚姻幸好只是象征性的盖了个章。
阳光依旧明媚,金色的光圈镀满任泽西伟岸修长的身姿,无奈,这个让秦望舒一见钟情的男人。
此时,在水仙别墅二楼柱子后面那个女人眼中,早没了昔日的诱惑了!
凝望着疾步驶向水仙别墅那道呆立数年的白色铁闸门的背影,愁绪涌来,耀眼的光线都未曾让她眯眼,她静静地注视着,口中喃喃道出。
“泽西,曾经,真的用了我全部力气去爱你,是你忽略我太久,我亦曾不止一次期待你能回首看看我,你却是没有,如今,不爱了,亦如当初义无反顾发爱你般,没有原因,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秦望舒那日立在水仙别墅二楼目送任泽西离去,便将家里从客厅到客房,从厨房到浴室,从楼梯到楼道,逐地儿清理,地板擦了又擦,厨房洗了又洗,床铺整理得整整齐齐。
这是她曾生活过五年的家,她想在临行前将它彻底清扫一番,任家于她,如这别墅一般,只是她曾停留过的一个驿站,如今,她将去另外一个城市,重新开始。她想同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进行隆重的告别仪式,以回馈这些年,它们对自己的陪伴。
而,回报的方式,就是将它们清扫的一尘不染。
别了,水仙别墅!别了,我五年如同虚设的婚姻!别了,子顾……别了,a市的一切!
清洁完毕,已近黄昏,秦望舒倚在别墅客厅的落地窗前,视线穿过窗明几净的窗户,眯着眼,对水仙别墅的一草一木在心作着告别。
次日,秦望舒乘坐最早的班机去了另一个城市,她没去c市,很长的日子里,都没人知道,她去了哪?
世界,当你说它小的时候,找个人都不容易,那时你定会感慨道,世界太大了,我去哪找你?
秦望舒在离开的前一夜,仍对老太太一直不赞成任泽西与温淽柔婚姻的原因心有戚戚,却是没人告诉她。
她不会去问,然而,那理由,如今已不重要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