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上的伤结了层薄痂,一动就绷得疼。
他轻手轻脚爬起来,生怕惊动炕那头还在酣睡的两个妹妹。
灶间传来"咕嘟"声,娘已经起来熬粥了。
王谦掀开棉门帘,看见娘正往灶膛里塞柴火,火光映着她眼下的青黑。
"咋起这么早?"娘回头看见他,手里的火钳"当啷"掉在灶台上,"腿不要了?"
"没事,皮外伤。"
王谦蹲下来帮着添柴,"娘,我想去趟姑姑家。"
娘的手顿了一下:"这大雪泡天的..."
"送点野猪肉。"王谦从碗柜底下抽出条麻袋,"再问问姑父一个事。"
“啥事儿?”
“嘿嘿,借他的猎枪,玩几天......”
娘立刻变了脸色:"不行!你才多大就想玩枪?"
"我都打死三百斤野猪了..."
王谦小声嘟囔,看见娘眼圈红了,赶紧改口,"就问问,不借拉倒。"
灶上的大铁锅冒起白汽,玉米碴子的香味飘出来。
娘掀开锅盖搅了搅,突然压低声音:"你姑父那杆枪我见过,双管猎,钢口好着呢。"
王谦心头一喜。
娘这是默许了?
"但你别指望,"娘戳着他脑门,"你姑那人轴得很,最疼你也不顶用。"
吃过早饭,王谦挑了块最好的后臀尖,足有二十斤重,用麻袋装好。
娘又往他怀里塞了包东西:"给你姑带的榛蘑,她最爱这口。"
"谦子!"爹在院里喊。
王谦出去一看,爹正给爬犁绑防滑铁链。
"骑驴去,"爹头也不抬,"雪太深,你腿又伤了...走路费劲。~鸿?特*小′说′罔, _蕪~错+内!容′"
王谦心头一热。
家里那头大青驴平时宝贝得很,爹去林场上班都舍不得骑。
"爹,不用..."
"少废话。"爹把缰绳塞给他,"见了你姑父千万别提借枪的事,他最近正为林场的事上火。"
王谦苦笑着摇摇头。
大青驴踩着半尺深的雪,"咯吱咯吱"往前走。
王谦坐在爬犁上,看着白茫茫的山林。
狍子屯离牙狗屯十五里地,中间要经过一片桦木林。
上辈子杜小荷死后,他每次路过这儿都绕道走。
驴脖子上的铜铃"叮当"响,惊起几只松鸦。
王谦摸出块豆饼喂驴,突然听见身后有动静。
回头一看,大黄不知什么时候跟来了,正呼哧呼哧在雪地里蹿。
"回去!"王谦挥手。
黄狗蹲在原地不动,尾巴扫起一片雪雾。
"倔样。"王谦无奈,只好让它跟着。
日头爬到树梢时,狍子屯的轮廓出现了。
跟牙狗屯不同,这屯子房子更齐整,不少还是砖瓦房——林场职工住的。
姑姑家在最东头,三间红砖房,窗玻璃亮堂堂的。
院里拴着条黑狗,看见生人刚要叫,发现是大黄就蔫了——俩狗去年配过对。
王谦刚拍门,里面就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门开处,一个系着花围裙的圆脸妇女瞪大眼睛:"哎哟我的祖宗!这大雪天你咋来了?"
"姑!"王谦鼻子一酸。
上辈子姑姑得肺癌走时,他正在深山老林里巡护,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如^蚊.王\ ,埂/辛~醉_筷\
姑姑王淑芸一把将他拽进屋,热气混着炖菜香味扑面而来。
屋里比王家暖和多了,铁皮炉子烧得发红,窗台上的冻梨化出了水痕。
"脱鞋!上炕!"姑姑麻利地接过麻袋,一掂量就笑了,"野猪肉?"
王谦嘿嘿笑着坐上炕头,烫得屁股一激灵——这才是正经东北火炕,烙得慌。
"姑父呢?"
"林场开会去了。"姑姑掀开麻袋,眼睛一亮,"后鞧?真会挑!"她凑近闻了闻,"没捂膛,好肉!"
王谦趁机打量屋里。
墙上挂着他表哥和表弟的奖状,五斗橱上摆着姑父在县里的合影。
最惹眼的是西墙那排挂钩——空的。
平时应该挂着那杆双管猎枪。
"看啥呢?"姑姑突然转身,眼睛眯成一条缝,"找你姑父的枪?"
王谦装傻:"啥枪?"
"小兔崽子!"姑姑抄起炕笤帚作势要打,"跟你姑还耍心眼?"她凑近捏王谦的脸,"你娘肯定给你递话了!"
王谦讪笑着,从怀里掏出那包榛蘑:"娘让带的。"
姑姑接过蘑菇,脸色缓和下来:"你娘就记得我好这口。"
她转身去灶台忙活,"等着,给你炖酸菜白肉。" 趁着姑姑做饭,王谦溜达到西墙边。
挂钩下方的墙上有两个明显的钉眼,应该是挂枪带的。
墙角还有个小木箱,八成是放弹药的。
"别琢磨了!"姑姑在灶间喊,"枪锁你姑父工具箱里了,钥匙他随身带着!"
王谦灰溜溜回到炕上。
大黄趴在炉子边烤火,黑狗则蹲在门口,俩狗相安无事。
不一会儿,姑姑端上来一大碗酸菜白肉,上面浮着层黄澄澄的油花:"快吃!"
王谦吸溜着粉条,试探道:"姑,我就借两天,打点山鸡兔子..."
"想都别想!"姑姑一笤帚疙瘩敲在炕沿上,"你才多大?十七!你姑父像你这么大时,差点把自己脚趾头轰掉!"
"可我连野猪都..."
"啥猪也不行!"姑姑突然红了眼眶,"前年林场老刘家小子,也是你这岁数,让走火的枪把肠子都打穿了!"
王谦不说话了,埋头扒饭。
姑姑的担忧他懂——上辈子他确实在林场见过不少枪械事故。
吃完饭,姑姑从五斗橱深处掏出个铁盒:"伸手。"
王谦伸手,姑姑往他掌心倒了堆东西——五颗步枪子弹!
"这..."
"别让你姑父知道,"姑姑压低声音,"拿回去玩吧,没枪也白搭。"
王谦哭笑不得。
这子弹跟他姑父的猎枪根本不配套,但姑姑的心意让他胸口发烫。
"姑,我听说林场要招工?"
姑姑眼睛一亮:"你姑父正给你活动呢!过了年你就十八,正好赶上。"
她凑近小声说,"正式工,不是临时工那种!"
王谦心头一震。
上辈子就是这样,他进了林场,从此离开牙狗屯...
"姑,我想..."
"想啥想!"姑姑打断他,"多少人挤破头呢!"
她突然压低声音,"你爹在屯里抬不起头,就指望你出息呢!"
王谦喉头发紧。
是啊,上辈子爹临死前还念叨他自己没混上个正式编制。
下午太阳偏西时,王谦准备回家。
姑姑往他骑的驴背上堆东西:一包白糖、两条腊肉、半口袋冻豆腐。
"白糖给你娘,她低血糖。"姑姑系紧麻袋,"腊肉是姑自己做的,你奶奶留下的手艺,留着过年,豆腐..."
"姑,太多了!"王谦推辞。
"少废话!"姑姑一巴掌拍他背上,"开春来拿棉鞋,正给你纳底呢!"
临走,王谦不死心地看了眼西墙。
姑姑立刻瞪眼:"枪的事免谈!等你进了林场,有的是机会摸枪!"
回程路上,王谦闷头赶驴。
借枪失败让他有些沮丧,但姑姑的疼爱又让他心里暖烘烘的。
大黄跟在爬犁边,时不时嗅嗅装腊肉的袋子。
路过桦木林时,王谦突然勒住驴。
上辈子杜小荷死后,隔几年这片林子被砍了大半建木耳棚。
现在它们还好好地站着,树皮在夕阳下泛着银光。
"汪!"大黄突然冲林子叫起来。
王谦眯眼望去,似乎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可能是狍子吧。
他摸出颗子弹在手里掂量。
姑姑说得对,没枪要子弹有啥用?
但转念一想,屯里老猎户周铁匠那好像有把土枪...
驴铃声回荡在山路上。
王谦盘算着,回家先去做陷阱——既然暂时没枪,那就用别的法子。
重活一世,他不能再像上辈子那样,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杆枪上。
远处,牙狗屯的炊烟已经袅袅升起。
王谦轻轻摸了摸腿上的伤。
这辈子的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