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妖女
孟泽深把连玉叫到房内, 将送信人的话与她讲了一遍,而后问道:“回去,还是直接离开朔北?”
“我为什么要离开朔北, 他们能杀萨历, 我就能杀北漠三王子。”连玉沈声道, “你劝我离开,是知道姑父会为了朔北,将我推出去?”
孟泽深道:“父亲不会,但是有很多人会。回去, 我可以护住你, 但有些流言蜚语和委屈是避免不了的。”
“如果北漠真的因此而发兵, 你就要做好成为众矢之的的准备。民众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之时, 都是盲目的,自私的。”
“刀剑可以杀人, 口舌亦可杀人, 甚至有时候口舌利於刀剑,更是杀人於无形。”
连玉目光坚定地凝视着孟泽深:“回去,不战而逃, 那不是我的风格。”
“想好了?”孟泽深的琉璃瞳幽幽看着她。
连玉郑重地点头。
若是放在往日, 她是不一定回去的, 作为一个利己主义者,没有利益的暴风雨,她不会去趟。
但是这几日,她心底沈沈的, 压着一股气, 一股躁动的想提刀杀人的气。
她与萨历只是一场简短的萍水相逢,萨历死了, 她帮他报了仇,按说在她这里,这件事就已经结束了,心绪不应该还会受到影响。
可是,她每次看到萨珠的时候,心中就升起一股难言的感同身受的愤懑与伤怀。
她理不清这种情绪的来源,但却需要一个排解疏散的出口。
现在出来挑衅的北漠使者,正好撞在了枪口之上,连玉又怎么可能不回去呢。
她要回去,还要马上回去。
这天晚上,萨珠敲开了连玉的房门:“我听说你们明天就要走了。”
“嗯。”连玉点头道。
萨珠擡起手,宽大的白色丧服袖子里露出一只苍白的手,手上托着一个乌木盒子。
他将那盒子递到连玉面前,悲伤道:“这是萨历留下的东西,你带走吧,萨历会开心的。”
说完,把盒子往连玉手中一塞,转身擦着眼泪跑了,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连玉站在门口,怔了怔,擡手揭开了乌木盒子。
一盒子的宝石,在月色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像是装了一盒子的星星。
她看着萨珠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阖上手中的乌木盒子,后退一步,关上了房门。
翌日,孟泽深一行人离开了赤峰马场,出发回朔州城。
当他们踏进朔州城的时候,这一件事情,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连街边的小摊小贩都在热烈地讨论着。
话里话外,好像不将连玉交出去,他们就要面临灭顶之灾一般。
连玉细细地听了,百姓讨论的重点都在她怎么怎么凶残地杀了北漠三王子,如果不将她交出去,朔北会迎来怎样的灭顶之灾,对萨历被杀一事只字不提。
这必然是有人在推波助澜,掩盖事实真相。
突然,有四五个百姓,好像认出了孟泽深和连玉,吵吵嚷嚷地围了上来,大喊道:“妖女,把妖女抓了送到北漠去。”
这声音喊得非常大,立刻将周围的百姓都引了过来,推搡着拦在马前。
连玉看了看那叫得最凶的几个人,粗布衣服之下鼓起的肌肉,还有带着恶意的眼神,便猜到是有人在故意针对她。
“妖女……”
寒光一闪,这人的第二句话还没有喊完,人头已经咕噜噜地滚落到地上,喷涌而出的鲜血将围堵在一起的百姓喷了一头一脸。
街上的人们惊叫着,往四周逃窜,堵塞住的长街立刻空了出来。
连玉收刀入鞘,声音冰冷道:“是谁在伪装百姓,散播谣言,挑唆愚弄民众,我看得很清楚,你们每一张脸,我都记住了。不怕死的就站出来喊啊,我送你们上路,去阎王爷面前好好造谣。”
长街上陷入一阵死寂之中。
她慢条斯理地解下自己马鞍上挂着的一个木盒子。
“哗啦”一声,木盒子打开,掉落在地上,连玉的手中提着一个青□□的人头。
她露出一个凶恶的笑容,坐在马上居高临下扫视了四周百姓一圈,咯咯笑道:“这就是你们心心念念的北漠三皇子,是不是看着很亲切。”
“呵,他杀了一个朔北放羊的孩子,所以我就杀了他,替那个无辜死去的孩子报仇。”
“原来王子的命也不比放羊的孩子金贵嘛,一样的脆弱,这头也是一刀就砍下来了。”
“北漠因为这个,要找我报仇,那是我们之间的恩怨,跟众位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吧。”
“我这个人呢,记仇又嗜杀,奉劝众位过好自己的日子,闲事少管。不然,可能北漠大军还没有打来,你们就先死在我的刀下了。”
“我最讨厌别人管我的事了。”
她说这一句话时,突然天真地笑起来,笑得像一个孩子,但是四周的人们却只觉得后背发凉,那笑容像割人的刀一般寒凉。
“我现在要去节度使衙署,麻烦众位让一让路。”
整条长街都空了出来,只有那具被斩首的尸体,还静静地躺在长街的中央。
“很好,大家都很乖嘛。”
她忽然笑了一声,双腿轻踢马腹,座下骏马一声嘶鸣,踏过前方的尸体冲了出去。
后边几人也立刻驱马跟上,转眼已经隐没在长街的尽头。
直到再也看不到人,街上的百姓才敢窃窃私语,讨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另外几个散步谣言的人,相互之间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站出来,喊道:“大家不要被妖女吓到了,妖女一出现就杀人,可见其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我们要团结起来,给官府施压,让官府把她抓起来,送到北漠去。”
长街上静了一瞬,突然,四面八方的烂菜叶子丶鸡蛋丶石头都向他砸来,百姓们边砸边骂。
“原来你就是刚才那人的同夥。”
“又来愚弄我们,拿我们当枪使。”
“你不怕,刚才她在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说话,你怎么不上去抓人。”
“狗东西,就会来害我们普通老百姓。”
“今天就打死你,让你们这些坏种知道,我们老百姓也不是那么好利用的。”
他的几个同夥早已吓得四散逃窜。
等人群散去,这人与他的同夥并排躺在长街之上,一动不动,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其凄惨之状,比被砍头的那个更甚。
节度使衙署。
几人下马往里走去,门口的守卫快速向内堂跑去禀报。
行至主院门口,一行兵卫出来阻拦,领头之人道:“衙门重地,无关人等不可入内。”
“谁是无关人等?”孟泽深冷冷问道。
领头人硬着头皮,躬身行礼道:“二公子和连玉小姐请,其他人还请留在此处等候,万望二公子不要为难小人。”
“你……”寒竹刚要往前冲,就被连玉一把拉回来。
“你们留在这里等着。”连玉道。
“可是……”
“没有可是。”
连玉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行至大堂之前,她忽然停了下来,拉住孟泽深的衣袖道:“我自己进去,表哥在外面等我。”
“不行。”孟泽深沈声道。
连玉仰起头,凝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要自己去面对。”
孟泽深蹙眉:“理由。”
连玉道:“表哥,你可以疼我,宠我,但是不可以为我遮风挡雨。”
“今日,你替我挡了这风霜刀剑,那明日呢,后日呢?你不可能为我挡一辈子。”
“如果我说,我可以呢。”孟泽深沈沈看着她。
连玉笑了:“生老病死,爱憎别离,谁都许不了谁一辈子。如果有一日你不能挡了,不愿挡了,挡不住了,那风霜刀剑再次来临的时候,我只会死得更快,连微弱的抵抗之力都没有。”
“我可以利用别人,我可以狐假虎威,但是我不能永远生活在你的羽翼之下。前方不管是风还是雨,我要自己去走。”
“我可以抵挡不住这风霜,但我不能连直面风霜的勇气都没有。”
她抓住孟泽深的手,握了握,轻声道:“表哥,在这里等我。”
孟泽深静默地看了她片刻,揉了揉她的脑袋,微微点一点头,发出了一个“嗯”字。
连玉再次笑了一下,然后提着北漠三王子的头颅向大堂走去。
那头颅已经用石灰腌制过,数日不腐,能保证北漠的使者一眼就辨认出来。
自从北漠使者到了,衙署中的大堂就没有闲过,今日这样讨论,明日那样讨论。
孟延礼坐在上首,就那么听着他们各抒己见,激烈探讨。
总结起来,就只有一个点,那就是将连玉活着送去北漠,还是尸体送去北漠。
反正送去是所有人的共识,但是死是活成了他们的争论点。
孟延礼也是觉得好笑,这帮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不管是软骨头的,还是硬骨头的,现在都成了没骨头。
他轻轻瞟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大儿子,对他的愚蠢有了新的认识,利用一个小孩子去攻歼自己的弟弟,就为了手中那点权力。
做了还做不好,一件小事儿,做得到处漏风,真是不够丢人的。
连玉提着头走进来的时候,大堂内的争吵声倏然停了,人人都挺直脊背,端正脸色,做出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
连玉提着人头,躬身抱拳道:“连玉见过姑父,见过各位关心我的大人们。”
她说这话的时候,抱拳的手中还提着那颗人头,她的脸离那人头不过两寸的距离。
一些心理素质差的官员,已经忍住不干呕起来,甚至有一个直接跑了出去,扶着树直接吐了。
孟延礼应了一声,侧头望向左侧,道:“这是北漠来的使者金克木,你们先将事情当面理清楚,咱们再做论断。”
那使者一脸悲痛地盯着连玉手中的人头,立刻起身跪拜,哭道:“三王子啊!你死得好惨啊!”
连玉笑着走到使者面前,将手中的人头交到使者手中,道:“他不惨的,我技术好,能保证无痛。”
金克木捧住三王子头颅的手不停地颤抖,不知道是吓得,是恶心得,还是悲痛得。
“你好好辨认一下,杀了那么多,我也不知道这个对不对。”
“你……你这个妖女。”金克木怒斥道,“你必须跟我回王庭,接受九十九刀剐刑,向三王子赎罪。不然我们北漠的五十万大军就要踏平朔北。”
连玉笑道:“这个主意不错,不过,我想问一下,你这次过来一共带了多少人?”
她笑得很天真,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剐刑一般。
金克木昂然道:“两个人。”出使过来谈判而已,他一人足矣。
事实是,他带得人多了,朔北也不会放他进来。
连玉看看他身后站立的两个年轻人,问道:“只有你们三个人?”
“嗯。”金克木回道,气势十足,毫无畏惧。
忽然,寒光一闪,亮光幻影刺得众人眼睛一时恍惚。
等稳定心神,再看时,金克木的头颅已经滚到了大堂中间,他的手中还捧着三王子的头颅。
他身后的两个护卫,一个也倒下了,还有一个堪堪拔出刀来,举刀盯着连玉,身体却早已抖得跟筛糠一样。
谁能想到,还没开始谈判呢,已经有人掀桌子了。
“既然有三个人,留一个回去报信就可以,你们就不必活着了。”连玉收了刀,淡淡补充一句。
她又擡头看向那剩下的唯一一个北漠胡人,道:“不用紧张,我还要留着你,回去给你们大王报信呢。”
孟延礼坐在上边,静静看着这一切,并没有吭声。
大公子孟桓润下首的一个中年男人,站了起来,厉声喝道:“好大的胆子,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竟然敢公然斩杀使者。”
“现在两军交战了?”连玉无辜地问道。
“没有,所以你杀了使者就会激化两方矛盾,引起战争。”中年男人声音提得很高,保证整个大堂内的人,都能听见。
仿佛谁声音大,谁就有理一般。
呵,她刚才在外面听得很清楚,数这个人叫得欢腾,仿佛她死了,他就能官运亨通一步升天一样。
连玉缓缓往前走去,轻声道:“他是你们的使者,不是我的,於我,他是来取我性命的仇人而已,不杀才说不过去吧,我可不是什么观世音菩萨转世,能够舍己为人,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还能好言商量自己的死法。”
“这位大人如此说,看来定然是个菩萨心肠的。”
话音未落,连玉已经一个闪身,抽刀架在了这人的脖子上。
森寒的刀刃紧贴着咽喉,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要血溅当场。
连玉笑道:“不如我们现在来商量一下你的死法,我这人很善良的,肯定会给你一个愉快的死亡方式,让你回味无穷,下辈子还想这么死。”
“你……你……”中年男人“你”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他总感觉说话时,喉咙的震动,会撞上刀锋。
孟桓润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挟持官员。来人,给我将她拿下,生死勿论。”
连玉手下的刀动了一下,中年男人的脖子上立刻流下一条血线。
“你看,你主子不要你了呢,这么快想让你死,po文海 棠废文每,日更新q裙4二贰尔吴九乙斯奇好像很怕我会放过你一样。”连玉笑着把他压回椅子上坐好。
她说完这么一句话,门口依然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兵将进来。
连玉盯着孟桓润,讥笑道:“孟大公子,这么想我死啊,也太急迫了点吧。”
“姑父还正值春秋鼎盛,你就迫不及待想掌权了。表哥看破红尘,都要出家了,你还揪着他不放,不觉得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吗?”
“就这,姑父把朔北交到你的手里,你能守得住?”
“还有,你是不是对我的武力值有什么误会?我就算真的要死,也能在死之前,带上这里一半的人给我陪葬。当然第一个肯定是大公子了,毕竟大公子的命更金贵一点嘛。”
屋子里的其他人,听了这话,都开始不安起来,恨不得立刻消失,埋怨自己来瞎凑什么热闹,惹到煞星了吧。
孟延礼往门口看了看,等了这么久,也不见他家老二进来,看来今天是等不来。
他清了清嗓子,唤道:“连玉啊。”
连玉擡头看他,手上的刀却没有放松一丝:“姑父不用等了,表哥不会进来,也不会过问这件事。”
“我自己惹的事,自己来解决。姑父要是想用我将表哥钓出来,给你当牛做马,这算盘怕是响不了。就算响了,我也要拆了它。”
孟延礼尴尬地又咳嗽了一声,埋怨道:“你这个丫头。”
“那姑父也是准备将我送到北漠,去平息北漠大王的怒火。”连玉轻声质问。
“咳咳,我可没有这个意思,都是他们在瞎猜。”孟延礼一脸正气道,“敢杀我们朔北的百姓,就算北漠大王,我们也照杀不误,区区一个三王子,算得了什么。”
“什么时候,我们北漠的男儿这么没有血性了,连个小姑娘都不如。”
下边众官员,心里直打鼓,这是猜错了?
节帅啊,你之前黏黏糊糊的暧昧态度,可不是这个意思啊,你是不是在演我们?
“哦。”连玉恍然大悟,“那之前一个个都恨不得立刻让我死,都是他们自己的主意喽。”
她眼睛在大堂之内扫了一圈,慢悠悠问道:“是吗?”
那语气,仿佛你说是,她死的时候,就要带你走一样。
那些本来就站中立派的,还有一些被人误导的,立刻摇头说“不是”,真怕被惦记上,遭受无妄之灾。
她手中的刀,又往下压了压,低头问道:“你觉得呢?”
中年男人瑟瑟发抖,节帅都这么说了,他还敢觉得什么,再说了,刀还架在脖子上,他还能怎么样?
“不……不……”想表达一下,可是碍於刀锋,又不敢有大一点的动作,试探了几次,才完整的说出,“不……去……”
连玉撤了刀,走回大堂之中,单膝跪地,向上首的孟延礼道:“请姑父允许我去陀平关守关,我就在那里等着北漠的五十万大军。”
孟延礼沈吟片刻,眼睛还是往门口瞅啊瞅,就是不见他家老二进来。
心道,明明就站在门外,你还真挺得住,那我可就将你的小媳妇儿支到陀平关去了,看你还坐不坐得住。
孟延礼,故作深沈一番,才应道:“好。”
连玉谢过之后,起身,转向那个活着的胡人,道:“回去告诉你们大王,我连玉就在陀平关等着他,想要我的命,让他自己来取。取不走,那来一个,我就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若是来了五十万大军,我还是死不了,他就等着,我日后带人踏平他的王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