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明洲大前门香烟的攻势下，佟瘸爷的态度缓和了很多。
他时不时指点一下高炉的建设，更多时间，在帮忙剪铁丝。
他戴着草帽，坐在小板凳上，手里的铁钳，咔咔一顿剪。
“陆小子，这铁丝要剪成20公分左右，能放到坩埚里面，化得快。”
陆明洲放下手中的铁钳，不失时机地又递上一支烟：“瘸爷，您怎么会炼钢的呢？”
佟瘸爷笑了笑：“这是我的本行啊。我14岁时，那个时候还是满洲国，我就被抓鞍山钢铁制造所炼钢。”
说着说着，他声音低沉了下来：“那个时候，惨啊。一天最少要干十二个钟头，饭还吃不饱。手脚慢一点，还要被日本人拳打腾踢。我那个时候，体重还没有七十斤，经常饿得前胸贴后背的。”
“那时候，制造所里，每天都有人死。不是累死，就是被打死。我看到好几个，累得吐血了，还被赶着开工。我跟我堂哥，一起被抓进来的，平常也非常要好。”
佟瘸爷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说道：“我记得那是1939年，秋天刚到。~小_说.C,m\s~ +已_发￠布*醉,歆+彰_結/我堂哥也累病了，开始吐血。日本工头不但不让他休息，还打得他奄奄一息，当天晚上人就没了。”
“那天晚上，我偷偷摸到他房间，用铁钎从他口里穿过去，他么长，从后脑勺穿了出来……”
佟瘸爷比划着，双手之间，约有两尺长的距离，脸上流露出复仇的快意。
他没有接着往下说。
估计后面就是加入九死一生的马帮，从此东北少了一个炼钢工人，多了一个心狠手辣的佟瘸爷。
陆明洲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地剪着铁丝，身前己经堆了一小堆。
佟瘸爷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问道：“小陆子，咱们国家怎么这么窝囊？以前被小日子欺负，后来被美国欺负，现在被苏联欺负，什么时候才会强大起来？”
陆明洲笑了笑，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会的，经过50、60年代的艰苦奋斗，70、80年代工业基础己经打好，90代开始腾飞，下一个世纪，己经没人敢欺负咱们了。”
佟瘸爷似乎很心，笑着露出不多的牙齿。
陆明洲看得很清楚，上牙床三颗，下牙床西颗，稀疏得像狗熊啃过的玉米棒子。^我¨的+书~城+ ′追*蕞`芯\彰′截′
但在他佝偻的身躯中，仍藏着巨大的力量，有儿有女的他，依旧要守着铁业社，还坚持带徒弟。
同时，他也没忘记江湖道义，在铁业社，还要帮马帮的兄弟牵线。
风险明显，远高于收益，但他义无反顾。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东北汉子！
血性、有担当，虽然瘸了一条腿，却比大部分人，站得更高、挺得更首。
佟瘸爷明显是心生向往：“真好啊，我真想到那个年代看看，只是我这把老骨头，可能顶不住几天了。”
他看向陆明洲：“你小子，胆大包天。现在有不少道上的兄弟，想治一下你，被我跟马兔子拦了下来。现在时代不一样了，跟苏联关系不再好，再跑马帮，有通敌的嫌疑，可总有人拎不清。”
陆明洲点点头：“这些人鼠目寸光，迟早会遭到清算的。”
就在这时，一辆吉普车开了过来，停在不远处。
岳天洋脸色凝重：“明洲，县革委会召开专项会议，说你开历史倒车，要求批判你。现在要求你去县委作个说明。”
陆明洲并不觉得惊讶：“是不是王文斌下来主持的？”
他在搞高炉炼钢，要是没人有意见，那才是咄咄怪事。
王文斌这些人，短板是啥事做不成，长处是让别人啥事也做不成。
岳天洋重重地拍了一下车门，苦笑着说：“被你猜对了，还真的是。”
陆明洲笑了笑：“这还用猜吗？杨杰暂时还没这个底气，梁志文不会自降身份，来的只能是王文斌。”
岳天洋满脸担忧，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是有备而来，看来是准备给你扣帽子了，你小心应付吧。不然，光这件事情，就能把你的名声给批臭。”
陆明洲把铁钳一放，站起身来，嘴角微微扬起：“剪了三天铁丝，也是无聊了，那就去玩玩吧。”
7月5日，上午十点三十，县委大会议室。
布局是两排拼起来的长条桌，两边坐满了人，气氛凝重得，像是凝固了一样。
长条桌靠门的一端，坐县委书记、县革委会主任赵长河坐在左侧，地区革委会委员、生产指挥副组长王文斌，正在痛心疾首地演讲。
“同志们，1958年，全民大炼钢，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在运动结束后，全国人民，从上到下都作了深刻的反思。这一次大炼钢，破坏了生产工具、浪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得到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当年的那些废钢，要么被送到大钢厂重新回炉，要么被作为质量要求不高的小零件，这是血淋淋的教训，我们应该吸取啊。我作为地区革委会生产指挥组副组长，听到这个消息，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才多久？难道我们要重蹈历史的覆辙？”
“现在，以陆明洲为首，再次土炉炼钢，这是开历史的倒车，破坏生产秩序，浪费国家资源，我们决不允许、坚决反对，要对他的行为进行深刻批判，让他回到正确的道路中来……”
赵长河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其他部门的领导，当然知道赵书记与陆明洲的关系。可以说，陆明洲有今天的地位，离不开赵书记的力捧。
可一面是地区革委会的领导，高举批判土窑炼钢的大旗，另一面是赵书记，明显有不同的意见。
他们哪里敢说话？
生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一旦表现得过于积极，不是被王委记恨，就是被赵书记穿小鞋。
大家坐在会议桌前，一个个如坐针毡，生怕火烧到自己头上。
他们在心中默念：“陆明洲啊陆明洲，你再不来，这火就要烧起来了。”
千呼万唤之下，救星陆明洲终于出现，他笑着走进门来：“同志们，今天挺热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