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雨竹 作品

第六百九十八章 水灾

    潘筠把三条海船都托付给张惟逸和屈乐,其实是间接托给天师府和武林盟,也算履行他们的盟约。

    潘筠:“三条船,除了答应给水师衙门和知府的一条船外,其他两条船都可以带人,一人二十两,载货的话,按市价便宜三成给你们。”

    明知道潘筠在拿他们做白工,他们还是得尽心尽力的干。

    毕竟,天师府和武林盟派去接手港口和银矿的人,她不算钱,算合作方。

    她把船交给他们,而不是交给水师衙门和知府,便让他们也多了一份筹码。

    为了这个,他们也不能让她吃亏,得尽心尽力的把这三条船安排好。

    是夜,潘筠就带着三个师侄飞回三清山。

    黑夜很好的遮掩了三宝鼎的身影,让他们能低飞回去,也就看到了因房屋被毁,露宿野外的百姓。

    零星的火堆燃烧着,有附近的富户带着粮食来赈济,垒上灶台,用大大的锅煮着粥。

    潘筠从他们头顶飞过,还能闻到粥香味,正拿着碗排队的灾民心有所感,抬头看去,却只看到挂在东天的月亮。

    “今儿是十八吧?月亮只缺了一角。”

    “是十八,已经过了插秧的季节了,唉,我新收的麦子啊,都在屋里头,一场大风和一场大雨,全毁了。”

    “唉~~”

    “别叹气了,田地还在,再耕种就是了,周员外说每家佃户能跟他借一百斤不要利息的粮食。”

    潘筠飞过去,还看到零星散于野外的灾民,有两个小孩躲在树丛里,两具身体紧缩在一起,一动不动。

    妙和眼疾手快的丢下一个小包裹。

    啪的一声,包裹砸在他们身侧。

    俩小孩吓了一跳,抱在一起,良久,没人来抓他们,而他们从包裹里闻到了食物的味道。

    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伸出草丛,快速的将包裹扯进去,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小袋米,还有一大包包子,一囊水。

    两个孩子眼睛一亮,抓起包子就狼吞虎咽起来,等一人吃了一个包子,他们这才清点起剩下的东西来。

    一个小孩拿起两张叠成三角形的黄符,仔细看了看,就一张给了妹妹,一张塞进自己怀里。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朝天上看。

    天上什么也没有。

    他就把妹妹拽出来,跪在地上,冲着天上磕头:“快拜,这是神仙给我们的。”

    妹妹奶声奶气的问:“不是爹娘给的吗?”

    小孩沉默了一下后道:“定是爹娘和神仙求的。”

    妹妹就跟着哥哥一起恭敬的朝天上磕了三个头。

    潘筠飞过城镇。

    有官员夜巡,看到生病倒在街面上的人就抬到县医署,带着人走街串巷的统计灾民,清点生病的人。

    潘筠看到城外奔腾、浑浊,几乎半河泥沙的河流,难受不已:“竟严重至此?”

    薛韶也在路上。

    从福建到京城,一路需要经浙江、江西、南直隶和安徽……

    他伸手摸了摸城墙上洪水褪去后的痕迹,再去看城内淤积的泥沙和杂物,喃喃:“竟严重至此?”

    押送薛韶的锦衣卫目露讽刺:“薛御史是江南巡察御史,却不知江南水患严重到何种程度吗?”

    一旁的陈留涛欲言又止。

    薛韶不语。

    他走进城里。

    明明已是黑夜,但城门不关,也没有把守的人,整座城都很空,就好像是一座空城一样。

    薛韶踩踏着污泥,背对着月亮走走向黑暗深处。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个瘦削,衣衫褴褛的人佝偻着身形从泥地里拖出一样东西来,正往旁边的屋里拽。

    薛韶紧走两步,连忙去追。

    有人比他速度更快,

    斜刺里冲出一人来,对方一把拽住那人,剧烈的争抢他手里的东西。

    薛韶加快了脚步,听到对方暗哑的呵斥声:“不许吃!”

    “这是洪水冲下来的猪,吃了要得瘟疫的!给我放开!”

    薛韶听见,小跑上前,帮着把人夺过那只膨胀,又满身是污泥的死猪。

    那人见薛韶带来这么多人,转身就要跑,薛韶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被他带得一趔趄,扑到了地上。

    喜金连忙上前扶起薛韶,陈留涛和曲知行则是一把抓住挣扎要跑的人。

    “薛御史?”

    一刻钟后,薛韶半身泥的坐在县衙门口,和县令戴荣一起看着才止住挣扎的灾民。

    他手里拿着薛韶的干粮,正狼吞虎咽的吃。

    吃的太急,噎得白眼都出来了。

    薛韶连忙拧开水囊递给他,等他把那口食物顺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叮嘱道:“你慢点吃。”

    灾民连连点头,却并没有听进去,依旧急切的把东西往嗓子里塞。

    戴荣看得心中一悲,眼泪就不由哗啦啦落下来,他捂住脸,大哭道:“我昆山万余人,所剩无几。”

    薛韶问道:“事发多久了,伤亡几何?”

    戴荣:“十二天了,半个月前,风雨暴至,连下三日,平地水溢数尺,我让城中百姓躲到高处,又排水泄洪,后来天放晴,我便以为没事了,下令让百姓回城,可,可……”

    他捂住脸大哭道:“是夜,太湖水漫,沿河道冲了下来,松江又起大波,湖海涨涌,沿水两侧皆人畜庐舍无存,昆山,昆山整座城都被淹了……”

    薛韶按着他的肩膀无言,等他哭过一场才继续冷静的问道:“伤亡统计了吗?城中可有赈济的粮草,可有上报朝廷?”

    戴荣擦干眼泪,这才冷静的回道:“伤亡四百六十二人,失踪……八百三十九人,因城池地势低,污秽之物都被冲到了此处,也怕洪水复发,我便将城中百姓都迁到了城外高处。”

    他指着一个方向道:“此时他们都在那边,勉强用库房中的粮食支撑,但也撑不了太久,洪水过后我就派人三百里加急上报朝廷,但……至今没有回音。”

    薛韶猛地站起来,沉着脸原地转圈。

    三百里加急,此去京城,第三天折子就能送入京。

    灾情如火情,最晚,四天前戴荣也应该收到回信了,却到现在都没消息。

    除非……折子没有送上去,或是,朝中没钱,朝廷决定冷处理。

    薛韶闭了闭眼,紧握着拳头转身道:“我与你出城看看,明日我就快马进京。”

    戴荣立即跪下:“下官代昆山百姓叩谢薛御史。”

    薛韶将他扶起,紧攥着他道:“这本就是薛某职责,我今日方知江南水患,足足迟了半月,已是薛某失职。”

    戴荣苦笑道:“薛兄何必揽责,江南官场私下早有传言,说你跟着那群道士和武林侠士出海剿匪去了,你在江南消失后,大家私下见到,还都盼着你被倭国事务绊住,不要回来呢。”

    很多事都是瞒上不瞒下,薛韶出海的事,京城可能都不知道,但一直留意薛韶行踪的江南官场却是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也因此,这次武林盟和天师府出海特别顺利,就连水师衙门私下借船给他们,江南各级官员看在眼里,却是一声不吭。

    就是想他们把薛韶带得越远越好,要是最后回不来,他们愿意为薛韶请功加封,给他死后哀荣。

    反正怎么样都好,大家都不盼着他回来,戴荣也从众,觉得薛韶回来,他会不好过。

    虽然他没犯错,但他的上司们屁股却未必干净,上司们难过,他这个小小的县令就只能跟着受罪。

    却没想到,不过一个月,他就开始想念薛韶。

    尤其是他连发三道奏折进京没有消息,去苏州府求见知府大人也拿不到赈济粮之后,他就无比的思念薛韶。

    戴荣一边拉着薛韶往城外走,一边哭:“只要能给他们要到赈济粮,便是罢我的官都使得。”

    他越哭越伤心:“薛兄,我没有你的勇气,我愧对先师,愧对百姓,我,我曾想私开常平仓,可我怕死,还怕连累家人……”

    他紧紧地攥着薛韶的手,声音低不可闻:“现在一天一顿粥,我们还能吃五天,五天之后,救灾粮再不到,我就只能开常平仓了,到时还请薛兄保我幼子一命……”

    薛韶紧紧的回握他,低声道:“你放心。”

    昆山皆是平地,海拔很低,水系发达,故为鱼米之乡。

    但这也意味着,发生洪水,民避无所避。

    整个昆山县只有一座山,叫玉峰山,只有八十米高。

    因为一枝独秀,显得很珍贵,昆山的文人墨客平时有事没事都喜欢跑到这里来登高。

    第一次暴雨过后,戴荣就让城中的百姓躲到了山上,同时把附近的村民能迁来的都迁来了。

    他后来下令让百姓归家,因为大家都拖家带口的,所以只有三分之二左右的人立刻离开,剩下的人还未来得及撤下。

    才一夜,洪水突然来临,留在山上的人得以幸存,然后开始在戴荣的组织下救下山的人。

    陆陆续续救回来不少人,但失踪的人还是很多。

    戴荣心中有愧,加之迟迟得不到朝廷的援助,这让他急剧暴瘦,此时官袍穿在身上,就好像一块麻布披在竹竿上一般空荡荡的。

    也是见他如此,百姓们都不忍出言怪罪他,一起躲在山上的富户也尽己所能的拿出粮食,全靠他们和县衙库房中保存下来的粮食,大家才平安活到现在。

    此时山上情绪低迷,戴荣生怕影响他们,上山前擦干眼泪,拉着薛韶兴高采烈地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