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南烛 作品
8. 梦魇食少年
“梁王殿下。”迟鲤俯身行礼,“这承思阁阴僻,梁王殿下为何关门熄灯……”
垂帘之后,梁王冷若冰霜的声音传至迟鲤耳畔,又在殿中久久回响。
“迟妹妹可还记得,你十六岁时,与我下的一盘棋。”
梁王的视线掠过迟鲤,又转身走向垂帘之内,坐在棋盘的对岸。
“我记得那一日,黑白棋子铺了满案,却依旧未分出胜负,这么些年来,我将这棋谱一一翻遍,直至今日,我方才复原了这盘棋。”
“迟妹妹,请吧。”
侍女袖手点上一柱清香,迟鲤走进垂帘之内。棋局之上,梁王默不作声,迟鲤便一手抚起袖筒,先行执棋。
空气仿若凝滞,交锋数手过后,依旧不分胜负,梁王抬起眼眸,神色淡然,落下一颗黑棋:“迟妹妹,那一日你入宫献药,我并非要让你难堪。”
迟鲤落下一颗白子,挡在黑子面前:“或许是多年未见了吧,梁王殿下也是为陛下急火攻心,这才草木皆兵了。”
“说来也怪……父王身体健朗,多年来未曾有病缠身,怎的一生病就如此严重。”
梁王执棋轻扣白玉棋盘:
“或许人的气运正如同这棋局一般,有时赢得多了,竟忽然间输的一泻千里;有时输的多了,便‘亢龙有悔’,也就到了赢的时候。”
迟鲤捻起白棋,思考片刻:“臣从不信气运,就算气运此消彼长,但棋局上或输或赢,还是棋手的功力为上。”
梁王轻轻一笑,眼神忽转狠戾:“我常常想啊……何时能有迟妹妹这样的好气运呢,但时间长了,我也不想要你的气运了——你的好运将尽,而我,也该苦尽该来了。”
“殿下这是何意?”迟鲤未落子。
“这么些年,我只能用父王对母妃的愧疚,换一点点父王施舍的在意。可我不明白,父王为何如此疼爱你……迟鲤,你又是拿什么换的呢?”
见迟鲤眼神谨慎,一言不发,梁王便直起身来,转而行至迟鲤耳畔,悄声道:“迟妹妹,你说,若我母妃还在……是想要我赢,还是她会期盼你赢,然后去讨好陛下呢?”
耳畔的气息不禁引得迟鲤打起寒战,她转身对梁王直言道:“殿下,陛下从不是对您心怀不满,而是您作为皇子,是他对您寄予厚望。”
“寄予厚望?”梁王竟大笑出声,“我所要的从不是施舍,更不是他那一星半点的在意,只是我的母妃,不可含冤而死!”
山雨欲来,迟鲤强忍着镇定,依旧执棋落子,只见棋盘之上,一环白子包围在黑子之外。
迟鲤舒展眉目:“殿下,我赢了——您切莫急火攻心,忘了棋盘规矩。”
梁王垂眸望向棋盘,笑声在迟鲤背后不寒而栗:“迟妹妹啊迟妹妹,这白棋确实是赢了,不过,你十六岁那年,执的可是黑棋——”
炉中香柱顶端的点点红光消散,化作一缕白眼如白绫般铺在香案。
身后有剑出鞘声传入耳侧,迟鲤心下一惊,回身竟发现梁王正站在帘幕外黑暗之中,手中执着一柄剑,剑柄处,缠绕着顾夫人亲手打的赤色络子。
“迟妹妹,还记得你十八岁那年与我的赌约吗?输的人,要答应赢家比一次剑。”
“就用你当年那只桃木剑——”
话音未落,随从紧接着便呈上一支蛀满虫洞的木剑,木剑之上,迟鲤亲手刻上的名字依稀可见。
迟鲤接过剑,走向黑暗之中,恍惚之间,她眼前的身影正与十八岁那年,梁王孑然一身的剪影重合。
迟鲤虽手执旧剑,但好在三年清修,尚且随张真人习得些许剑法,只是不可层层进攻,便勉强着挡下梁王愈发狠戾的剑势。
黑暗之中,迟鲤不知梁王哪里来的势头,逐渐有些招架不住——忽然间一声剑鸣呼啸而过,迟鲤耳下的一缕青丝随即落地。
原来他不仅是要赢,更是要命。
“二十三年了——”梁王挥剑向迟鲤身侧砍去,迟鲤闻声一躲,闪身在尚有些许光亮的垂帘之内。
梁王冲进垂帘步步紧逼,一道剑影随即劈在白玉棋盘之上,棋子散落一地,棋盘之中受箭处亦化为粉末。
剑锋忽然偏转,迟鲤恍惚之间,一道剑痕在她右臂即刻留下血痕一道,触痛霎时间如藤蔓爬满身侧。
“哈……你不是问我,我为什么不点灯吗?”
梁王喘着粗气,一手执着剑,一手则掩着他的左眼:“因为黑暗与否,对我来说都一样。”
他的手离开眼窝,划过脸颊,迟鲤捂着伤口定睛看去——这么多日她竟未发现,梁王昔日里尚且潇洒端正的面容竟生了变故。
那只左眼已变得乌青浑浊。
“你可知,因为你……我瞎了一只眼——”
偌大的承思阁内无人阻止梁王挥剑的疯狂迹象,迟鲤绕柱逃至门处,却在推门时发觉门闩早已紧紧锁上。
翠光轩内,白煜正坐在池边,一点点卸下昨日迟鲤为他亲手包扎的绢布,绢布上点染着干枯的血痕,白煜顿了顿,便掠过血痕,轻触着那只绢布尽头的鲤鱼绣纹。
指尖接触鲤鱼纹的一刹那,白煜眼前忽然闪出昨日池中那两鱼相争,翻起血色的景象——他站起身来,心跳失序,一阵忽如其来的触痛自右臂传来。
白煜起身向承思阁奔去。
数剑下来,迟鲤手中的木剑早已被挑飞,鲜血自右臂滴落,将衣袍一侧染得绯红刺眼。
迟鲤紧贴着大门,缕缕微光自后至前洒满衣襟。身体虽难以承受,但迟鲤还不想命丧于此,她的眼神坚定,视死如归。
梁王早已失去理智,他伸手抬起迟鲤的面庞,让她好直视自己,却不料迟鲤猛然挣脱那只大手,在他的虎口处深深咬下一口。
“要我的命,你还做不到……”
梁王看了眼虎口的血痕,嘴角竟抑不住地扬起,他似乎对此刻迟鲤作困兽之斗的态势万分满意。
在剑光将要刺破迟鲤心口的刹那,承思阁紧锁住的大门被轰然破开。
承思阁内陡然天光大亮,一抹熟悉的身影走进殿中,他足下的影子被拉得冗长。
梁王不顾来人是谁,依旧执起剑来向眼前的不速之客挥去。
刹那间,迟鲤的不知何处来的力量,竟撑起身来挡在眼前的白煜身前。
她做好了后背被剑刃冰冷划开的准备,却不料电光火石间,白煜的掌中,梁王的剑身正被揉捏变形。
“不许碰她。”
白煜的眸底渐渐显露暗金色的微光,迟鲤仰头望去——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狠决的神色,此刻的他,比起那一日山坡之下受伤发怒的虎,更像是一个身躯中盈满着难抑妖性的人。
不过在此刻,梁王面前,他绝不能化形——
迟鲤靠在他怀中,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不,不可……”
剑尖之上,白煜与迟鲤的血正融为一体。
迟鲤还以为,刀剑永远伤不了他。
“白大人竟也来了……不过,这是我们的私人恩怨,我希望有人可以以命抵命。”梁王紧盯着眼前的白煜,又见自己手中的剑身在白煜手中变了形,眸中止不住显出诧异,“你白大人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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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头……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更像是一条护主的狗。”
梁王浑浊的左眼映着白煜冷若冰霜的面庞,白煜泛着暗光的眸底清晰可见梁王甚至意犹未尽的妄想。
衣襟被迟鲤拽得愈来愈紧,在肉眼可见的怒意之中,白煜颤抖着身躯,却最终抑下气来,眸中的暗光渐渐收敛,他俯身无言,抱起迟鲤,转身迈出承思阁门。
白煜怀中,迟鲤伸手揽住他发烫的脖颈,忽觉身下悬空,目光渐渐浑浊,半梦半醒之际,陈年旧事重提心头——
大晟十五年,雨夜。
十七岁的迟鲤方才自承思阁学成而出,是在太后手下做事的第一年。
那一年,她在太后的宫人典册中,彻夜点灯,终于识尽了后宫内近乎所有宫女的面容与名称。
那一年,顾夫人尚且有母族为依靠,即便没有陛下的宠爱,亦可以跋扈后宫,诚然,她也可做到寻常妃子做不到之事,譬如——
送一封家书出宫。
彼时尚且是薛贵妃的薛贵人入宫不久,离家多日,自是有些想家,便托顾夫人给家里带个口信。
顾夫人虽乖张,但亦生了同感,遂差自己宫中一新人宫女乔装打扮送信出宫,谁知书信之中,宫女亦想宫外情郎,便借机私自写了封传情书夹在薛贵妃的家书里侧。
不过为保险起见,薛贵人并未写下自己的名字,却未曾告诉顾夫人。
宫女一袭墨衣,欠身行至太后门外,迟鲤正坐在太后门前望月,却陡然发现这行踪诡异之人,当即便扣下宫女,押送太后面前。
家书里,迟鲤拎出了那张传情书。迟鲤禀告太后,这家书与传情书并非一人所写,而传情书藏得隐蔽,迟鲤言,这定是为了送传情书出宫,方才以家书为遮盖,又料想宫女怎会有如此大胆,定是替主子冒险传书。
宫女对自己供职之处只字不提,迟鲤捏起她的下巴,端详片刻,便认定她是顾夫人宫中新人。太后随即深夜召来顾夫人扣在殿中,又交由皇帝,皇帝心下一惊,大失所望。
太极殿内,众人借机落井下石,薛贵人亦默不作声,迟鲤在侧亲手记录。
顾夫人百口莫辩,唯剩彼时尚且不是梁王的齐文朔连雨跪在殿外,为母妃求一个免死的恩典。
想及顾夫人母族,陛下还是松了口,只判得她终生禁足自己宫中,顾夫人哭哑了嗓子,亦患上了心症,自此便疯疯癫癫。
宫中,自此便无人在意,那无人宠爱的,宛如孤儿的齐文朔。
大晟十八年,寒冬。
太后久病难医,魂归九重天,迟鲤亲手操办丧仪过后,回太后宫中整理典籍,偶然发觉宫人档案典册中,顾夫人母族早已无了与她同龄的男子,且顾夫人与母族关系紧张,更无家书中殷切言语可说。
迟鲤顿时慌了神,急上报皇帝述清缘由,皇帝心下一惊,忙命人暗中彻查此事,直至水落石出,皇帝方知,顾夫人无罪。
不过无罪,人已疯了,苟活着,又如何呢。
回忆的最后,皇帝并不想让陈年旧事扰了自己威信,也只是对薛贵人降位分,罚迟鲤的俸,自此,这件事便成了宫中不能提起的“那件事”。
不过皇帝心中愧疚,既然顾夫人族中无在意之人,那便转而将这份愧疚化作对齐文朔的无限包容——而彼时二十的齐文朔,亦在母妃死后,哭瞎了一只眼。
翠光轩内,白煜将迟鲤平放在榻上,看着她的眼睫下抖动着一片阴影,他伸手揉开了她紧皱的眉。
承思阁大门敞开,那眯眯眼的小太监踉跄着跑向殿中好似被抽了魂的梁王。
“梁,梁王殿下,太子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