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站在岸边的香君看着船渐渐开远,念着:“摘取双菱子,持寄意中人。水深荷叶暗,风起藕花新……”
“娘娘怎么想起这首诗了?”
“这是我学的第一首诗。”香君收起那惆怅的神色道:“走吧,回宫吧。”
……
站在床上的薛娇娇,终于明白了香君方才在岸上对她说得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薛娇娇站在船上,看着渡口上的香君,眼泪忽然奔涌而出。
“不是的……不可以如此……不可以就这样走!别走!你别走!求你了!回来!”
薛娇娇下意识地就要往船边冲,差一点就直接要跳船,却被大将军王一把抓住,紧紧地抱在怀里。
“你疯了!这么冷的天,怎么可以往水里跳。”大将军王愤怒地说:“太后给你看了什么,你怎么看完就疯魔了……”
“菱歌!那是菱歌!”薛娇娇激动着抓着大将军王,哭嚎着说:“她是菱歌啊,香君就是菱歌!她是我的妹妹啊!”
大将军王闻言也是一脸的震惊。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渡口,但香君却已经与顾亭雪一起离去了,很快便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薛娇娇抓着大将军王,哭得难以自已,终于是悲痛地跌坐在地。
“菱歌……”
……
回去的马车里,香君很是沉默。
顾亭雪的耳力极好,方才那游船也并没有开得极远,所以他听到了薛娇娇在船上撕心裂肺地叫着菱歌。
顾亭雪管着监察处,京城里重要人士的生平顾亭雪都一清二楚,所以听到菱歌那个名字的时候,他便飞快地调动出了薛娇娇的那些前尘往事。
菱歌是薛娇娇死在江南的义妹。
菱歌的姐姐菱香,当初去天牢换出了薛娇娇,被折磨惨死。
而菱歌的全家,也都因为知道薛娇娇当过清倌人的往事,被先帝派去江南的人杀死了,并且扮做是江洋大盗劫掠,连船坞都烧得一干二净。
顾亭雪看着香君。
香君没有说话,但是她的神色,很是惆怅,眼眶也有些湿润。
顾亭雪都极少见到娘娘露出这样的神色。
香君洗了洗鼻子,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
香君也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哪里来的,又是为什么而流。
兴许是在为二十年前,浸在冰冷的河水里,看着船坞被大火熊熊燃烧的那个六岁的小姑娘而流吧。
手心暖了暖。
是顾亭雪伸出手,握住了香君的手。
顾亭雪什么都没有多问。
原来,香君就是菱歌。
难怪……
这么多年来,香君对皇帝那始终如一、毫不动摇的杀意,倒是有了解释。
周清河兴许到死也想不到,他二十年前下令杀死的小人物,却成了二十年后,彻底毁掉他一生算计、筹谋,要了他性命的人。
这世上,任谁都不会觉得香君做的事,是有可能的完成的。
顾亭雪在心中感叹着。
从六岁到二十六岁,二十年的时光啊。
一个一无所有的渔家女,真的为她的父母报了仇,真的杀死了一个皇帝。
所谓蚍蜉撼树,也不过如此。
“娘娘实在是奴才这辈子见过最厉害的人。”
香君眼里有泪,听到顾亭雪这样说,立刻就破涕为笑,得意地说:“哀家当然厉害!哀家以后还能更厉害!”
……
先帝的丧期结束。
宫里的其他女人怎么安排,是第一要紧的事情。
有孩子的,都可以提前出宫开府,香君下了令,皇子和公主的待遇是一样的,有公主的妃嫔,也可以带着公主出去开府。
之前皇帝杀了那么多藩王,如今,京城里的大宅子可多得很。
香君大笔一挥,便赏给诸位皇子和公主,让诸位太妃们各自带着自己的孩子出宫住去。剩下没有子嗣的妃嫔,便好好地养在宫中,先不挪宫。
毕竟新帝才八岁,后宫里暂时也没人住,先让她们过几年安生日子再做打算。
简太妃得知自己可以出宫了,心情很复杂,又是开心,又是难过。
当年,她第一次给先帝侍寝,心中百般的屈辱,一心求死。
那时候,是香君劝她活下去,总有一日,能迎来新生。
没有想到,这一日来得比她想得快得多。
简太妃去昭临宫拉着香君哭了好久,她实在是舍不得姐姐,以后出了宫,就不能常来看姐姐了。
香君嗤笑道:“哀家现在可是太后,天下的事情,都是哀家说了算。哀家赐你一个离皇宫近的宅子,再给你令牌,让你想入宫随时都能进来看我便是。放心吧,你若是在宫外过得太快活,忘记了哀家,哀家也会派人把你抓进来陪我的。而且,元朗也需要元吉这个兄长陪伴啊。”
简太妃这才破涕为笑,立刻就准备张罗着搬出宫去。
虽然这些年,养尊处优,过得也算是顺心如意。
但皇宫这个地方,对于简太妃来说,除了太后娘娘之外,别的东西,她都半点不眷恋。
走了才好呢。
……
国丧结束后,新帝第一次上朝。
今冬的雪下得尤其早。
寅时三刻,午门外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笼。
文官自左掖门、武官自右掖门鱼贯而入。
太极殿的丹墀上响起三记鸣鞭,宫门次第洞,执戟的侍卫们身上的甲胄闪着寒光。
“入班!”
六十岁的左相立于文官之首,带领着百官走入太极殿。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里,香君扶着顾亭雪,牵着元朗走上太监,坐到了那龙椅上。
今日是香君第一次正式上朝。
那些老臣们,似乎下定主意要给香君一个下马威,香君刚坐定,便听得一人上奏,说虽然太后如今辅政,但应该垂帘听政,不应该直接坐在新帝身边,这样实在是于理不合。
身旁的顾亭雪要说话,却被香君抬手示意拦了下来。
顾亭雪便不再说话,而是走下台阶,站在了百官之前。
香君扫视着下面的百官,问道:“文武百官们,是都觉得,哀家不该坐在这里么?”
片刻的沉默之后,列位在后的一位官员,站了出来。
“臣有不同见解!”
香君揽着元朗的肩膀,微笑地看着那中年的官员。
“你是谁?”
这是个会给自己找机会的,香君自然要好好记住他的名字。
“微臣太常寺少张伯礼”
“好,今日诸位大人,就好好议一议,哀家到底应该坐在哪里。就由太常寺的张少卿先说。”
朝堂下的官员们,开始激烈的论起礼仪来。
香君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着百官议礼。
她知道,虽然她历尽千难万险走到了今天的位置,但一切却只是没有结束。
香君属于后宫的一生的确是结束了。
但是,她真正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