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兔 作品

26. 寒士欢颜

    几人进了正厅在桌边落座,柳玉成关上大门,为他们倒了茶,看看陈暄说道:“几位可是为陈修远一案而来?”


    “是,却也不全是。”


    孟允抒抿了口茶水,看似漫不经心地说起一个与案件无关的话题:“我见明德书院窗明几净,器具齐全,陈设整洁,恐怕得花上一大笔钱,柳先生真是宅心仁厚。”


    “孟社长谬赞了,明德书院并非由我出资建成。”柳玉成自谦地笑笑,“清源村的村民很多,孩童却没有就近读书的地方。几年前一些大家和乡绅慷慨解囊,共同修建了这所书院。”


    柳玉成的回答显然是避重就轻。在来书院的路上,孟允抒一行人已经向男孩了解其详情,起初明德书院的确是由几名富人出资设立,但两年后他们就对其撒手不管,是柳玉成和其余几名先生接手书院,靠着自掏腰包苦苦支撑。


    “我幼时也是在村中的私塾念书。若是没有那些先生的教诲,我也不可能在科考中崭露头角。所以我尊称您一句‘柳先生’。”


    许昭盯了一会面前的茶水,他抬起头问柳玉成:“我想知道,您学识渊博,为何不通过科举入仕大展宏图,却宁愿待在这方寸之地?”


    “因为我从很早以前就立志要当教书先生。”柳玉成不假思索地回答。


    接着,他详细讲述了他作出这一决定的原因。


    “清源村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自幼在此处长大。我亲眼见到邻居家不到十岁的女童被卖给他人做陪房,也听闻去大户人家中做小厮的男孩被雇主活活打死,随便找个地方草草一埋。”


    柳玉成的声音低哑。


    “有年村里的庄稼收成不好,我和几个识字的好友去京城买了农书和农具,想要改进劳作的方法,但村民们拿到农具后没过两天就将它们转手卖了出去,用换来的银子饱餐一顿,又继续过穷困潦倒的生活。”


    柳玉成握紧双拳,将指节攥得发白。


    “我想让他们活得像个人,能够思考,明辨是非,而不是成为被人操纵的傀儡,任人驱使的牛马,浑浑噩噩地苟活于世。”


    “说得倒是好听。”


    陈暄猛地站起,由于他的动作幅度过大,椅子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轰然倒地,发出一声巨响。


    孟允抒发现,不知何时,陈暄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的声音饱含痛苦与愤怒。


    “你将那些孩童从蒙昧中唤醒,可然后呢?让他们蒙受冤屈,遭遇不公?”陈暄拍着桌子大吼,“要像修远那般寒窗苦读十几载,终于出人头地却含冤而死,还是被你这样的替考者从金榜上生生挤掉,让那些纨绔子弟不费吹灰之力就加官进爵?”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质问,柳玉成没有防备,他惊恐万状地看向陈暄:“你在说什么?”


    “我已经从贡院中找出了你的答卷,也找到方知瑜本人问过话。”许昭替陈暄作出回答,“柳先生,念及你的善举,我不想直接将你带走刑讯逼供。还请你主动将代替方知瑜参与科考之事、陈修远一案的内情如实道来。这样一来,给你的判罚或许还能轻些。”


    听到许昭的话,柳玉成脸上的错愕逐渐消散。他没有反抗,只是平静地靠在椅背上。


    柳玉成沉默良久,缓缓地说了一句话。


    “这一天终于来了。”


    他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地看向许昭。


    “许大人,我会将实情全部告知于你。”


    许昭叫下属拿来笔墨纸砚,将其分发给除陈暄以外的三人,示意柳玉成开口。


    他沉思片刻,像是在回忆事情的来龙去脉,寻找一个切入点。


    “方知瑜的父亲是个富商,各位大人应当略有耳闻。只是方家虽有家财万贯,却无人在朝为官。”


    且不论世人公认的“士农工商”的阶层排序,一个富商要想走得长远,将家产代代相传,就需要家中有人在官场中立足。


    尽管他们已经是锦衣玉食,却也不会放弃蝇头小利。即使方知瑜只能做个芝麻小官,对他们来说也是锦上添花。


    “方知瑜被全家人寄予厚望,但他平日游手好闲,不喜念书,根本不可能在科考中取得名次。因此,他们四下打听,看有无合适人选替他考试。方家的一名家丁与我相识,他将消息透露给我,言说我若是能帮方知瑜做成此事,方家人将会以重金相谢。”


    柳玉成低下头。


    “如你们所见,运营明德书院的开支不小,村中又有许多孩童付不起学费,先生们也需要钱财生活。方家出手阔绰,我刚应承下此事,他们就给了我二百两银子。方家人告诉我,他们会打点好一切,只需要我报上方知瑜的名号,直接去考试即可。”


    柳玉成停顿片刻,叹了口气。


    “考试进行得十分顺利,临近会试时,为方便赶考,我暂时在城中落脚居住。那日我在书肆中与修远相逢,他对我一见如故,非要让我将姓名与住址告诉他。我挣脱不得就只能照做。”


    “会试结束后,修远曾请我一同吃饭,替我惋惜许久,说以我的学识不可能落榜。我当时并未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孟允抒的笔尖一顿,抬眼看向柳玉成。


    “直至殿试放榜,修远又来找我,质问我为何要帮助他人舞弊。这时我才知道,他曾与我在同一地点参加会试,无意中听到我用的是‘方知瑜’的名号。后来在殿试中,他确定了我是替方知瑜参加考试。”


    柳玉成不敢直视陈暄的双眼,只能将头深深埋下。


    “修远性情直爽,为人坦荡,无论我如何解释或劝说,他都不肯饶恕我,一定要让我主动向官府认罪。但我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眼看着我就能用方家给我的钱财贴补书院,我绝不能让这个目标毁于一旦。”


    陈暄几乎马上就要扑向柳玉成,许昭死命地按住他,让他冷静。


    “所以,我将此事告诉了方知瑜,和他商讨应对之策。他担心事情败露,于是提出了一个计划。”


    柳玉成痛苦地闭上双眼。


    “方知瑜让我约修远出来吃饭,事先在酒中下毒。若我能与他谈和,就可以放他一马;若是不成……”


    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完。


    “总之,方知瑜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会为此事兜底。他只需要我动手。起初我并不同意,方知瑜威胁我,既然如此就做好与修远一同丧命的准备。我别无选择,最终只得应允。”


    柳玉成又讲了案发后他的所作所为,与潘掌柜所述一致。


    “解决此事后,我尽快搬离了城中,回到清源村。可当我用钱填补书院的空缺后,我始终良心不安。”


    “我一面担心官府的追捕,一面害怕方家人会暗中谋害我。我不仅寝食难安,随便一个风吹草动都会让我心悸许久。”


    他看向面前的五人。


    “好在这一切都要结束了。我没有勇气主动认罪,但既然你们已经查出我的替考之事,我再挣扎也是徒劳,不如将真相和盘托出。”


    末了,柳玉成看了看陈暄,向他致以深切的歉意。


    “你说得没错。我做了这样见不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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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事,得了脏钱,即使这钱是用来帮助那些学童,我也已经在无形中为虎作伥。修远是个正直的人,我确实该给他偿命。”


    许昭又向柳玉成询问了一些案件的细节及相关证据,他一一作答。


    柳玉成对他的罪行供认不讳,听完他全部供述的这一刻,陈暄却没了先前的激动。


    他想大骂柳玉成,可他张开嘴,最终也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孟允抒收好面前的纸张,只觉得它重如千钧。


    “许大人,在我走之前,容我再向其他先生交代些书院的相关事项。”


    许昭答应了他的请求。


    柳玉成办完事后,他伸出双手,示意许昭为他戴上枷锁。


    “刑具是给恶人用的。”许昭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对两个下属说道,“带他走吧。”


    一行人走出门外,方才的那几个学生还停留在书院外没有离开,他们见状迎上来问:“柳先生,您要去哪?”


    柳玉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这几位大人在查一桩冤案,需要我当堂作证。”


    一名看起来很开朗的女孩看向孟允抒等人,满眼敬佩:“你们就是柳先生所说的‘清官’?”


    孟允抒和许昭都默不作声,陈暄则点点头。


    “真好。几位大人一定要平反冤屈,造福百姓。”她又看向柳玉成问,“先生,那您什么时候回来?”


    在柳玉成决定先撒谎骗过这些学生时,许昭抢先作出了回答。


    “等事情办完以后,他就会回来。”


    这些学童一直跟着他们走到马车旁,注视着柳玉成上了车。


    车夫拉起缰绳,车轮开始缓缓转动。


    孟允抒撩起车帷,看向那几个孩子。


    他们口中喊着“柳先生再见”,恋恋不舍地跟着马车往前跑,就像飞蛾追逐着火光。


    孟允抒心中五味杂陈。她看向柳玉成,他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不知道他是在懊悔还是悲伤、担忧,又或许三者兼有。


    柳玉成一经获罪,即使能保住性命,再回到书院恐怕也得几十年以后。他的赃款更不必说,肯定要尽数上缴。


    为了维护公道,他们必须将柳玉成抓获归案,可这样一来,明德书院的孩童们前途堪忧,甚至还有许多人会失去读书的机会。


    正确的做法却没能带来完美的结局。


    许昭发觉车内的两人情绪低落,出言宽慰道:“柳先生,只要你在接下来的取证中积极配合,勇于揭发方知瑜的罪行,就能将功补过,减轻刑罚。”


    他看向窗外,那几个孩童的身影已经被马车远远甩在后面,只留下几个模糊的小点。


    “待我将这桩案子了结之后,我会上疏奏议,尽力请陛下为明德书院批下一笔专款。”


    这话启发了孟允抒。


    法不容情,柳玉成被定罪是板上钉钉的事,但他们或许可以用其他方式替柳玉成实现心愿。


    她倏忽想起,昨日傍晚客流高峰时段,曾有一个妇女进来报社瞧热闹。当时秋盈曾问她是否需要买报,那女子尴尬地笑笑,说她不识字,只能听旁人念着小报上的新闻。


    若她能在报社中定期开展免费课程,不但能提高民众的文化水平,同时也能让许多潜在受众能够读懂报纸,还能趁机推广他们报社的知名度,是一举三得的好事。


    孟允抒有了新主意,心绪稍稍平静下来,向柳玉成投去敬佩与感激的目光。


    柳玉成犯了大错,但不可否认,他的确是一位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