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薇跟了台垂体瘤的手术, 等结束以后去医院的报告厅，她弓着腰找到一个空位，坐下。
台上讲述的人似乎停顿了两秒, 又继续说：“所谓‘ai+, 就是把海量的病例数据喂给计算机，每一个病人的症状对应诊断，类似于单词词典一样自动生成标签，计算机不仅会自动学习和分析, 而大规模的参数让他对于患者信息的处理经验能超过临床百分之99的医生，他们会不断更新数据库, 以便于更好地理解艰涩的疾病体系。”
展煜穿着一身挺阔的浅灰色西服套装，内搭米色百t, 介于正式和休闲之间，修长有力的手里拿着细长的投影仪遥控，气定神闲地站在台上。
熟悉的声音穿透耳膜, 裴薇很快低下头, 大拇指抠着手里的蓝黑笔, 掩饰自己的慌乱。
会议结束后，免不了自我介绍的环节。
不了解他们过去内幕的人，还想张罗着展煜和裴薇相互认识一下, 毕竟都是合作关系，都是各自研究小组的中流砥柱，他们以后少不了打交道丶
展煜定定地看着她, 神色难辨，突然笑着说：“裴医生，头发比毕业典礼那会长了不少。”
“啊，你们认识啊？”
展煜点头：“是, 我们是高中同学丶大学校友。”
裴薇扯出一个笑容，好像他们真的曾经真的拥有过多好的同窗关系似的，说：“很久没见了，展煜，在国外一切都好吗？”
展煜故意没回答她的话，直接顺势和她讲这段时间的安排，需要她配合些什么，专业到冷酷。
裴薇静静听着，提出几个问题，展煜毫无感情地回覆，关于一些覆杂的用几句话说不清的术语，他就说回去把资料发给她。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他合作得很顺利，两个人都是公事公办的模样，让几个知道他们过去关系的师弟，都觉得他们是不是误会了那次，展煜醉酒叫裴薇名字的含义，即使两个人就算曾经在一起过，也算得上好聚好散。
展煜本来约好了下午找裴薇，进行云算法平台的第一轮测试，京洲市中心突然汽车追尾，送来很多脑损伤病人，裴薇只好告诉他，让他另外约时间。
展煜发了个消息给她——【我在医院楼下等你，几年前我走得急，你的东西没来得及还你，等你下班后，我带你去我现在住的地方拿给你。】
处理好危重症患者后，裴薇将近凌晨一点才看到他的消息，她脱掉白大褂，摘掉口罩，换上自己的衣服准备回家。
这个点，他肯定不在了，裴薇想，消息也明天再回算了。
深秋，暗紫色的天空投下的清辉和诡谲的树影相融，高大身影站定在医院门口，裴薇没想到他会等到现在，擡眼望去一袭黑色长款大衣衬的没了念书时期的青涩的他凌厉又陌生，他也不爱穿跳脱抓眼的颜色了，越来越像个稳重帅气的成熟男人，却越来越不像那个满眼是她的少年。
往事似乎都变了模样，一层层摊开，暴露在眼前，即使装作毫不在意，原来她还会觉得心痛。
见她走来，他把手上的烟掐灭，火光一瞬照亮他们之间距离，不远不近，星点的暖意很快在萧瑟的秋风中消融。
褪去少年的瘦削和稚嫩，他的眉目愈发冷硬和浓烈，眼底的神色不再是一触可解的简单，她已然看不清。
两个人走在这条曾经熟悉的路上，就算好几年不曾并肩，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过去，仿佛是刚认识的陌生朋友。
“你要拿什么东西给我？”裴薇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
展煜为了工作方便，也短租了医院附近的房子，就在裴薇对面的小区。
在楼下，裴薇说：“我不上去了，你带下来给我吧。” 她不懂，他下次谈工作，带给她就好了，何必多此一举。
展煜：“行。”
东西拿下来了，是当初他送她的蔷薇吊坠，折射出的淡粉的光一如从前闪烁，一颗花瓣形状的水晶。
裴薇：“原来它在你这，怪不得当初我找很久都找不到。”
他还记得，那个吊坠，是他吻她情动的时候，扣子松开，掉落在床上的。
裴薇：“你就是把这个拿给我？”
展煜撩起她的头发，替她带上去，呼吸尽数喷在她的后脖颈，亲昵的举动也一如从前，让她一下有些分不清过去和现在，心跳紊乱起来。
展煜用眼神描摹着她，说：“裴薇，下个月，我就走了。”
裴薇却不去看他，淡淡笑着说：“那祝你一切顺利。”
她还是这样，一句挽留的话也不会说。
展煜低声笑了，脸上一闪而过的嘲弄，回答她：“好，你也是。”
在展煜在的研究所临近离开的时候，两个人合作组和投资人一起组了一个饭局。
裴薇在神经外科，本来就是为数不多的女医生，而在酒局上，她更是现场唯一的女性，酒过三巡后，她也被劝着喝一点酒。
展煜的位置就在她边上，他们一直没说话，任谁都看他们关系一般。
就在裴薇给自己手里的酒杯满上的时候，他却伸手拿过她的酒杯，向投资人解释：“我们这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酒局，女生不用喝酒。各位老板，既然是我们组的局，大家也入乡随俗一下吧？”
几年不见，展煜的酒量大得让裴薇陌生，几个大腹便便的老板都拼不过他，摆手求饶。
展煜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继续给自己倒酒，手腕的的银色手表，指针在缓缓走动。
裴薇突然来了一句：“别喝了。”
他倒酒的动作停了一瞬，酒顺着被子流到米色的餐布上，他才不会听她的，一饮而尽后又准备给自己倒一杯。
裴薇把手按在酒杯上，他伸手去推，尴尬生硬地僵持着，谁也不肯看对方一眼。
所有人都察觉了他们不对劲的奇怪气氛，但没人看到平静的表面下下暗藏能推翻一切的汹涌波涛，也有不知道情况的人来圆场。
“不喝了不喝了，我们多吃菜！裴医生也是担心怕我们喝出点问题，关心大夥健康嘛！”
“展总，我们就卖裴医生一个面子吧。”
展煜依然充耳不闻，重新找服务拿了个杯子倒酒，裴薇抢过他的杯子，满满的一杯酒被她很快喝的见底。
他想伸手擦掉她嘴角残留的酒，被她偏头躲过。
裴薇明白他的意思，她没资格管他了。
打破尴尬的是陆泫盈，她推开门，笑盈盈地说：“抱歉啊，我来晚了。”她才刚刚飞机落地，不负责这个项目的她，只是回国探亲，今天的饭局，她被研究所的人邀请来这里的。
裴薇见陆泫盈的脖子上戴着的围巾，是大学的时候她一针针为展煜织的丶绣着他名字那条。
裴薇觉得很刺眼，而自己早就在这浑浊的空气里呆不下去，在崩溃之前，她拿起背椅上的驼色大衣，留下一句：“抱歉，身体不适，我先走了，祝大家今天玩的开心。”
见她的脸上一片惨淡的表情，也没有人不识相地挽留。
展煜没有目送她离开，但也没继续喝酒，呆呆地看着她刚刚坐着的空位置，自嘲地扯出一个笑脸，说：“我还有事，也先走了。”
“你怎么也走了，盈盈姐才来呢——”
他没回覆，推开包厢就往萧瑟的秋风中走去，没走多久，他见到了裴薇的背影，她坐在长椅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秋冬冰凉的水雾侵染着她散落下来的发，遮住姣好的侧脸，看不清楚表情。
裴薇望着铺了一层橙黄色枫叶的湖面发了会呆，被池然的电话惊扰到回神，“喂，师兄？”
“我下手术了，你在哪，我来接你。”
她想开口说不用，但是在没力气再走到路口打车或乘地铁，这顿饭，发生的一切，都让她身心俱疲，她快速报了一个地址。
展煜在不远的地方，见池然接走裴薇的时候，他成熟又体贴地搀扶着脚步虚浮的裴薇上了车。
才往回走，秋风把他混沌的神经吹得疼痛难忍，他撑住走到路边的垃圾桶边，剧烈地呕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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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煜走了一段时间后，裴薇组会结束，同组的几个人凑在一八卦。
“诶，你知道国外研究所那个大师哥吗？叫展煜那个。”
“我知道啊，超帅的，当然记得。”
“我昨天刷朋友圈，他发了结婚请柬，好像是他师妹，俊男美女的，好般配哦。”
“果然啊，帅哥才不会流入市场，那会我还想多和他交流交流，但他开口闭口都是工作，还以为暂时不打算谈恋爱，结果下周就要结婚了。”
池然和裴薇也听见了，他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血色全无，嘴唇也微微抖动。
池然小声问她：“裴薇，你还好吧？”
“还好，我先走了。”裴薇不知道她是怎么离开会议室的，只觉得整个人都疯狂地往下坠落，掉入能瞬间冰封血液的冷窖。
因为合作的关系，她知道展煜在国外的地址。
一个晚上，请好年假，订了出国的机票，下飞机了，裴薇都觉得恍惚，自己怎么就来了这里。
异国的的街道在飘雪，她撑开伞走到路边，她用uber打了个车把她送到展煜研究所的楼下。
她打给他，对面很快接通。
裴薇：“你还在研究所吗？”
展煜刚准备下楼，今夜雪很大，他打算早点回去，听筒里传来裴薇的声音，让他始料不及。
展煜回覆：“打算走了。”
裴薇：“我在楼下。”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按掉了听筒，什么东西也没拿，就狂奔到研究所门口。
他见到了她，穿着湖蓝色的羊毛呢子衣，头发垂在肩膀边上，白色的围巾裹着脖子柔软白皙的肌肤，一把透明的伞，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雪下的太大了，终于看清眼前人是谁，展煜一步步走进她，雪花落在她的眼睫上，他伸手帮她摘掉，立刻在指尖化成泠水。
呼吸冷到化成白雾，眼神却炙热如焰。
他皱眉不解地问：“你怎么来——唔”
裴薇踮起脚，贴上他的唇瓣，轻而易举撬开齿关，濡湿的舌交缠激烈。
他们越来越激烈的拥吻，似乎用战斗的姿态去接吻，将对彼此的爱意和恨意都用这个吻宣泄，说是亲吻，更像是两头野兽在撕咬对方，谁也不愿占下风，足够用力才能证明自己依然爱着对方。
回到公寓的楼道里，依旧没分开的两个人，展煜单手钥匙打开房间门，不开灯，另一只手托起她的双臀，把她压在墙壁上，用力吻她的头发，耳垂，和脖子，用力吮吸她的味道，和魂牵梦萦的她。
“等等。”裴薇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找回理智，告诉他：“我是来参加婚礼的。”
展煜停下来，喘息着问：“下周那个婚礼？”
他居然真的要结婚了？！
虽然被他抱着，裴薇感觉自己的心脏如被巨斧劈开，巨大的痛苦让她的话如鱼刺哽住了喉口，她拼尽全力推开他，甩给他一记清脆的耳光。
展煜直接被打懵了，刚刚还热烈地回吻自己的女人，怎么突然变脸？？？
裴薇拉好衣服，托起行李箱二话不说向门外走，她不能被他看见自己马上要掉下的眼泪，她真是世界上最蠢的人，他要结婚了，那她在干嘛？送上门当第三者吗？
展煜楞了几秒，才意识到裴薇可能误会了，马上追出去，女孩走出了公寓的大厅，见他跑过来找自己的那一刻，泪水才没忍住决堤。
他强硬地抱着她的腰，不让她继续往前走，裴薇哭着挣扎：“放开我！！人渣！！！”
展煜见她哭了，有点慌神，手上的力度减少了几分。
裴薇立马挣脱他往前跑，结果被湿润的雪地滑倒，跪坐在白色的泥泞里，泪水凝在冻得发白的脸上，特别狼狈。
他走上前去一把公主抱起她，叹了口气：“裴薇啊，你也不搞清楚一点。”
“又不是我结婚，我只是伴郎，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如果你不想我当伴郎，我和朋友说一声就是了。”
裴薇被震在原地几秒，才有种大悲大喜后的无力感，许久才说出一句：“我只是你前女友，哪里能管这些。”
他拉住她的手，吻了吻她冻红的手指，温柔地说：“前女友不开心的事情，我也不做。”
“我前女友也只你一个。”
展煜还是把裴薇带回来了公寓，两个人身上都带着雪，被房内的暖气一化，打了个寒颤。
“去洗澡吧。”展煜对她说，自己坐在沙发上，摸了摸茶几上的香烟，到底没抽，她是医生，肯定讨厌二手烟。
裴薇从行李箱拿出衣服，朝洗手间走去，简单的冲洗了一下，才发现忘记拿毛巾。
让他给自己送？可他们这样的情况实在尴尬，用纸巾擦又太过麻烦。
洗手间的门开了一道小缝，里面白色的雾气吐露出来，裴薇的声音也蒙上了层旖旎的水汽：“展煜，帮我从行李箱拿下浴巾。”
“好。”
一双芊芊素手探出来，展煜把毛巾递过去，就在她的手往回收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她被他拦过腰，她手抵着他胸膛，热气腾腾的狭小空间内，他们看不起彼此的脸，他看了她几秒，神色有千丝万缕的隐忍，眉心微动，不等她反应过来便低头开始吻她。
“帮我解开。” 他吻着她的颈侧，说。
扣子一粒粒解开，每解开一粒，他低头下去，她的身子都要抖一下。
“一起洗。”
温热的水打落在光滑的肌肤上，镜子里上有一层水蒸气，他的吻越来越下。
脚趾蜷缩起来，没忍住嘤咛一声，然后俯在他身上，展煜笑了声，又捏起她的脸，侧脸吻到耳垂，哑着声音问：“你爱我吗？”
她不说话，力道加了几分，她吃痛得呜了一身，眼角发红地样子很可怜却也娇媚。
“为什么不说话？”
她夹住他，他差点没站稳。
她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不爱，就不会来找你了。”
远渡重洋，刚刚又经历了一场鏖战，裴薇累到浑身无力，却失眠了。
失而覆得的感觉，让她觉得好像噩梦初醒。
她以为展煜睡着了，用手指尖去点他的额头，鼻子，嘴唇，手却被他一把抓住。
“睡不着？”
“恩。”
“我也是。”
“展煜，你还生我气吗？”
“气啊，气你都第二次了，还不留我，我以为你真的放下了，气的我想把你也绑架带走。”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希望我留你。”
“裴小薇，我和陆泫盈，什么也没有，他们恶作剧p图玩的，我不太用社交软件，不知道他们发在朋友圈了。”
“围巾为什么会被她戴着。”
展煜低声一笑：“你还在意这个？”
裴薇咬唇，不说话。
“我落在工作室，同事看她冷，随手拿给她戴上了，后面我和他们说了，以后不会了。”
“你以后也不准戴了。”
展煜玩着她的头发，说：“行，都听裴小薇的。”
“我好想你。”她侧身钻进他怀里，试图找回一点曾经熟悉的感觉。
展煜吻在她的锁骨上，她身上有淡淡的茉莉香，突然说：“好像觉得没关系了，如果最后的结局，是让你走向我，那也行。”
展煜眼睛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狗，可怜兮兮地说：“再也别分开了，裴小薇，别总是仗着我爱你，就对我那么狠心。”
裴薇闷闷地，很认真地承诺：“我再也不会了。”
只有她真正发现，他会永远和自己再无瓜葛的时候，她彻底明白自己还爱他，她以前很犟，也很傻，不知道自己弄丢的是水晶一般的真心。
展煜：“等我一下。”
他披上衣服下床，从柜子深处，翻出一枚戒指盒，里面的戒指素雅大方款式，他为她戴上，几颗碎钻像铃兰开在指尖。
“戒指是我出国之前买的，即使你不来找我，我也想回国重新追你。”他给她看了手机上预定机票，下周出发。
“我.....”裴薇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明明听说他在国外有很好的工作机会，鼻尖一酸，什么也说不出口。
展煜像是哄小猫，耐心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薇薇，说你愿意就好了。”
“我愿意。”
年少对感情的处理颇为幼稚，在她后悔的时候，还好他还没掉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