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
顾昱离开的那天, 是个风平浪静的下午。
阳光很浅，沈诺陪着他办理了托运，离安检还有十几分钟。
顾昱往四面八方看了许久, 依旧没找到顾矜的身影。
知道顾昱要离开的消息后, 母子俩大吵了一架。
顾矜这些年早就看透了豪门贵族里的这些事。
钱权丶勾心斗角。
顾矜只希望顾昱能像个普通人平凡地过完这一生。
她哭着对顾昱说：“顾昱，别去。”
即便顾昱不说，但顾矜还是猜到了他要离开的真正原因。
“顾家还能再撑一段时间, 会有转机的。”她抹了把脸上的泪水, 拽着顾昱的袖子不松手。
顾昱垂着脑袋, 任凭她怎么劝说都不动。
许久，顾矜咬牙：“我陪你去。”
“不行。”顾昱连忙拒绝道。
贺三爷现在正管理着贺家的海外公司, 他去国外边留学边进公司, 势必躲不开贺三爷。
顾昱私心不想顾矜再见到那个男人。
她这辈子, 够苦了。
“顾昱！”顾矜狠狠地摔了门离去。
那日之后，母子俩就陷入了冷战中。期间，高考成绩出炉，国内重点大学纷纷将电话打给了顾矜。
顾矜一边抹着自己的眼泪，一边细细听着。
可到最后, 她还是狠下心，拒绝了重点大学的邀请。
电话另一头，招生办老师似乎有些不解，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顾昱妈妈，我可以问问顾昱是选择了哪所大学吗？”
顾矜遥遥头, 声音中带着些许哭腔：“他决定出国了。”
“啊？”招生老师惊讶了声, 心道这么好的分数，孩子辛辛苦苦了一整年, 劝说起来也更加用劲，“顾昱妈妈你听我说，国内现在的教学水平不比国外差。”
“顾昱这个分数，无论他选择什么专业，我们都是重点培养的。”
顾矜开的外放，一旁收拾东西的顾昱微微一顿。
他轻轻摇了摇头，眼眶通红，恳求地看向顾矜。
顾矜心下一沈，但还是依着顾昱：“谢谢，他已经决定了。”
从小，顾昱就是一个特别有自己想法的孩子，一旦做了决定，谁劝都不好使。
招生老师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那好吧，系统关闭还有两天，您再劝劝孩子吧。”
“有什么问题，您随时打我这个电话。”
电话挂断后，招生老师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机场。
沈诺平静地将一个盒子递给顾昱：“飞机上再打开啊。”
顾昱疑惑地接过。
临近出发前，他的心情就愈发低落。
事情不多，未来的规划也相当清晰。
拿到学位，进公司，接手贺家海外的事业。
贺老爷子将所有的路都已经铺好，可顾昱却发现自己连迈出第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像极了每一次分离，沈诺都在碎碎念着。
“到了之后给我发个消息啊。”
“没事，过几个月就放假了，我们就能见面了。”
“要记得每周去医院，没事的时候也得去，和医生聊聊天也好。”
顾昱依旧在走神，沈诺将他拽了过来，轻轻弹了个脑瓜崩。
“顾昱，开心一点。”
顾昱哼笑了两声，将头转过，泪光一闪而过。
沈诺轻唉了声，他虽然面上平静，但心里却高高悬起，找不着能安放的地方。
如果可以的话，沈诺想和他一起离开。
可这一世，沈爷爷的身体不太好，燕城离楠城不太远，他每周还能回去一趟，幸好周内还有楼下的林爸妈照顾，沈诺才能放心一点。
机场上，人群鱼贯而入。
很快，就到了要安检的时间。
沈诺将机票递给他，顾昱转身，往前走了几步。
他猛地回头，撞进沈诺的怀里。
“沈诺。”
沈诺轻轻叹气，蹭过顾昱的发间：“别哭。”
“沈诺，沈诺。”
顾昱抱得很紧，眼睛上沾满了泪花。
这一幕，一如十年前的离别。
沈诺每次都竭力克制着情绪，平静地目送他离开。
但不同的是，上一次，就像两条直线，在某一个点交汇后又各自散开，沈诺并不期待他们之间的未来。
这一次，沈诺心如刀剐。
他轻轻拍着顾昱的后背，像以往的无数次一样。
许久，顾昱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沈诺也没好到哪去，他的眼眶发红，微微仰头——这是顾昱第二次看到沈诺哭。
沈诺勉强勾起嘴角，他笑着朝顾昱挥了挥手。
顾昱转身的片刻，又直直地扑了过来。
刺痛从脖颈间传来。
顾昱咬得很深，似乎是要在沈诺身上留下独属於他的印记。
几秒后，顾昱满意地退后，打量了几眼，古铜色的皮肤上，牙印不算明显，但依旧不可忽视。
顾昱舔了舔唇角，白皙的指尖轻轻划过那个发红的牙印：“沈诺，等我。”
然后，转身离开。
这一次，顾昱再也没有回头。
沈诺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安检门口，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巨大的空虚感萦绕在心间，沈诺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有些东西，好像也随着顾昱的离开而消散。
“唉。”
这时，人群中一个戴着黑色帽子，墨镜，口罩，将自己全副武装起来的女人吸引了沈诺的注意力。
沈诺跟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心里有了想法。
“顾姨？”沈诺问。
女人怔了一下，有些僵硬地回头，她拿下墨镜和口罩，脸上没什么笑容。
“沈诺啊。”顾矜指了指安检口，想要说什么。
沈诺了然：“去吧，顾姨，我不告诉他。”
顾矜点了点头，刚才机场的一幕幕还在眼前浮现。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沈诺两眼，挥了挥手，没再说什么，也跟着转身离开。
直到坐在飞机上，顾矜才缓缓地回神。
虽然早就知道顾昱和沈诺的关系不一般，可等真正看到的时候，顾矜的心里还是五味杂陈。
她不是什么古板的人，她也不会阻拦这段关系。
她只希望顾昱能够平安丶健康，开心就好。
飞机起飞，顾昱忐忑的心依旧高高悬起，待飞机平稳后，顾昱忽地想起沈诺递给他的那个纸盒。
纸盒不大，一打开确是满满当当的小粘土守护神。
顾昱怔住。
盒子的最上方，是一封信。
沈诺还绑了个蝴蝶结，有些丑。顾昱失笑。
他小心翼翼地将纸盒放好，打开信。
沈诺的字一如他本人，飘逸。
亲爱的小鱼儿：
您好。（好像有些正经）
在岚星港的那个晚上，本来想把它送给你。可那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多，似乎不是一个合适的机会，於是就等到了今天。
我不是一个会抒发感情的人，林总说我过於清冷，没什么烟火气，大多时候，我自己也是这样认为。
算一算，我们认识也有十三年的时间。我还记得刚到沈家的你，小小的，却格外有生命力。后来，再次遇到你的时候，我仍旧无法避免地一次次心动，一次次感叹生命的坚韧，一次次不可控制地在爱你中沈沦。
盒子中最大的福字，是多年前你离开的第二天，我捏好的。那个时候，我还朝它远远吹了口气，希望福气能飘到你身上。现在，物归原主，我终於不用再担心多年前的福气能不能准时送到你身边了（希望它现在还有用）。
盒子之外的小部分，是你离开的那些年，每当我想到你的时候，就捏一个守护神，藏在盒子里。其馀的，是我最近捏好的。应该很好分辨吧？我现在的手艺不能说惟妙惟肖，但也有了几分神韵（自夸）。
说了这么多，我只是想告诉你。
顾昱，我尊重你做的任何决定，也对我们之间的感情信心满满。
但是，请你，好好对待那个我珍藏了那么多年的，名叫顾昱的男孩。
我将他完整无缺地还给这个世界，也请你将他平安快乐地再次还给我。
但如果，我是说万一（万一是指那万分之一的概率），如果他不小心遍体鳞伤，也请他不要忘了，沈诺永远都在等着他。
爱你的。
沈诺。
顾昱认真看了好多遍，又从盒子中翻出那个最大的有些褪色的福字。
时隔多年，福字有些散架，但也能看出制作者的用心，沈诺在他后边，又垫了个小的支架撑着它。
其馀的，大多是沈诺最新捏好的守护神。
看着看着，顾昱的眼泪就一滴滴地往下落。
就连身边的人换了位置，顾昱都不知道。
直到眼前那包卫生纸突然出现，顾昱才怔怔地扭头。
“妈妈。”
机场内，沈诺站了许久，直到天色逐渐暗淡，他才离开。
如何定义这样一段感情？
沈诺向来支持顾昱做的任何决定，即便跨越山海，时间和空间，沈诺依旧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
你若问他不害怕吗？
不害怕感情变质吗？
更何况，人性本就是个无底深渊，所有美好，真挚，一不留神就会被无情地吞噬，连渣也不剩。
沈诺浅浅一笑。
他当然也害怕，害怕两人之间的不同步，焦虑丶恐慌因距离带来的诸多问题。
可即便这段感情最终仍抵不过时间和距离，沈诺依旧希望顾昱能够平安，快乐。
顾昱大可选择抛下一切责任，远离所有纠纷。
可沈诺知道，他不会的。
所以，沈诺希望顾昱如愿。
往后的七年里，沈诺依旧这样希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