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谦推开厚重的棉布门帘,扑面而来的热气里混杂着炖肉的香味和劣质烟草的呛人气味。
食堂里摆着二十几张八仙桌,几乎座无虚席。
穿蓝色劳动布工装的工人们举着搪瓷缸子高声划拳,角落里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正小声交谈,面前的盘子里盛着罕见的红烧肉。
"这边!"刘文龙的声音从最里面的雅间传来。
他今天换了身藏青色呢子中山装,胸前别着两支钢笔,金丝眼镜擦得锃亮。
雅间里已经摆好了四凉八热,最显眼的是正中那盘油光发亮的红烧肘子。
王谦在门口顿了顿,目光扫过雅间里的另外两个人——一个穿着军绿色呢子大衣的方脸汉子,手指关节粗大,虎口有厚茧;另一个精瘦的中年人,正用筷子尖剔着牙缝,眼睛却一直往门口瞟。
"来来来,我介绍一下!"刘文龙热情地起身,"这位是地区土产公司的马科长,这位是省林业局的张干事。"他转向二人,"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年轻猎手,王谦和于子明。"
王谦的右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猎刀。
马科长——这姓氏太巧了。
他不动声色地拉开椅子坐下,正好背靠墙壁,面对门口。如文网 埂歆最哙
"听说你们这次收获不小啊?"马科长给两人各倒了杯西凤酒,酒液在玻璃杯里泛着琥珀色的光。"年轻人有本事!"
王谦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运气好而已。"
"哎,别谦虚!"张干事夹了块肘子放到王谦碗里,"刘经理说你们打了十六张紫貂皮?这可不是运气能解释的。"
于子明刚要开口,王谦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山里人靠山吃山,祖传的手艺罢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马科长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说话也开始大舌头:"小王啊...嗝...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土产公司上班?给你个...正式工指标!"
王谦放下筷子,碗里的肘子一动未动:"多谢马科长好意,我还是习惯在山里转悠。"
"糊涂!"马科长突然拍桌,震得盘子叮当响,"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当野人?"他压低声音,凑近王谦,"只要你把猎到的山货...优先供应给我们...工资按科级待遇!"
刘文龙的脸色变了变,手里的酒杯差点打翻。王谦注意到张干事悄悄把手伸进了呢子大衣内兜。
"马科长,"王谦慢慢卷起袖口,露出手臂上一条狰狞的伤疤——那是去年跟熊瞎子搏斗时留下的,"山里人直肠子,有啥话不妨直说。*x~z?h+a-i!s+h,u!.~c¨o_m-"
雅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马科长和张干事交换了个眼神,最后还是张干事干笑着打破沉默:"年轻人别误会...马科长是爱才心切..."他从内兜掏出一张盖着红头公章的文件,"其实呢...省里刚下了通知,要加强野生动物保护...像紫貂、猞猁这些,以后都不让打了..."
王谦盯着那张所谓的"文件",纸张崭新,公章油墨还没干透。他重生前见过太多这种把戏——先吓唬,再利诱,最后强取豪夺。
"张干事,"王谦突然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您这文件...日期写的是明年一月份啊?"
张干事的脸唰地白了,慌忙把文件塞回兜里。马科长见状,干脆撕破脸皮:"王谦!你别不识抬举!知道马三爷是谁吗?那是我亲叔!"
雅间门突然被撞开,三个穿蓝色制服的壮汉闯了进来,领头的正是火车上那个瘦猴。他手里攥着根铁链,哗啦作响:"马哥,跟这土包子废什么话!"
王谦坐着没动,右手已经摸到了猎刀柄。于子明脸色惨白,但还是哆哆嗦嗦地抓住了猎枪。
"各位各位!"刘文龙突然站起来打圆场,从公文包里掏出三个鼓鼓囊囊的信封,"一点小意思...马科长您消消气...张干事您喝茶..."
马科长一把拍开信封,钞票散落一地:"刘文龙!你他妈吃里扒外!信不信我让你这买卖开不下去!"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关头,雅间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洪亮的声音穿透嘈杂:"马大哈!你又在这儿耍什么威风?"
所有人都愣住了。门口站着一个穿军大衣的高大老者,花白胡子,腰间别着把54式手枪。马科长的酒顿时醒了大半,结结巴巴地叫道:"赵...赵局长..."
老者大步走进来,先看了眼地上的钞票,又扫视一圈众人,最后目光落在王谦身上:"小伙子,你就是那个打了山豹子的猎户?"
王谦点点头,右手依然按在猎刀上。
"好!好!"老者突然大笑,拍了拍王谦的肩膀,"我年轻时也在兴安岭打过猎!"他转向马科长,脸色骤变,"马大哈!你打着林业局的旗号在这敲诈勒索,当我是瞎子?"
马科长腿一软差点跪下:"赵局...误会...我就是来吃个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滚!"老者一声暴喝,马科长一行人屁滚尿流地逃了出去。
老者这才坐下,自己倒了杯酒:"小王是吧?别怕,我是省林业局副局长赵铁柱。最近确实要出新规,但保护的是濒危物种,紫貂、猞猁这些,只要不滥捕滥杀,还是允许适量猎取的。"
王谦这才松了口气,但警惕性丝毫未减。赵局长又询问了些打猎的细节,最后意味深长地说:"小伙子,以后打到好货,可以直接来找我。价格...绝对公道。"
离开食堂时已是傍晚。刘文龙送他们到门口,欲言又止:"小王啊...今天这事...唉..."他塞给王谦一张纸条,"这是我老家的地址,万一...万一有什么事,可以去那儿找我。"
风雪更大了。王谦和于子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招待所走,身后食堂的灯光渐渐模糊。转过一个街角,王谦突然拽住于子明躲进一条小巷——巷口站着那个穿蓝布褂的盯梢人,正在跟瘦猴低声交谈。
"果然是一伙的..."王谦眯起眼睛,"今晚不能住招待所了。"
两人绕了大半个城区,最后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家不起眼的大车店。房间狭小潮湿,但好在有热炕。王谦把猎枪放在枕边,又用椅子顶住房门。
"谦哥..."于子明缩在被窝里,声音发颤,"明天...能平安回去不?"
王谦没回答,只是轻轻擦拭着猎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覆盖了所有来时的足迹。远处,火车的汽笛声撕破夜空,像极了山里的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