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战局

    当夜,谢行征的一封加急密报便送抵中京。


    楚文帝看完密信,随即召集,包括陆崖在内,几位心腹重臣入宫议事。


    密信传阅过后,由大太监重新递回楚文帝手中。他将信纸靠近烛火,慢慢烧去一角,光映照在他沉静的脸上,明暗交替,喜怒难辨。


    火舌极快蚕食剩余纸张,被他随手丢入香炉。


    他目光未移,淡淡道:“谢郎一行,在木县至曲水镇的官道上,发现塞外奸细行踪。两方短兵相接,简单交手,因对方人数众多,谢家军暂退木县整备。”


    “信中提及,装束似为北疆蛮族。”兵部尚书分析,眉头紧皱,“此事……怕是北疆欲趁机截杀谢将军。”


    御前侍郎也点头应和:“谢家世代镇边,声威远播。一个‘谢’字,便已是对北疆诸多小国的威慑。”


    “更别说如今谢老将军年迈,谢二郎便是戍边军的主心骨。”有人附和。


    “北疆安插于我朝的暗子,怕是想趁此回返途中下手!”兵部尚书语气铿锵,说罢俯身请命,“陛下,请调禁军支援,即刻出兵,断不可让他们得逞!“


    其余众臣纷纷跪下响应。


    唯独陆崖,仍旧站着未动,仍是漫不经心的懒散。


    楚文帝目光落在他身上,眼中闪过一抹阴翳不满。


    当年那个目光清亮、带着单纯对生与权势野望的少年,虽然稚嫩,却堪为一把值得打磨的好刀。


    如今刀依旧锋利,却似少了几分“可控”。明明被他握着命脉,靠皇室秘药续命,可这人……仍愈发难以掌控。


    他最讨厌的,便是这种“不在掌中”的人与事。


    收回冷漠目光,他冷笑一声:“禁军该派……但关键是,派谁去?”


    语气一顿,寒意森然的眼神再度落回陆崖身上,似笑非笑:“陆崖,你有何良策?”


    陆崖低垂眼睫,恭敬行礼:“禁军左营可堪此任。”


    这提议倒是避重就轻。


    不论左军还是右军,楚文帝都难以真正放心——右军才出叶云一事,左军又掌于安王之手。


    陆崖此言,是一个无法让他满意的答案,也不像陆崖这个聪明人该给出的答案。


    倒是好奇,他此提议的说法。


    楚文帝眯起眼,语气一转:“你们先退下,朕与陆相单独谈谈。”


    待众臣退尽,殿内只余君臣二人。


    楚文帝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神情冷肃盯着他,“北疆暗线盘踞大夏多年,不容姑息,此战必要斩草除根。”


    他自知楚文帝的忧虑,应道:“正因此,此战必是禁军为先。安王所掌左营军力素盛,掣肘难制。此番出战,必有折损,正合削弱兵力之策。”


    顿了顿,陆崖又补上一句:“再者,此战若稍有差池,皇上亦可借机削权。”


    楚文帝冷哼一声,面上神色不明:“倒也说得过去。”


    陆崖不慌不忙,继续道:“安王威望颇重,不宜由其亲自带兵。微臣以为,倒不如由府中二爷,景誉出战。”


    “你也知景誉与安王的关系吧?”楚文帝眉头微挑,斜睨他一眼。


    “自然。”陆崖神色未动,“正因如此,即便景誉凯旋而归,回京也只需稍作嘉奖。况且景誉当年许诺,立誓不涉朝政,连闲职都不必封。”


    楚文帝眯起眼,眼底隐隐掠过一道阴鸷的光。


    “景誉领兵倒是可行,但朕心中仍有不安……”


    沉默片刻,他突然想到一个能试试陆崖这‘刀’的好主意,忽然无声笑了,笑意薄凉。


    他开口,带着几分散漫狠毒,似讥似讽:“陆相不如趁此机会,带些人暗中跟着景誉,若有异样,便当即替朕分忧……”


    “可好?”


    这番话的深意,陆崖自是一听便明了。


    既是趁此机会,要自己替他杀了景誉,挫挫安王府锐气;亦是想借此机会,试探自己是否还能被掌控。


    殿中沉寂片刻。


    陆崖神色一沉,却并未反驳,敛目躬身,沉声答:“那便由臣担此重任。”


    烛火晃动,投在颊侧,暗影深浅不一,陆崖微扬的桃花眼更显妖异,带着难辨晦暗。


    楚文帝细细看着他,好一会才缓缓收回视线,哂笑间神色森冷而玩味。


    这柄刀,虽锋利难控,却也用起来最为顺手。


    只希望,这次陆崖仍旧不会令他失望。


    *


    此次事发突然,天还未亮,楚文帝的密旨便已送抵安王府。


    旨意中言辞严厉,命安王不得擅自出府,由景誉统率一批左营禁军,驰援谢家二郎,务必彻底清剿木县官道一带“塞外残孽”。


    等纪韶华听闻消息时,景誉早已带兵离府,正赶在赶往木县途中。


    她急急去问安王,才知详情。


    可心中的不安却愈发加剧,慌意上涌。


    她强压下情绪,回房独坐,反复理着思绪,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按照原本计划,谢家军确实应“偶然”在官道上发现“余孽”踪迹。可这场由陆崖暗中引导的冲突,该是针对三皇子的人。


    而现在,却突然成了“北疆残党密谋截杀谢将军”,动静闹得太大,甚至连中京都要调兵支援。


    ——不对。


    三皇子押送狼女,怎可能派大批人手?谢家军如何能不敌?


    陆崖更不可能安排如此多自己人来“送死”,给谢家军杀。


    那些被称作“北疆余孽”的人,到底从何而来?


    想不明白的事,让她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喘不上气来。


    “茯苓。”她声音微哑,“这些事……他有没有和提及过?”


    茯苓摇头答:“相爷的计划,从不全交于人手。我只知片面,未曾听主子说过细节。”


    “不行。”纪韶华眉头蹙紧,终是坐不住:“你现在立刻去趟相府,问他。”


    *


    茯苓去得快,回来也快。


    进屋那一刻,脸上浮着一丝迟疑,像是在犹豫是否开口。


    “陆崖怎么说?”纪韶华一眼看穿她神色的异样,语气已压不住焦躁。


    预感像蛛网般收紧,心里隐约知道——陆崖之所以此次计划隐瞒不说,定有什么因素,而或许藏着她无法接受的答案。


    茯苓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低声道:“相府暗卫说……左营出京不久,主子也带着一支人马,离开了。”


    心中那根弦,“咔”的一声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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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韶华神色一滞,掌心攥紧。


    干爹奉命带兵平乱,那陆崖即使要跟,也只会是暗中监视,低调行事。可如今竟带人跟随出京,似是早有准备……


    此事绝不止原先计划那么简单。


    “茯苓,”她声音低沉,抬头眼神坚定,“带我出城,我们去木县。”


    茯苓瞳孔骤缩,眼中浮现不可置信:“小郡主,那是战局之地,极危险!”


    “我不是一时冲动。”纪韶华目光平静,藏着一丝倔强的执拗。


    “也许我帮不上什么,但若不能亲眼看清局势发展,将来怕是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


    茯苓迟疑了。


    她明白,小郡主不是莽撞之人,她聪慧过人,直觉也未曾错过。


    可主子早有吩咐,要其死守小郡主,不得让她涉险。


    只是此刻,茯苓忽然意识到——真正危险的,并非战局,而是小郡主若被困府中,无知无觉,主子行事又诡谲多变,两人若生了嫌隙,那才是真正的“崩盘”。


    主子对小郡主有多在乎,她看在眼中,如今主子命令与小郡主的要求,摆在她面前……胜负已分。


    最终,她低头应道:“属下遵命。”


    *


    此时木县城郊,局势早已乱成一团麻。


    谢行征一行人,在初次察觉塞外残党踪迹时,便曾派人潜入打探,不想在探查中与敌短兵相接。


    对方虽人多,但谢行征亦有一支正欲返疆的精兵,借着途中所救的哑女指路,也算打了敌方一个措手不及。


    日前,他已遣人送信往中京,原打算等援军赶至,再发起总攻——


    一来可尽量避免无谓伤亡,二来也能尽快平定局势,护周边百姓安全。


    原以为那一战震慑后,敌方需数日喘息以作重整,不料情况却急转直下。


    敌军非但未退,反倒仿佛得了外部助力,或是内部支援,不日之间,竟兵力骤增一倍有余。


    借着压倒之势的人数,如触底反弹,转瞬大举反扑,开始烧杀抢掠,进攻木县四周村寨。血火交织之下,一时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谢行征将门世家之后,祖上三代为大夏开疆扩土、戍守边塞。此刻怎能躲在木县坐守不出,他放弃等援军抵达,不肯坐视百姓涂炭,果断率谢家军与木县兵卒联手出城剿敌。


    纵然谢行征作战经验丰富,可双拳还难敌四手,敌军人数众多,潮水般围攻之下,仅隐隐有被包围之势。


    “守住阵型——援军很快便到!”他高声大吼,眼神坚定,声音浑厚有力。


    大半将士皆为谢家久经战阵老兵,面对这等困局,非但无惧,反倒在嘶吼声中杀意更盛,死守不退。


    一时之间双方鏖战陷入僵局,濒临失衡之际,城外忽传号角之音——


    铁骑如潮。


    景誉率禁军左营,从中京昼夜兼程,终在两日之内抵达战场,长戈铁马掀起滚滚黄尘,直接杀入敌阵。


    谢家军瞬得喘息,援助之下,战局迎来转机。


    然而还不等众人稳住阵脚,战场一隅又有异动——两支小规模人马尾随而至,一路逼至主战区,杀入其中。


    一时敌我难辨,战局愈发混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