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清晨总是带着几分湿润的雾气，施世纶站在府衙后院的石阶上，手中捏着几枚铜钱，眉头紧锁。这位以断案如神闻名于世的施大人，此刻正对着晨光反复查看那几枚看似普通的"康熙通宝"。
"大人，早膳已经备好了。"黄天霸从廊下走来，见施世纶如此专注，不禁好奇问道："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
施世纶将一枚铜钱递给黄天霸："你看看这钱，可有什么不同？"
黄天霸接过铜钱，在手中掂了掂，又对着阳光看了看："分量似乎比正常的轻些，边缘的锉痕也不太自然..."他突然瞪大眼睛，"这是假钱？"
施世纶点点头，面色凝重："不止一枚，今早市集上收来的铜钱中，竟有三成是这样的假币。做工精良，若非行家几乎难辨真伪。"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私铸官钱！"黄天霸怒道。
施世纶将铜钱收入袖中："更奇怪的是，这些假钱并非新近铸造。据钱庄掌柜说，近一个月来，常有香客用铜佛像兑换铜钱，而这些佛像砸开后，里面全是这样的康熙通宝。"
"佛像藏钱？"黄天霸惊讶道，"这不是亵渎神灵吗？"
施世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正是如此。走，我们去市集看看。"
扬州城东的集市人声鼎沸，施世纶与黄天霸身着便装，穿行于各色摊位之间。在一家古玩摊前，施世纶停下脚步，拿起一尊小巧的铜佛像细细端详。
"客官好眼力，这可是普济寺开过光的佛像，保家宅平安。"摊主热情介绍道。
施世纶掂了掂佛像："分量不轻，多少钱？"
"二两银子，或者两千文铜钱。"
黄天霸低声在施世纶耳边道："这价格比铜料贵了三倍有余。"
施世纶不动声色地付了钱，又问道："这佛像来自普济寺？近来似乎很流行？"
摊主笑道："可不是嘛！自从普济寺的慧明大师开始铸造这种佛像，扬州城的富贵人家都争相请回家供奉。听说砸开佛像还能得佛祖赐的铜钱，更显灵验呢！"
离开摊位后，黄天霸低声道："大人，这分明是利用百姓迷信心理贩卖假币！"
施世纶沉吟道："先别打草惊蛇，我们去普济寺看看。"
普济寺坐落在扬州城西的栖灵山麓，香火鼎盛。当施世纶与黄天霸踏入山门时，正逢慧明住持在讲经说法。那慧明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慈祥，声音洪亮，正在向信众讲解"舍利弗问经"。
"...是故，布施者得福无量。诸位施主供养三宝，必得佛祖庇佑..."慧明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
施世纶装作普通香客，捐了些香油钱后，向一旁的小沙弥问道："小师父，听说贵寺的铜佛像很是灵验，不知可否请一尊？"
小沙弥约莫十二三岁，眉清目秀，听到问话却显得有些慌张："这...这要问过监院师父..."
正说话间，慧明已讲经完毕，向施世纶这边走来。小沙弥连忙行礼："方丈，这位施主想请铜佛。"
慧明打量了施世纶一番，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有礼了。本寺铜佛乃贫僧亲手所铸，内藏佛经铜钱，供奉家中可保平安。"
施世纶故作虔诚："久闻大师佛法高深，不知可否请一尊？"
慧明微笑："自然可以。净空，去取一尊福德圆满像来。"
那小沙弥净空应声而去，不多时捧来一尊巴掌大的铜佛。施世纶接过，果然感觉分量异常沉重。
"不知这铜佛为何如此沉重？"施世纶问道。
慧明笑道："铜中掺了少许金粉，以示对佛祖的虔诚。施主若诚心供奉，砸开佛像可得佛祖赐予的香火钱，寓意财源广进。"
施世纶付了钱，又问道："听闻近来不少人家都请了贵寺的佛像？"
慧明面露得意："正是。贫僧发愿铸佛千尊，现已完成过半。每尊佛像内藏铜钱一百零八枚，象征消除一百零八种烦恼。"
离开普济寺后，黄天霸迫不及待地问："大人，可要立即查封这寺庙？"
施世纶摇头："证据不足。我们先回衙门，找人打开这佛像看看。"
回到府衙，施世纶命人小心锯开铜佛。随着铜壳裂开，哗啦啦倒出一堆"康熙通宝"铜钱。施世纶拿起几枚仔细检查，与早上发现的假币一模一样。
"果然如此！"黄天霸拍案道，"这慧明和尚竟敢利用寺庙掩护，私铸假币！"
施世纶沉思片刻："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私铸假币是诛九族的大罪，一个和尚哪来这么大的胆子？背后必有主使。"
正当二人商议对策时，衙役来报："大人，门外有个小和尚求见，说是普济寺的。"
施世纶与黄天霸对视一眼："带他进来。"
不多时，那个名叫净空的小沙弥被带了进来。他一见施世纶就跪下磕头："大人救命！小僧有要事禀报！"
施世纶扶起他："小师父不必多礼，有何事但说无妨。"
净空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偷听后，才小声道："小僧发现方丈...方丈他夜里偷偷打磨佛像的肚皮！"
"哦？"施世纶眼中精光一闪，"详细说来。"
净空咽了口唾沫："小僧负责打扫方丈禅院，近一个月来，每晚子时过后，都听到禅房内有打磨金属的声音。前日小僧大着胆子从窗缝偷看，见方丈正用锉刀打磨一尊大铜佛的腹部..."
"你可看清那铜佛模样？"施世纶追问"比寻常佛像大许多，足有半人高。"净空比划着，"奇怪的是，那铜佛腹部有个暗门，方丈打磨的正是暗门边缘，像是在确保它能严丝合缝。"
施世纶若有所思："寺中这样的铜佛有几尊？"
"只此一尊，平日藏在方丈禅房后的密室中，连监院师父都不让进。"净空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事...方丈每月十五都会接待一位神秘客人，那人来时总是蒙面，但小僧曾听他称方丈为王大人..."
"王大人？"黄天霸惊讶道，"慧明不是出家人吗？"
施世纶突然想到什么，急问："净空，你可知那铜佛是何人所铸？"
净空摇头："小僧不知。但三个月前，寺里来了几个铜匠，在方丈院中闭门造佛七日，之后就铸成了那尊大佛。"
施世纶沉思片刻，对净空道："小师父冒险来报，本官感激不尽。但为保你安全，今日之事切莫对他人提起。你先回寺中，装作无事发生。"
送走净空后，黄天霸迫不及待地问："大人，现在证据确凿，我们何时动手？"
施世纶摇头："不急。明日就是十五，我们先会会那位王大人。"
次日傍晚，施世纶与黄天霸带着几名精干衙役，早早埋伏在普济寺周围。天色渐暗时，果然见一顶无标识的小轿悄悄从侧门进入寺中。
施世纶与黄天霸翻墙潜入，借着夜色掩护，悄悄靠近慧明的禅院。透过窗缝，只见禅房内烛火通明，慧明正与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低声交谈。
"...这批铜钱已经流入市面，反响甚好。"慧明谄媚地说。
那华服男子哼了一声："好什么好！施世纶那厮已经盯上这事了。今早市面上突然多了许多查验铜钱的衙役。"
慧明脸色一变："这...这可如何是好？"
"慌什么！"华服男子斥道，"模具藏好了吗？"
慧明连忙点头："藏在铜佛腹中，万无一失。"
华服男子沉吟道："施世纶精明过人，迟早会查到这来。为今之计，只有..."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慧明大惊："这...这可使不得！杀害朝廷命官是要诛九族的！"
"蠢货！"华服男子骂道，"你以为私铸假币就不是死罪了？告诉你，若事情败露，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你！"
窗外，黄天霸听得怒火中烧，差点就要冲进去，被施世纶一把拉住。就在这时，禅房后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响，像是有人碰到了什么东西。
"什么人！"华服男子厉声喝道。
施世纶知道不能再等，一声令下，众衙役破门而入。那华服男子见势不妙，转身就要从后窗逃走，却被埋伏在外的衙役逮个正着。
"王大人，别来无恙啊。"施世纶冷笑道，"或者我该称呼您为前任户部铸币局主事王德海？"
王德海面如死灰，强作镇定："施大人，下官...下官只是来上香的..."
施世纶不再理他，转向早已瘫软在地的慧明："慧明大师，带我们去看看那尊特别的铜佛吧。"
在衙役的押解下，慧明颤抖着打开禅房后的密室。室内烛光下，一尊半人高的铜佛熠熠生辉。施世纶绕着铜佛走了一圈，果然在佛腹处发现一道几不可见的细缝。
"打开。"施世纶命令道。
慧明还想狡辩："大人，这是亵渎佛祖啊..."
"打开！"施世纶厉声喝道。
慧明只得从佛座上取下一把小巧的钥匙，插入佛像背部的莲花纹饰中轻轻一转。只听"咔嗒"一声，佛腹的暗门应声而开，露出里面精密的铜钱模具。
"果然如此。"施世纶拿起模具仔细查看，"这是户部专用的雕木，民间绝无可能仿制。"他转向王德海，"王大人，你利用职务之便盗取雕木，勾结寺庙私铸假币，该当何罪？"
王德海知道无法抵赖，突然狞笑道："施世纶，你以为抓到我就万事大吉了？告诉你，这事牵扯之广，远非你能想象！"
施世纶不为所动："无论牵扯多广，本官一查到底。来人，将一干人犯押回府衙，严加审讯！"
回到府衙，经过连夜审讯，案情终于水落石出。原来王德海在任户部铸币局主事时，就偷偷拓制了"康熙通宝"的雕母。卸任后，他找到昔日同窗慧明——此人本是落第秀才，后出家为僧，但六根不净，贪财好利。
二人合谋，利用寺庙作掩护，以铸造铜佛为名，实则暗中私铸假币。那些小铜佛中的假币只是掩人耳目，真正大量假币早已通过王德海的渠道流向市场，估计已有数十万枚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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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为何要如此大量铸造假币？"施世纶质问道。
王德海闭口不言，慧明却受不住刑，哭喊道："大人饶命！王大人说...说是为了筹集军饷..."
"军饷？"施世纶心头一震，"什么军饷？"
就在此时，衙役匆匆来报："大人，从王德海身上搜出一封密信！"
施世纶展开密信，只见上面写着："铜钱之事宜速，三月之内需备齐百万之数。江南之事，全赖此款。"落款是一个"朱"字。
"朱..."施世纶面色大变，"前明余孽！"
王德海见事情彻底败露，突然狂笑起来："施世纶，你以为抓了我们就能阻止大事吗？晚了！江南各处早已暗中准备，只待时机一到..."
施世纶不再听他狂言，立即下令："加派人手看守要犯，同时八百里加急奏报朝廷！此案关系重大，恐有谋反之事！"
三日后，朝廷特使赶到扬州，接手此案。经查，王德海果然与前明余孽有勾结，企图通过大量假币扰乱经济，为叛乱创造条件。而慧明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
结案那天，施世纶特意去狱中见了净空小和尚。因举报有功，净空不仅免于连坐，还被安排到另一座寺庙继续修行。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净空合十行礼。
施世纶温言道："小师父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正义之心，实在难得。只是本官有一事不解——你为何要冒险举报自己的方丈？"
净空抬起头，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小僧虽入空门，但也知不依国主，法事难立的道理。方丈所作所为，不仅违法乱纪，更是亵渎佛祖。小僧不能眼看佛门清净地被玷污。"
施世纶闻言，不禁肃然起敬："小师父有如此见识，将来必成大器。"
离开大牢时，黄天霸忍不住问："大人，此案虽破，但那些假币已经流入市面，该如何处置？"
施世纶望着远处普济寺的飞檐，沉声道："朝廷已下令回收所有假币，同时加强铸币防伪。至于那些铜佛..."他顿了顿，"全部熔毁重铸，也算是对佛祖的一个交代吧。"
夕阳西下，扬州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施世纶知道，在这平静的表面下，还有更多的谜团等待他去解开。他整了整衣冠，大步向府衙走去，准备迎接下一个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