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冷。”裴薇依旧嘴硬。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下了雪花, 粘在展煜干净利落又黑浸浸的短发上，被刚好的体温融化成莹润的水珠。
“好了，是我冷, 让我牵着你, 可以吗？”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有些空远，但手上的力度却是分文不让的坚定。
裴薇抿住了嘴巴，街灯下照着精灵一样顽皮的雪花又落在她的唇上，暖调的光晕照得她的唇像是被水晶果冻包裹的樱桃, 展煜偏头看了她一眼，牵起唇角对她一笑。
很奇怪的, 像是旅人在突然闻到了冬日里好闻的炭火味道，一遍摩挲着手想要靠近。
多年后, 他们回忆起这一幕，都记得起他们在校服口袋里紧紧缠绕的十指，和彼此青涩又生动的样子。
“展煜, 裴薇, 你们怎么还没回家！下雪了, 赶紧回家去。”穿着一身棕色棉服睡衣的地中海，双手插在口袋里，像一只高大的棕熊对着他们的方向说着话。
他也住在茗雅郡府, 大晚上的睡不着下楼溜达，突然下雪正打算往家里赶，碰巧遇到这俩学生了。
裴薇被这偶遇吓了一跳的主要原因是——她的手还被展煜攥在他小火炉似的冬季校服口袋里, 他还不让自己抽出来。
“李主任，马上回家啦。”展煜没事人一样笑着对教导主任打招呼。
好在他们和地中海站的有些远，飘雪的寒夜又让人视线模糊，地中海完全没注意到这俩长在他心尖上的好学生正在校服里头.....
他穿着睡衣, 也不便走过去，这幅模样在学生有些失了风度，只是点点头，就朝着反方向走去。
裴薇皱眉：“你怎么？”
“他不会走过来的，怕什么。”展煜挑眉看着她笑，特别不羁，也特别欠揍。
刷脸门禁打开，电梯上楼后，走出的楼道是简约又亮堂的装修风格，展煜第一次想在这里逗留一会，他把裴薇拉到门廊的窗户前，轻手轻脚，没让楼道里声控灯亮起来，一片漆黑的夜晚，只有两颗灼热的心脏还在黑暗中跳动。
“你冷吗？”
“还好。”
“那呆一会。”
她没继续说话，看着窗外纷扬的雪花，自由又潇洒，他侧身为她挡风，冷风正透过窗户揉她的侧脸，她闭上眼睛感受雪落下的轻吻。
“突然有些羡慕它们。”展煜轻笑。
裴薇睁开眼睛看他，眼里还有湿漉漉的不解。
展煜没解释，视线和她一起投入窗外，看这场浪漫又突然的小雪，在夜色中翻涌起伏，让晴海变成了一座好特别的，雪绒绒的城市。
不过，还是有些冷的，裴薇往围巾里缩了缩脖子，展煜敏锐地捕捉到，对她说：“回去吧。”
裴薇点点头。
打开家门以后，暖气瞬间驱散了两人身上的寒露。桌子上两个保温杯垫里温着热牛奶，家长都睡了，只在客厅留了一盏小檐灯给他们。
三宝趴着睡觉，看到他们回来了，想“汪汪”一声作欢迎，被展煜“嘘”了一声，又委屈得耸拉下耳朵，趴在他的纯白色小毛毯上继续睡觉。
展煜去橱柜里拿出一包三宝平常最爱的狗零食，蹲在它边上拆开，闻到袋子打开的声音，三宝立刻四只脚站起来，眼睛发着期待的光芒。
“哥哥今天心情不错，给你吃点，不要告诉妈妈我给你喂夜宵哦！”展煜摸了摸它雪白毛绒的脑壳，和它有商有量的。
裴薇把牛奶喝完，把洗干净的杯子放在架子上，打算上楼洗漱休息，见展煜还在和三宝说话。
“姐姐今天居然不高兴了，哈哈哈哈。”
“和我有关不的高兴，嘿嘿嘿。”
“她还会因为我不高兴~”
路过的裴薇：……
你没事吧没事就吃溜溜梅。
“咳咳。”裴薇假意咳嗽提示这位男士不要继续自言自语了。
展煜懒懒地擡起眼眼皮看她，眼里一点尴尬都没有，全是压制不住的笑意，他这幅坦荡模样，弄的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第一次觉得晴海的初雪这么美。”他笑着看向对她说。
“初雪本来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她回应。
但这个晚上，它却变得意义非凡。
“本来？”展煜抓重点的能力向来一流，他也不期望她的回答，本来就不急着要任何答案。
裴薇，你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懂日久见人心。
“我上去了。”她说。
“好。好好休息，不过你今天看起来怎么有些不舒服？”
“生理期。”
“如果需要我去帮你买卫生巾或者止痛片的话，就发微信给我。”他关切地说，他和她重逢的第一个冬天，第一场初雪，却没注意到她的不适，有些自责地说：“对不起啊，我还自私地拉着你看雪，以后不舒服要和说我，好嘛？” “没事，我不严重只是有些闷闷的难受。”
展煜叹了一口气，重覆道：“抱歉啊。”
“展煜，我是自愿想看这场雪的。”她踏上大理石楼梯的前一刻，回头对他说。
和你一起。
雪花从夜幕降临，却让人感到新的希望，春天的鲜嫩似乎触手可及了。
-
高中最后的一个寒假，一中大发慈悲地给了半个月的假期。
“真行，每个科目布置十张卷子，还说什么十全十美！啊，满打满算只有四天休息啊。”胡思鸿非常极其特别不爽地和展煜抱怨。
展煜耸耸肩表示：“习惯了。”
“薇薇，你过年在晴海吗？”杨依遥问裴薇。
“回老家。”
杨依遥特别遗憾：“害，可惜了，除夕夜鹊烨路会放烟花，坐在摩天轮上看真的特别梦幻，还想约你一起呢。”
胡思鸿凑过来说：“你怎么有鹊烨湖摩天轮的票？买不到的，一票难求啊！”
“我爸合作的公司送了两张给我。”
“啧，有个大老板爸爸就是好。”胡思鸿有限艳羡，问：“那能带上我一个不？”
杨依遥一脸嫌弃：“谁要和你一起坐摩天轮啊！一边玩去。”
胡思鸿“哼”了一声，说：“我只是想看烟花好嘛！”
展煜突然发话：“我有两张给你吧，你和罗乐涛一起去。”
“真的吗？”胡思鸿被这惊喜砸懵了，他抱着展煜的胳膊摇晃：“煜哥你也太好了！”
展煜摆摆手，无所谓的样子，这票是外公给的，老人家说要他和朋友一起玩玩放松一下，但裴薇过年回老家，而他也不想和其他人一起看新年烟花。
杨依遥问展煜：“煜哥，你寒假还去旅游吗？我记得你去年从晴海自驾到虔城吧？今年什么安排。”
展煜把发下来的卷子整理好，摞在一起能作一块板砖，指着说：“有这些东西还出去呢？彻底老实了，在家刷题吧。”
湘姐又风风火火地开完班主任大会以后踩着高跷跑回教室，对大家说：“你们要好好写我们布置的寒假作业，都是每个教研组根据最近几年的高考风向精心编纂的！回来以后我们会一张一张批阅检查，别跟以前似的，你抄抄我，我抄抄你，算了，都这个时候了，谅你也不敢了。”
座位上的同学们，叹气的叹气，瘪嘴的瘪嘴，湘姐真是懂戳人心窝的。
湘姐看他们一个个委屈又无奈的可怜样，笑了，说：“好啦！该休息也得好好休息的，赶紧回家过年吧孩子们。”
放假后的第二天，邹娅和裴薇就收拾好行李，准备坐大巴回去南渔，她们就没带什么东西，最重的是裴薇的书包，展煜帮忙拎着。
江墨月在车上叹气，不舍得她们走：“哎，真是，过年孩子爸就回来三天，你们也回去了，就我和小煜两人在这大眼瞪小眼了。”
展煜：“诶哟江女士，有我陪着您还不够？”
“是啊，孩子们明年都上大学了，明年回不回来都不一定呢。”邹娅略带伤感地说。
江墨月特别不赞同：“那不行，过年总是要和家里人一起过的，去年展煜自驾游去了，把我气的半个月没搭理他。”
展煜投降：“我错了。”
江墨月不满地瞪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帅儿子，薅了一把他黝黑健康的头发，说：“你得了吧，下次还敢。”
她继续感慨道：“这孩子啊，就像风筝，你看着他们越飞越远，越飞越高，你却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手中拉着的连接彼此的线，什么时候会断了，也只能自我安慰：不管他们在哪，过得好就行。”
作为母亲，邹娅对这番话十分感同身受，赞同道：“是的，过得好就行，在不在身边又怎样。南渔那个，小地方，没困住裴薇爸爸，更不会困住她，我女儿愿意去哪都可以。”
裴薇拉着妈妈的手，承诺道：“妈，我不会走太远的，如果以后不回晴海，我就把你接到我工作的地方。”
江墨月有些羡慕地说：“诶哟，还是闺女贴心，我儿子才不管我这位老娘呢！儿子和女儿就是不一样。”
展煜和裴薇性格不同，他对于新奇事物永远有探索欲，展颂风一直支持他独立旅行丶甚至约着三两同好好友勇闯无人区丶出国去做义工和志愿者什么的，江墨月担心却很少反对。
所以，家庭和地域是不会困住他这样自由又张扬的的性格，江墨月就是太了解自己家儿子，才这么说，母亲大部分还是希望孩子不要离家太远。
“妈妈，这么不满意的话把我塞进肚子里重新生个闺女吧？”他笑着问江墨月，但马上笑容凝固，他察觉到这话不对，他妈妈小时候确实流产过一个妹妹，但时间过去了太久，那会他又太小了，他自己都总会忘记这件事，但此时也不适合提起，而且裴薇和邹娅也并不知情。
江墨月眼神黯然了几秒，看到儿子有些自责的眼神，随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表示早就过去了，说：“我没机会了，但你还有啊，等你长大了以后找个喜欢的人，组建个幸福的小家庭，生个孙女给我逗逗，承欢膝下，想想都美。”
展煜一脸黑线：“妈你不觉得说这事太早了吗？”
“哈哈哈哈确实是！你还是个没参加高考的小屁孩呢。不过警告你啊，不准给我早恋，不然你爸不会放过你的。”江墨月透过后视镜不经意看了裴薇一眼，她一脸淡定坦然地看着车窗外，他儿子看起来紧张多了，生怕她说出什么虎狼之词，毕竟人裴薇妈妈还在边上呢。
手里的方向盘拐了个弯，江墨月停在汽车站门口，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