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

    大夏国,中京,相府。


    院中积雪如银,天地一片苍茫。呼啸寒风,裹挟着鹅毛般的大雪,被紧闭的雕花窗扉隔绝在外。


    这不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纪韶华却已记不清,这是入冬以来第几次飘雪。初雪过后,中京风雪不消,反而愈发肆虐,像提前替她哀悼般。


    雪茫似素缟装饰着屋子,如她永眠的棺椁。


    大概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她垂眸,半蜷缩在榻上,喉间骤然涌上一股腥甜,吐出一口发黑的毒血。


    “小郡主!”侍女惊呼,欲上前来,却被她抬手制止。


    众人犹豫片刻,终敌不过她如墨色深沉、满是寒凉死气的眼眸,只得默默上前收拾染血锦被,掩去那一地刺目猩红。


    纪韶华用手背胡乱拭去唇边血迹,纤软枯瘦的手无力垂下。


    闭上眼,过往一幕幕浮现……彼时为国为民、声名赫赫的安王府,报君黄金台上意,而今断头台上冤魂命。


    谁又能避开奸人陷害、敌过帝王猜忌。


    全府上下,终只剩她一人,苟延残喘……


    喉头又涌上一股血腥,她蹙眉,硬生生将那腥甜咽了回去。


    屋外传来推门声,继而迅速合上,来人小心避免寒气的侵入。


    “相爷。”本就慌乱的侍女们如临大敌,纷纷战战兢兢跪下。


    纪韶华抬眼望去,来人黑衣貂裘,眉眼漠然冷峻,一双桃花眼望向她时,多出几分隐晦的温柔关切。


    多活这一年,全靠眼前这相府的主人——陆崖。一个比她还上心自己死活的人,费心救她,让她竟是活着,看了一场又一场的雪。


    她曾想,如若当初,楚文帝对安王府痛下杀手,刑部围捕之际,她愿意相信赶来护她逃离的陆崖,而不是三皇子,结局会不会有些许不同?


    可现实是,她不信众人口中的奸佞权臣陆崖,转而求助三皇子。一场里应外合、劫法场救安王的计划,让她看清自己错的离谱。那个青梅竹马,对她百般呵护的“哥哥”。竟一直与于妃、于莹莹暗中勾结,筹谋推动了安王府的灭门之祸。


    她无法忘却,那日冰冷刑台,刀光闪落,满目殷红……那是她爹爹的血。


    “爹爹!”她嘶声喊道,声音凄厉如血似泣。


    那一瞬,仿佛被抽空所有气力,身子一软,本该跌跪在地,却被人稳稳地搂入怀中。掌心覆上她的双眼,遮去那刺目的血色。


    烈阳高悬,她却只觉寒意刺骨,仿佛置身冰窟,冷得惊心。


    陆崖站在门前,抬手拂去大氅上的残雪,随手脱下递予一旁侍女。


    他仅着一袭单薄衣裳,方才让人看清,左侧宽大舒袖空荡荡地垂在身侧——竟是失去了一边手臂。


    纪韶华避开目光,不忍再看。那是陆崖为救她付出的代价。


    一年前,劫法场失败,三皇子与于妃联手追杀下,陆崖为她挡下一支毒箭。当时他满身血渍,却不顾自己的伤势,强逼一众府医为她解毒,全然忘了自己手臂已毒入骨髓。等毒性蔓延,再无回天之力,只能不得不截去手臂。


    侍女低着头,用暖炉为陆崖熏过周身,祛尽寒气。他才缓步走近,坐在纪韶华床边,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帕,仔细而温柔地为她擦拭唇边的血迹。


    “疼吗?”陆崖低声问。


    纪韶华轻轻摇头,可嗓中腥甜未消,唇角忍不住渗出一丝血迹。陆崖伸手替她擦去,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王爷,郡主的药。”侍女端着汤药和蜜饯,轻声提醒。


    陆崖接过药汤,轻轻吹凉,确保是合适入口的温度,才一勺勺地喂她。


    尽管这一年喝了不少苦药,但从小养尊处优的纪韶华,却仍无法习惯那苦涩药味,秀眉微微蹙起。


    见状,陆崖取来一颗蜜饯递到她唇边,道:“我寻得一位西域神医,三日后便能抵达中京。”


    纪韶华眼睫微垂,无法推拒。


    即便两人早已心知肚明,于莹莹下的毒,早已深入她骨髓,药石罔医。陆崖却仍不计代价寻医问药,为她续命至今。


    看着纪韶华逃避的模样,陆崖心头一痛。下意识想抬手触碰她的额头,却发现自己仅剩的手中还端着药碗。最终只能克制地握紧碗沿。


    他岔开话题:“明日雪停,带你去院里转转。”


    纪韶华抬眸,露出一抹浅笑。纵然弧度不大,但脸颊边浅浅的酒窝,却也让那苍白病容难得染上几分暖意。


    那一瞬,仿佛又变回从前那无忧无虑的小郡主。


    陆崖正欲扶她歇下,纪韶华胸口却骤然涌上一阵尖锐灼痛,原本硬压下去的那口血,无法再克制,随着剧烈的咳嗽涌出。


    黑红的血混着药液,触目惊心。


    陆崖抿着薄唇,面色发白。待她咳得稍缓,才抬手轻轻帮她顺气。


    周围人噤若寒蝉,却无人察觉,陆相为小郡主顺气的手,竟在微微发抖。


    纪韶华不愿躺下,轻声问道:“我能……靠着你吗?”


    陆崖未曾作答,只是默默起身,换了个方向坐在床头。为了让她倚靠得更舒服,特意往里坐了些。他轻轻揽住纪韶华,她整个人的重量便自然而然地靠在了他身上。


    纪韶华从未想过,有一日两人会靠的如此近。


    近到她能清晰察觉那空荡荡的左臂,背上传来另一个人的体温,和他身上浅浅的木质雪松香。


    而这,竟让她感到莫名的心安……


    “陆崖……”她轻声唤他,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我在。”他握住她的手,掌心冰凉。


    “如果……我死了,你会生气吗?”她问。


    陆崖沉默片刻,低声道:“你不会死。”


    纪韶华靠在他怀里,头无意识往他颈窝处贴近几分,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每次闭眼,总能看见那日刑场——泛着寒光的刀,刺目鲜红的血,还有刑台上的家人……


    意识逐渐模糊,她阖眼一瞬,一句“谢谢”轻轻落于陆崖颈侧。


    怀中人的体温渐渐散去……


    陆崖俯身,温柔地、浅浅地在纪韶华额上,落下一个她永远不会知道的吻。


    只觉眼底酸涩,却落不下一滴泪来。


    *


    失去知觉后,是无边的混沌与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屋外的喧嚣,唤醒了纪韶华微弱的意识。


    平日冷寂安静的相府,今日却反常地嘈杂,屋外来往的脚步声凌乱,夹杂着低语与物件碰撞的声响。


    纪韶华难得睡了一个好觉,被这嘈杂扰得眉心微蹙,心中生出一丝烦躁。


    半梦半醒间,意识恍惚回到当年那日——刑部之人冲进安王府,惊呼、哭喊,刀光血影……


    “不要!”


    纪韶华猛地睁开眼,被强行唤醒的身体,心脏剧烈跳动着,仿佛要冲出胸膛。她捂着心口,急促地喘息着,耳边好似还回荡着刑部士兵的脚步声。


    然而,她却未意识到,自己的心脏已许久未曾如此强有力地跳动过了。


    “小郡主,怎么了?”听见屋内的叫喊,侍女小翠慌忙推门而入。


    纪韶华的感官被担忧淹没,并未察觉出周围的不对,只忙问:“相府怎么了?”


    “相府?”小翠怔愣片刻,有些困惑地看着她。


    细看之下,小郡主刚从梦中惊醒还未梳洗,发丝凌乱地散落在肩头,眼中布满血丝,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居然有几分狼狈。


    小翠暗想:小郡主是不是魇着了?梦见那恶名昭著的陆相,对付我们安王府了?


    她忙给小郡主倒了杯温水,递去安抚道:“小郡主莫怕,那陆相爷再猖狂,也没本事对付咱们安王府的。”


    纪韶华却怔怔的看着她,喉咙发紧:“小翠?”


    眼前的小翠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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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鲜活,熟悉而又陌生。


    “小郡主?”小翠见小郡主表情奇怪的盯着自己,有些不安地摸了摸脸。


    为了今日的及笄礼,她特意上厚了些粉,难道很难看吗?


    有些心虚地开口问:“小郡主,您是不是魇着了?”


    纪韶华则难以置信地,直愣愣地盯着小翠。她清楚地记得,这个从小陪着她长大,感情极深厚的贴身侍女,在王府被抄那日,就已经死在了自己面前。


    可眼前的人,分明是活生生的。


    纪韶华脑中多出几分清明,兀然拉过小翠的手——是温热的……


    又像是回过神来般,慌忙松开。


    她环顾四周,打量屋中环境。与相府冷清装饰不同,这里一看便知是女子闺房,繁复而温馨,每一处都有着她昔日的回忆。


    这里是她的家,是她还是王府小郡主时的家。


    眼前熟悉的景物,让纪韶华眼眶一热,心尖泛起阵阵刺痛,心脏又开始砰砰直跳。她害怕这是场梦,是死后的幻觉。


    怕一眨眼,就什么都消失了。


    浑身不住的发抖,紧张下她攥紧被褥,指尖发白。难以克制的情绪汹涌而来,纪韶华忙侧过脸,隐去了微微发红的眼角。


    “爹爹呢?”她嗓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不知现在是哪个时间节点,是距离皇帝对王府下手还早,还是……就在须臾之间?


    见小郡主似是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心中松了一口气,笑着答道:“您忘啦?今日是您的及笄礼,皇上特意吩咐在宫里操办。王爷一大早就进宫忙这事去了。”


    听见安王在宫中,纪韶华不由心下一紧。


    她记得,当年一切的开端,便是干爹被诬通敌,安王长跪宫中三日,只为求楚文帝听一句解释。


    可当有人递来除掉安王府的刀,皇帝只会在乎刀锋利与否,却不在乎所谓的真相。


    最终,安王力竭晕倒,被宫人如破烂般送回府中。身心俱损,当夜便大病一场,高烧不退。


    她费尽心思出府寻医。可寻常医馆惧怕牵连,皆闭门不出。她四处奔求,昔日的交好安王府之人,也都尽数冷眼旁观,避之不及。


    只有陆崖……


    因担忧而下意识攥紧的拳头,想到陆崖时,又不自觉松开了些。


    纪韶华努力控制着情绪,仍不放心的继续问道:“那干爹呢?”


    “二爷?他替王爷去军中巡视了,”小翠一边回答,一边招呼侍女们进来伺候梳洗。


    她拉过小郡主在铜镜前坐下,安慰道:“一会晚些入宫,小郡主便能见到王爷他们了。”


    纪韶华点点头,心中稍稍安定。


    今日既然是她的及笄礼,那便还未到皇帝对王府出手的时机。眼下一切,都还来得及。


    坐在梳妆台前,一众侍女熟练地伺候小郡主梳洗。玉梳轻轻梳过那乌黑如瀑的长发,纪韶华望着雀铜镜,恍惚间有些失神。


    镜中少女一双清亮杏眼,面若桃花,双颊丰润泛着健康的红晕,笑起来时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眉眼间还带着独属于那时她的娇憨。


    是她,却又不是她。


    病到后期,她已不敢再看镜子,陆崖也不愿她看。


    她都快忘了自己的模样……


    小翠见小郡主盯着镜子发呆,又想到一早她被梦魇吓醒,不免有些懊恼开口:“王爷想着您今日要去宫中,定是忙累的紧,特意早上吩咐不让叫醒您。结果害您给噩梦吓醒了。”


    纪韶华回过神来,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无妨。”


    小翠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她又回到了失神模样,只好闭上了嘴巴。


    不知为何,这样的小郡主,看着叫人心疼。


    小翠叹了口气,转身去取妆盒,却未注意,铜镜中的纪韶华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这一世,我绝不会让悲剧重演。”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