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医院, 展煜在住院部楼下等裴薇，见她回来了，笑着说：“问了你室友, 你去吃饭了, 所以在这里等你。”
裴薇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展煜第一次觉得陌生，如他们重逢那次，那清凌凌的没有温度的目光。
“怎么了吗？你回消息给我说最近太忙, 我来看看你。”
“展煜。”裴薇走向他，擡眼问：“你是不是有话要告诉我？”
“对, 我——”
“要出国是吗？”裴薇突然笑笑，由衷地说：“挺好的。”
“真的吗？”展煜还以为她是真的开心, 问：“那你要不要看看那几个联合培养的项目，我们一起去？”
裴薇摇头：“我不会去的。”
“据我了解，脑外科有几个医院很欢迎我们学校的学生, 现在各行各业都很看重海外背景, 裴小薇, 我发了你一份压缩包，我整理了一些医院和导师，帮你问了情况, 有的已经收到了回覆，你可以先看看。”
裴薇的拒绝毫无回旋馀地：“我不看，我不会去的。”
沈默如暗藏在深海里的漩涡, 在黑暗里吞噬周遭的空气。
展煜蓦得抱住她，质感好的风衣贴在她鼻尖，如寒露一样，又凉又滑, 温暖的五指按在她柔软的后脑勺，他低声妥协：“好，那我也不去了。”
手指嵌入掌心，裴薇推开了他，眼里的失望刺痛了他，她问他：“这件事，为什么我要从别人口中听说？”
“对不起，我只是一开始不确定要去。”他拉住她的手腕，“我也害怕，会是这样。”
“展煜，你去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如果我们方向不同了，那——”
他指尖骤然冰冷，放开她手腕，廊檐凄清的灯斜斜地照着他的眸子，似有潋滟水光，语气生冷透骨：“你什么意思？”
裴薇表情很平静：“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所以我希望你去。”
池然从门诊楼走到住院部的时候，见到了裴薇和展煜，他向着他们打了个招呼。
裴薇点点头，展煜淡淡瞥了他一眼，难得礼貌地对他说了声师兄好。
池然对裴薇说：“刚我问了秦老师，你妈妈的手术安排在后天，这两天你也要休息好，带教老师那边我帮你说了，给你的任务会宽松些。”
展煜打断他的话：“邹阿姨住院了？”
池然也很诧异，裴薇没和他说吗，？扶了扶金眼镜，回答他：“对，脑膜瘤，我先去病房，要晚查房了。”
展煜自嘲地笑笑：“所以这些天，你只回我一两条消息，是因为这个？我还是你男朋友吗？你妈妈生病了也不告诉我？”
裴薇看着他，说：“我们俩，不都这样吗？”
“你在逼我说分手？”
“我们冷静一下吧。”她准备离开，展煜没说什么，静静看她走远。
晚上等邹娅睡下以后，裴薇打算会宿舍洗个澡，胡思鸿打给她：“喂，裴薇吗？你是不是和展煜吵架了，他拉我出来喝酒，喝高了抱着酒杯叫你名字，你过来一趟呗？”
“他这样子怪可怜的。”
裴薇不回宿舍了，走到楼下，打了个车到长乐街的那家酒吧，展煜正不省人事地趴着，旁边的酒杯散落在脚边，她走上前，推了推他。
胡思鸿对裴薇说：“你来了，那我先走了。酒店给他开好了，就在马路对面，这样子也没办法回学校。”
展煜睁开雾蒙蒙的眼睛，见到她涣散的目光才找到焦点，呆呆地笑着说：“你还会过来啊，我以为我们就这样算了呢。”
裴薇皱眉：“为什么要喝这么多？你什么时候学会作践自己了？”
“你好凶啊。”他的脸染了三分绯色，语气也有些孩子气：“我不理解，要你一起去，甚至都帮你联系好，你不愿意，我不去了，你又不愿意。”
展煜唇色浅淡，问她：“如果我一个人去，不过两年，你能等我回来吗？”
裴薇沈默。
展煜头埋下，嗤笑了一声，再擡头，眼眶里灯红酒绿的水晶灯里每一个格子，都是裴薇，他抓住她的手臂，问：“说一句等我很难吗？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啊？可以随时丢掉的垃圾袋？遇到困难第一个就要卸掉的包袱？”
“陆泫盈和你一起去的，对吧？”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我以为我可以毫不在意，但我做不到的，我真的累了。”
“裴薇，你有心吗？”
“这也是为你好，不是吗？我们只能走到这。异国恋，我们都很忙，我可能还会因为其他人猜忌你，这不是我想要的。”
“为我好？”展煜听见个笑话般，窗外的街道火红的灯笼挂在路边，一排红红火火，烧到了心里，直到一片死灰才善罢甘休。
“裴薇，今天是元旦，我去医院楼下等你，我想陪我最爱的女孩跨年，却得到的是——我们只能走到这。”
“你是不是觉得，怎么样我都不会伤心的？你总这样，觉得怎么对我都没事？”
语气似乎在赌气，眼神却认真：“行啊，我满足你的期待。只是，往后所有节日，我都不祝福你。”
“我知道你也不在乎。”
他脚步有些不稳，裴薇想上前扶他。
展煜擡手拒绝：“不用了，我自己能走。你走吧。”
池然发来一条消息：【裴薇，你妈妈现在的血压有点低。】
裴薇拿起座椅上的包，最后看了一眼展煜，他似乎酒醒的差不多了，刘海往下垂着，盖住皱起来的浓郁眉毛，她的眼球往上转了两圈，压住心头浮上来的涩意，说：“我走了。”
展煜抽空去看了一次邹娅，他打听了下裴薇实习安排，特意避开她在病房的时间，带了些礼物祝邹娅手术顺利。
邹娅问他们俩是不是吵架了，他笑着摇头，什么也没说。
-
秦主任和池然走出手术室，见缩在角落里发抖的裴薇，都有些心疼这个瘦弱姑娘，这几天，她一直在硬撑，只需要一点坏消息，她都会崩溃，她却拼了命不允许自己崩溃。
秦主任对池然说：“去和你师妹说说，她妈没事了，还好听你的，没同意她观摩这台手术，看她这样子肯定承受不住，搞不好留下心理阴影下个月志愿不填我们科室了，错过这么好一个苗子就可惜了。”
池然走到面无血色的裴薇面前，也蹲下来，和她平视，轻声说：“手术很顺利，阿姨住几天院，覆查一下指标就能出院了。”
裴薇目光还很呆滞，过了好几秒才听懂了这句话，激动地抱住了穿着白大褂的池然，他想提醒她自己身上脏，她的泪水流到了他的皮肤上，拼命忍住嚎啕的冲动，只是抽搭地任泪水奔涌。
池然拍怕她的肩，说：“没事了，裴薇。”
过了几分钟，裴薇才自觉失态，站起来，擦掉眼泪，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师兄，对不起，我.....”
“没关系的，裴薇，你妈妈麻醉醒了，护士会推回病房了，别担心了。”池然想伸手揩掉她脸颊的泪水，这个动作会暴露他一直隐藏的心思，那只手在半空中又犹豫了半晌又放下。
“谢谢你，还有秦老师。”裴薇要给他鞠躬。
池然忙阻止她，和煦的笑容有安抚人心的力量，说：“别这样，你是我师妹，应该的。”
展颂风知道展煜决定出国后，高兴到让江墨月都决定不对劲，问他又讳莫如深，她也不去追究。
从做下决定，到离开京洲，不到一周，展颂风像生怕他反悔一样，马上给他和陆泫盈安排好了机票和国外的住宿。
杨依遥知道他们分手的消息，杀到展煜的宿舍楼下去质问他，只见他把大包小包的行李都放在硬纸盒里，一副马上要离开的样子。
展煜笑了：“你也是我朋友，要不要这么偏心？”
“到底怎么回事？”
展煜笑容消失：“我被甩了，后天的机票。”
杨依遥不懂：“你真的舍得？”
展煜把东西搬上了运货车，回头，一脸低落：“你知道吗？裴薇和我说，分手是为了我好，太可笑了。”
展煜：“我对她没那么重要，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想继续自取其辱了。”
感情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情，杨依遥见展煜状态也算不上好，胡子几天没刮过了，眼下的乌青大的吓人，最终没说出劝他们和好的话，如果是两个人都是认真的，她说了又有什么用？
邹娅出院后，裴薇的生活才步入正轨，又开始忙碌投入医院的生活，她刻意地让自己忘记了，她和展煜分开的事情。
下了一个夜班后，她只身回到宿舍，累到沾枕头就睡。
杨依遥发过来的消息，没有及时看到——【裴薇，展煜马上要出国了。】
【他要我们不要告诉你，我想了想，还是得和你说。】
【今天上午的飞机，我也是刚知道的，我现在和胡思鸿江可伊他们在一起，打算去送送他。】
【你能来吗？】
【薇薇，他已经上飞机了。】
裴薇把手机开机，弹出的消息囫囵吞枣地读了下，等大脑完全输入进去，她才完全惊醒了，坐在休息室简陋的木板床上，感觉全身的血液一点点倒流回心脏，然后凝结成冰刃，在疯狂搅动自己的血肉，她每呼吸一次，那冰刃就会吐出一点带着血的冰渣。
裴薇回覆杨依遥：【你在哪？】
杨依遥：【薇薇，你怎么才回覆我？我在家呢。】为了创业 ，她在学校附近租了和房子当办公室和落脚点。
裴薇推开休息室的门，撞到一位医生，她脸色惨白如纸，颤抖着说：“对不起，帮我和主任请个假，晚上的病例研讨我不去了，我身体不舒服。”
作为同一个科室的，都理解彼此的辛苦，他说：“好，你看起来真的不太好，快去休息吧。”
没多久，门铃声响了，杨依遥开门，见裴薇的眼睫挂着泪水，似寒冬的树枝冷凝的霜，“失魂落魄”的目光里带着后知后觉的痛楚。
见到老友，她撑不住地滑落在墙边，身上都是屋外的寒意，杨依遥拖住她，将她往开着暖气的屋子里带。
裴薇靠在沙发上恸哭，不似一般女孩的哭泣，带有一丝怨怼的糯，她的哭声就像扎破血肉的尖刺，直往最疼的神经末梢延展。
杨依遥搂着她的肩膀安慰，却也不理解：“可是，这么痛，为什么要分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