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糟心事
月华楼中, 傅衡听了留守在外面的小厮禀报,从窗口探身往外看去,见那丫头果然与卫进并行, 往街市走去。
他蹙眉道:“她跟着卫进走了, 你不去拦?”
孟泽深淡然道:“无妨。”
“无妨?”傅衡瞪着眼睛, 惊道,“你怕是不知道卫进是什么人。”
孟泽深问道:“什么人?”声音平缓清润,不见丝毫着急之意。
傅衡道:“那可是个败类,专爱糟蹋年龄小的女童, 你这新妹妹正是在他爱的年纪上。”
孟泽深道:“哦。”
傅衡讶异:“你不要觉得她会两手功夫, 就不上心, 这里是云京, 卫进身边可带着护卫呢,不是两手三脚猫的功夫能解决的。”
孟泽深擡头看了他一眼, 道:“不用着急, 她不是性子冲动的人,做事有分寸,摆不平的局面, 不会贸然出手。”
傅衡冷哼一声, 往后靠在椅背上,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嗤道:“得了,你这个表哥都不担心,倒也轮不上我这个外人瞎操心。等真吃了亏, 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孟泽深道:“嗯。”
“切, 多说几个字,能死啊?”傅衡撇一撇嘴道, “亏我还当你是好兄弟,得了消息,立刻打听了行踪,给你送信去。见了面,也没几分热情。”
孟泽深白了他一眼,道:“你若是空虚寂寞,就娶亲生子去,在我这里找的什么热情。”
傅衡叹息道:“你可别提娶妻生子这糟心事情了,我现在听了就心烦得很。”他眉心紧皱,连喝几杯茶水,似是将这当成解愁的烈酒了。
孟泽深见他这般作态,知道其中必有内情,便适时问道:“怎么了?”给他个台阶,让他吐一吐心中之事。
傅衡道:“前两年祖父给我定了一门亲事,是离城姚家的小姐,这事你也知道,婚期就在今秋九月。谁承想这姑娘春日里生了一场重病,人去了。”
孟泽深:“痛失爱妻,心绪郁结,你这般遭遇确实可怜可叹。”
傅衡将手中茶盏,当一声落在桌子上,愤然道:“问题根本不在这里,我与姚小姐既没有见过面,也没有通过书信,实在是谈不上什么感情,知道她去了,虽然心下唏嘘一场,但真是没到痛心的地步。”
“是那姚家隐瞒了此事,不想断了这门亲事,偷着做一招李代桃僵的打算。准备到了秋日,将她十一岁的庶妹塞进花轿送过来。他们怎么想的,送一个孩子过来。”
“这要是没被发现,真嫁过来了,我岂不是成了那卫进之流。”
孟泽深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傅衡道:“他们家里用一副薄棺材将姚小姐悄悄埋了,没有发丧。姚小姐的丫鬟心下不忿,逃了出来,在国公府门口拦了我的马。”
“真嫁过来了,放在府里做个童养媳,养着就是了。”孟泽深随口回道,对这一件事并不感兴趣,眼睛在新上桌的美味佳肴上转一圈,想着连玉这一跑,错过了一桌好菜。
傅衡听了他这不咸不淡的一句,惊道:“什么童养媳,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有养童养媳的?”
接着他眼珠子转了转,一脸古怪,诧异道:“你竟然有这样的想法?刚才那个丫头,难道不是你表妹,是你的童养媳?”他痛心疾首,拍桌子大呼,“阿深,你个禽兽,不做人?连这么小的孩子都拐。”
孟泽深擡起头来,幽幽地盯着他,也不做声,但那明显是看傻子的眼神,又透着丝丝危险。
傅衡记忆回笼,讪笑道:“哎,哎,我一时忘了你不行的事。”
孟泽深冷声道:“算了,以后还是书信联系吧。”
傅衡赶紧转移话题,笑道:“那个田黄石,你最好快一点下手,迟则生变。”
……
小院之中,连玉趴在地上,远远听到,胖子卫进和他的爪牙护卫终於走了。
她收回手,从地上坐起来,环顾四周,见这一处的房屋很是简陋,看上去摇摇欲坠,跟几十丈之外西市的繁华,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院子倒是不小,种满了连玉不认识的植物,打理的井井有条,一派欣欣向荣之象,与破败的屋子完全不同。
“我的苗苗啊!我好不容易养活的小苗子,都被你给压坏了。”身边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号。
连玉垂眸,这才发现自己摔在了一处冒着各种苗苗芽芽的地里,那臭气就是小苗子旁边黑黢黢的东西散发出来的。
她蹭地一下跳了出去,站到没有臭土的地方,看着几株被自己压断的小苗芽,道:“多少钱?我赔给你。”
孙慈回过头来瞪着她,怒道:“多少钱也赔不了。”
连玉这才注意到,他一身儒服,是个读书人的打扮,睁大眼睛瞪回去:“那不赔了,正好省点钱。”
孙慈见她不过是个孩子,不愿再与其计较,起身从门口不知名的植物上折了数根小枝,冷哼一声:“大门在此,慢走不送。”然后迈步走回刚才的小苗前,轻轻扶起来倒下去的小苗,将小树枝贴在一边,用麻绳细细绑缚住。
连玉并没有走,转身看到门的另一边,那处空地上用泥土垒制了很多土包。
她走到近处,仔细一看,竟然是各种堤坝的模型,地上有未干的水痕,可见这些都是实验过的,顿时对他生了兴趣,不再急着离开。
踏入其中,研究起那些形状各异的堤坝水利建设。
孙慈医治完几株惨兮兮的幼苗,回身见这姑娘还没走,竟然又蹿进了他的模具田中,大叫道:“出来,你给我出来,莫要碰坏了。”
连玉闻声,轻轻一跃,跳了出来,站到他身边,问道:“你是工部的官员吗?这些水利工事设计的真好。”
孙慈回道:“不是。”
连玉没在意他的回话,手指着最近处的那一个,赞叹道:“雨季蓄水,旱季溉田,设计得相当精妙。”
孙慈喜道:“你竟看得懂。”他又指了另外几处问连玉。
连玉都能说上几点来。
孙慈大喜,终於遇到了一个懂他的人,不觉得他是傻子,捣鼓的是些无用之物。遂从竈房里取出餐食招待连玉,一边吃,一边拿了一本厚厚的笔记图画册子,与连玉讲解他的这些建设理论。
连玉戳了戳桌子上黑乎乎的东西,外皮滚烫,一股焦糊的气味,像是从火堆里刚扒拉出来的。
孙慈道:“剥开吃,里面很甜的。”
连玉忍着烫,将其从中间捏开,一股甜腻的香气瞬间扑鼻而来,黑壳里面焦黄软糯,还冒着丝丝热气,看着很是诱人。
她轻轻咬了一口,甜甜的,软软的,向对面的孙慈笑道:“很好吃,这是什么?”
孙慈挺了挺胸脯,笑道:“我叫它番山药。是从一个番邦商人那里买的种子。”说着起身跑进屋子里,又拿出一个大册子,翻给连玉看,这次上边又写又画的,全是植物的成长记录图。
他一边翻,一边介绍道,“这个也好吃,烤着吃,蒸着吃,煮汤吃,都好吃。”
又翻开一页,介绍说,“这个种出来直接吃,很清脆,煮熟了软绵可口。”
连玉边吃,边看,跟着他的介绍,不住地点头。
孙慈骄傲道:“这些都是我用番邦的种子种出来的。”
连玉赞叹道:“孙大哥真厉害,这个还有吗?我还想吃。”
孙慈见她手中的番山药只剩一个黑壳子,遂把自己碗中那个递了过去,心中甚慰,终於有人能够欣赏他的成果了。
原来这孙慈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读书不行,却极爱钻研农事。
屋子不修,婚事不思,沈浸其中,忘忽外物,被邻里送了一个“疯秀才”的外号。
连玉吃饱喝足,看着院子里茁壮成长的小苗苗们,问道:“这些也能长出好吃的东西?”
孙慈走上前温柔地抚摸着小苗苗的叶子,笑道:“这是我尝试改良的粟米幼苗,若是成功了,产量将翻倍。”
“孙大哥,你一定能成功的。”连玉鼓励道。
孙慈笑道:“借你吉言。”
连玉很是佩服这种对一样东西,有着持久钻研精神的人,就像飞霜对於剑术一道的钻研一般,眼前这个孙慈执着於农事一道,更是功在千秋,利在万民。
她从身上摸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塞进孙慈的手中。
孙慈连忙拒绝道:“不用赔。”
连玉:“没有赔,是饭钱。”
孙慈推辞道:“这点东西不值钱,姑娘喜欢吃,能够欣赏认可它,我已经很高兴了。”
连玉强塞进他手里,道:“是以后的饭钱。”她手指把整个院子一划拉,“你好好种,这些,等我以后有空了,过来吃。”
孙慈连忙笑道:“好,好,我在这里等着连姑娘。”他突然心潮澎湃,志气高昂,那是遇到人生知己的兴奋感。
等他回过神来,眼前哪里还有连玉的影子。
一连好几日,他都没能从这种振奋的状态中走出来。
每日都要去墙下看看那几棵被压断的幼苗,再掏出银票摸几遍,才能确定那一天的经历,不是在做梦,是真的有人出现过,并认可他做的事情。
连玉回到客栈,在楼梯口遇到了,早已回来的孟泽深。
孟泽深见她安然无恙,心情颇为不错,倒也没有多问,只嘱咐了几句,以后离那卫进远一点。
连玉撇嘴,哼道:“我不过是帮那个唱曲子的小姑娘解个围,理他做甚。”
孟泽深看她一眼,道:“不要想着敲他闷棍,云京水深,小心把自己淹了。”
连玉小心思被看穿,讪讪道:“知道了,不敲。”
嘴上答应的好,心里的小算盘却早已打上了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