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回去

第93章 回去

是夜, 弦月高升,星斗满天。

白日里吃了败仗,南诏军营之中士气萎靡, 大将军庸崖在营帐内来回转圈, 心中烦躁不平。

打仗本就是有胜有负的事情, 但他们一路冲来,节节胜利,无有一败,士气高昂, 直冲云霄。

如今这一败, 直接将其狠狠摔在了地上, 士兵们倍感懊丧, 各个精神萎靡。

这跟站的越高,摔的越狠, 确是一个道理。但此时的庸崖却无心抚慰将士, 重整军心,因凤亭至今未回,怕是凶多吉少。

他们现在据白水江天险以守, 并不担心沈家军立刻攻来。

但凤亭的失踪, 却让他坐立难安。凤亭可以死, 但是得死在战场上,万军面前。

如今这般去的不明不白,他如何向国主交代,王都那些闻风奏事的, 定要给他扣个大帽子, 说他因惧怕凤亭身上的流言,而先下手除掉了他。

在庸崖要将头上的毛毛挠秃了的时候, 沈兰台大军的弓弩队,已经潜行接近白水江北岸。

一声令下,箭雨齐飞。

南诏士兵急急寻找各处掩体躲藏,在箭蝗飞来的方向,快速用盾牌筑起一道防护墙,组织弓弩手向着这个方向放箭反击。

殊不知,此方弓弩手已经撤离转移,另一处弓手接替,发动攻击。

飞蝗长箭又从其他方向射来,攻势更加猛烈,打得南诏兵马毫无招架之力。

在这样不停的转换阵地,转换方向的连射之下,南诏士兵不得不放弃江北营帐,上船逃往白水江南岸。

他们在走之前,一把火烧了整个江北营盘。大火在沿江北岸冲天而起,阻挡住了沈家军,替其赢得了渡江的时间。

沈兰台从信州城征小舟无数,从火势燃烧的上游放舟,每舟只一人驾驶,向对岸漂流而去,至江中,人尽趴俯在船舱内。

此处码头,正建在白水江的风平浪静之地,收了船桨,只靠水流,行舟缓慢。

江南岸的南诏守军,见之,立刻万箭齐发,向江中行舟射来,其中夹杂无数火箭。

因所有船只出行之前,全部用水浸过,火箭并未将其点燃,船行到下游,漂出射程,士兵再从舱中出来摇向北岸。

如此反覆数次,南诏损失箭羽良多,却无一收获,渐渐人疲心燥,箭势越来越弱。

忽然,一支信号射向空中,王筹带领的那支提前渡江的队伍,点燃火箭,从南面向南诏军大营射去。

然后战鼓惊雷树枝摇动,喊杀声一片,做出一派千军万马的样子。

南诏着重防守北侧江岸的兵士,立刻调转方向往南部跑来防守,又分派一部分人马快速灭火。

连玉丶飞霜丶沈兰卓几人,带头杀入敌营之中,目标明确,直冲马栏。

连玉上前,运力於脚,哐哐将面向营帐的两处栏杆踹翻。

各人自取一匹骏马骑上,然后以火把恐吓驱逐,将数千马匹全部驱赶入大营之中,被点燃马尾的骏马嘶鸣丶逃蹿,践踏撞伤敌兵无数。

连玉边杀边寻找中军大帐,目标很明确,擒贼先擒王,打仗先杀主将。

南诏大营后方被偷,那些守在江岸的弓弩手,本就因为对方的多次戏耍,而心浮气躁,此时才醒悟过来,对方这是在声东击西,遂立刻放弃飘来的船只,调头支援后营。

然而,这一次漂来的小舟,船舱中挤满了士兵,水下两边船舷也搭扶着无数士兵。

先是第一船在后边船只的掩护下,顺利登岸,占领一地,接着在相互掩护下,一船一船的士兵被运送上岸,形成南北合围之势。

连玉四目搜寻,这里有房屋有帐篷,一时找不到中军指挥在何处,遂杀到飞霜身边,两人一起互为后背,相协相助,往里杀去。

一个剑芒闪动,一个枪影飞舞,所过之处,片甲不留,一时凶猛无匹,令南诏士兵胆寒,忙避走退让,两人越冲越远。

沈兰卓一见之下,立刻带兵跟上,借着两人的冲力,在南诏军中撕裂开一道口子,让其军不成军,阵不成阵。

白水江边,渡江而来的沈家军已经占领码头,无数小舟前后相连,由绳索铁链绑在一起,削掉棚顶,形成一条临时的水上浮桥。

士兵们踩着浮桥,快速奔过白水江,抵达南岸,这般速度,比用船运送快了数倍。

沈家军越来越多,南诏兵马惊乱四散,再难组织起有效防御,庸崖知道大势已去,不可恋战,保住有生力量才是最重要的,遂命令部下鸣笛撤退。

尖锐的竹笛哨音响彻夜空,南诏士兵闻声,有的边战边退,有的立刻四散而逃。

连玉坐在马上向四周看去,远处白光一闪,见一人腰上挂着一只兽牙,那青白兽牙与小狐狸脖子上挂着的很像。

她突然念及,阿狐的兽牙是飞霜从池州城那个将领身上得的,立刻聚目看去,这身携兽牙之人的衣衫盔甲比其他人都要精细许多,遂喊一声“飞霜,护我。”

自己收了长枪,从背后抽出黑色长弓,搭箭瞄准那人,弓弦一响,利箭飞出。

长箭从庸崖的后颈刺入,穿喉而出,人立刻倒了下去。身旁的副将,大惊之下赶紧去扶,等将其翻过身来,人已断气。

副将急急摸索庸崖身上的符印,刚搜寻到手,一起身,一支同样的黑色羽箭从后背穿胸而过,力透而出,他垂头看了一眼胸前露出的箭刃,接着便倒了下去,手指松开,符印滚落在地。

沈兰卓奔驰过去,捞起地上的符印收入怀中,捡起一把刀将那身带兽牙之人的头颅砍下来,戳在枪尖上,高高举起来,在场中骑马展示,嘴中还叽里咕噜的用南诏话,吆喝道什么。

连玉会意,这人肯定是对方的主将,沈兰卓在以此攻击敌人心防。

半个时辰后,沈家军彻底拿下白水江,俘虏南诏士兵五千人,斩杀敌军将领二人,其中包括大将军庸崖。

连玉功勋卓着。

次日,沈兰台将营帐迁至白水江南岸,临时驻守於此。

他将连玉叫到自己临时办公的书房内,问她,关於往京中呈送捷报的事情。

斩首敌军主将是大功,送往京中的捷报上要书名请赏的,因为连玉是姑娘之身,上报之后可能请不下封赏,反而给了云京有心之人攻奸的把柄,所以只能将她的性别虚报为男,如此要与她商量一下。

连玉喝完杯中的清茶,笑道:“沈哥哥,怎得这样客气,我跟着出来又不是为了封侯拜将,只是想磨练一下枪技。”

“再者,那头颅可不是我斩的,明明是沈八割下来的,全军将士们都看着呢,沈哥哥何须再多此一举。”

沈兰台沈声道:“在我沈家军中,丁是丁,卯是卯,没有冒名顶功之事。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如何让兰卓顶替。”

连玉笑道:“沈哥哥,你就不要试探了,我真的不在意这些。你们要真是这么死板,沈家哪里会有今日。沈哥哥,不要看着我小就好忽悠哦。”

“你们排你们的阵,布你们的局,不用考虑我和飞霜,等这场战争结束,我们就走。”

“不过,等以后我们落魄了,沈哥哥可得收留哦。要求也不多,给口饭吃就行。”

沈兰台眼神闪了闪,笑道:“阿玉这就见外了,沈哥哥这里随时为你俩敞开大门。”

连玉眨了眨眼睛,盯着沈兰台的眼睛看呀看,一边看,一边咧着嘴笑,直看得沈兰台垂眸敛目,干咳一声,端起茶杯喝茶,掩去那份不自在。

连玉笑道:“沈哥哥的眼睛真好看。”心道,同样是沈家人,兰止和沈八的眼睛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看。

沈兰台看看她,语重心长道:“不要过分注重男子的外貌,要看品格。”

“哦,沈哥哥真容易害羞。”连玉道,“我表哥长得也好看,他就不怕看。”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挥手道:“沈哥哥你忙吧,我去找沈八。”

看着她的背影闪出门口,沈兰台心中思忖,难道是自己不让看,她去看老八了?是不是应该给孟二去一封信?

大军整顿三日,再此出发向南去。

从白水江往南,再无天险可守,再加上南诏失去主将,人心涣散,调任旨意甚至赶不上溃败的速度。

一个月的时间,沈家军连破数城,将战线一路推到了南境。

现在只剩南境三州还在南诏手中,大部分东川土地已经收回。

南境三州依云峰山脉衍生出的凉山山脉而建,各据关口,易守难攻。直到此时,南诏的援军已到,所有兵马由带领援军的大将军黑汜掌管。

沈兰台驻军嵋州,遥望三州,不再进军。

连玉看得明白,知道这场仗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起来,就算真打起来,也是你来我往,两相试探,不会真刀真枪地干,甚至可能磨蹭个三五年,也不会结束,遂辞别了沈兰台,与飞霜一路向北,回青城山寻孟泽深去了。

中途路过一小市镇,两人在镇中客栈住了一晚,第二日清晨,在客栈前边的饭铺中吃过早饭,上马继续前行。

待两人身影消失在茫茫晨雾之中时,饭铺外的一个小巷子中闪出一个身影,对着两人离去的方向遥望许久。

这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脸上尽是灰泥,跟每一个因战乱而流落的难民一样,但那一双眼睛却格外的清澈漂亮,有满身泥淖也遮掩不住的光辉。

他正是被连玉一膝盖顶下山崖的凤亭。

当日,落水之后,他疼痛难忍,没来得及自救,被水浪卷走,裹挟其中一路在山石之间碰来撞去,直接昏迷。

等再醒来时,人夹在两个大石之间的夹缝之中,已经是在下游百里处。

他身负重伤,难於行走,又缺食少药,只能弃了铠甲,装作流民,一路连偷带抢,又讨又骗,好不容易才走到军队驻地所在,结果那里已经被沈家军占领,只得继续南行,寻找南诏军队。

也幸亏长了一张大周人的面孔,再加上会些大周话,才一路顺利混到这里。

然而,南诏军队节节败退的速度,比他拖伤带病的赶路速度更快。

自己人没找到,先遇到了仇人。也幸得他眼睛利,早发现她们,躲了起来,不然这条小命怕是回不去南诏了。

时至今日,东川已经进入一种看似还在打仗,其实内部已经平和下来的状态。

新任剑南节度使董闵也是个老奸巨猾的人物,看透了整个剑南已经落入沈家囊中的事实,刚入了北境随州,便以病重为由,再不前进半步,只等着朝廷换人。

青城山上,云天观中,塔楼第七层,玄霄道长立於窗前,往山下遥望。

孟泽深盘膝坐於蒲团之上,将刚结束一局的棋子一粒一粒收拾到两个棋盒之中。

玄霄道长迎风捋一捋稀疏的胡须,道:“要回来了。”

“什么时候?”孟泽深问。

“明天,日落之时定然能到,该让厨房多准备点饭食了,那丫头吃得多。”玄霄道长说。

孟泽深擡眸看他,问道:“看了这么久,道长该有论断了吧?”

他带连玉到这里来,见沈兰台是其一,其二是请玄霄道长看一看连玉身上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总觉得,那丫头身上有些出乎人所认知的东西,不知道对其身体是否有害。

玄霄道长笑道:“丫头什么事情也没有,身体康健得很,不论是精神还是体魄,没有比她更好的了。”

“你呀,担心过了。以后不要想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孟泽深收回视线,淡淡道:“嗯。”

第二日下午,她们果然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到了云天观。

沐浴洗漱,吃过晚食之后,飞霜回屋休息了,连玉精神还很饱满,并不觉得累,抱了小狐狸一边拿肉条喂她,一边给眼睛放光的寒竹和柏松讲这一趟的见闻和经历。

晚风徐徐,吹动头顶的木槿花瓣,飘摇荡落在三人身上,月光清亮,银辉遍山。

这里没有刀枪,没有鲜血,没有战争,还是一番太平盛世丶世外桃源的景象。

七日后,钟平从山下带回来一封信,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

信是从朔北送过来给孟泽深的。

信中说,家里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姑娘是他祖母娘家侄孙女,婚期已定,让他速速回去成亲,若是不回,便让弟弟抱着公鸡替他拜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