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昏迷

第111章 昏迷

孟泽深抱起连玉, 从房顶青瓦之上下来,向着小风楼走去。

怀中的姑娘,很轻很软, 与那利剑般锋锐刚硬的性格并不相同。

连玉不自觉地往里靠了靠, 脸贴近孟泽深的胸膛, 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嘴中呢喃了一声:“哥哥。”

孟泽深听清这两个字,脚下一顿,温润的眼眸沈了下去。

再起步时, 在心底缠绕了一夜的蘼蘼艳艳, 已经彻底散了去。

它还是那个一身霜华清风朗月的公子, 自在於红尘万丈之外。

那一丝不该起的念头, 消失在了这个春日的晚风之中,消失在了那一声“哥哥”之中。

行至小风楼门口, 飞霜从里面迎了出来, 看了一眼他怀中沈睡过去的连玉,道:“孟公子,给我吧。”

说着, 已将手臂伸了出来。

孟泽深凝视了片刻, 还是将连玉递了过去, 嘱咐道:“她饮了酒,让丫鬟去煮一碗醒酒汤,喂她喝下去。”

飞霜“嗯”了一声,抱着连玉, 转身进了小风楼。

孟泽深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

十五的月亮, 亮如银盘,上面的影影绰绰似宫殿, 似桂树,又哪里有什么玉兔。

夜风扬起他的发丝,缠过耳际,贴上面庞,才忽觉发带还在连玉的手中。

回首,遥遥看了一眼烛火昏黄的小风楼,转身向后院走去。

路过小池塘旁,将蹲在池边石头上撩拨锦鲤的小狐狸提了起来,抱在怀中,继续往前走。

同样蹲在池边,看狐狸撩鱼的寒竹,起身跟了上来:“公子,回来了?连,不是,表小姐呢?”

“睡了。”孟泽深侧首,幽幽看了他一眼,“懂规矩了?”

寒竹嘿嘿笑了两声,道:“公子,表小姐可是长得越来越好看了。”

孟泽深淡淡看着他,等着他往下说。

寒竹笑道:“公子,你可要守着点,肥水不能流入外人田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孟泽深轻叱一声,继续往前走去,“她现在才十四岁。”

“十四岁,已经不小了。”寒竹追着道,“公子,你是不知道,玉屏山那个黑小子,这么些年了,还贼心不死地在给表小姐写信呢。”

“每次随信都送来珍宝玉石,还说自己已经收藏了一间屋子的宝物,等着表小姐去品鉴挑选,要进献给天师。”

“表小姐还给他回信呢,夸他英武,夸他聪慧,夸他心诚,说他必然能得偿所愿。”

“什么得偿所愿呀,谁不知道这黑小子怀着什么心思。”

孟泽深道:“既然是书信,你又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柏松说的呀,信是柏松读的,也是柏松回的,他当然都知道,嘿嘿,以我和柏松的关系,他知道了,就是我知道了。”寒竹得意道。

他接着又说道:“公子,你想想,明明是你养大的白菜,最后被头野猪给拱了,结果那头野猪还要舔着猪鼻子,叫一声大舅哥,你受得了吗?”

“想想,我都觉得汗毛倒竖,人间惨剧。”

孟泽深眉心紧锁,呵斥道:“什么白菜野猪的,你什么时候说话如此粗俗了,谁教你的,这般说人。”

寒竹无辜道:“这是表小姐说的呀!”

“柏松说,前段时间陀平关的梁副将嫁女儿,表小姐看了一眼那新郎官,就说梁小姐好好一颗白菜,被头野猪给拱了。”

“柏松还说,表小姐说话真是一针见血,那梁小姐长得白白嫩嫩的,还真像一棵白菜,新郎官五大三粗的,满脸胡子,脸又黑,跟头野猪一个样。两个人搁一块,看着是有点糟心。”

“公子,玉屏山那小子也黑,说不定现在也长得五大三粗,胡子一把了,而且他本来就生长在野山寨里,可不就是头野猪嘛。”

“表小姐,凶是凶了些,人也是白白嫩嫩的,也算是颗白……”

“闭嘴!”孟泽深瞪了他一眼。

“菜……”寒竹打了嗝,还是将最后一个字说了出来。

“在门外跪着,醒醒你的脑子。”孟泽深冷叱一声,走进屋子,关上了门。

独留寒竹一个人跪在院子里,对月自醒。

———难道真的是,因为太小了?

寒竹认真自醒,就是醒错了方向。

虽然外边都传公子不行,但是作为一个经常要给公子洗贴身衣物的小厮,他可是知道的,他家公子行,而且很行。

公子虽然不准他外传,但他要不要悄悄去给连玉暗示一下?

从小被府中风言风语荼毒了的寒竹,对於当家主母的挑选,固定地局限在了表小姐的范围之内。

又本着就熟不就生的原则,畅想了一下,他未来的生活。

公子还是娶了连玉最好,那风淅园还是风淅园,不会有任何变化。

不然,突然冒出一个陌生的女人,对他呼来喝去,想想日子就很艰难。

所以,他必须要促成这一桩事,还要将柏松发展成同盟,帮连玉掐断所有烂桃花,独留公子这一朵。

.

孟泽深坐到书案前,目光对着仙鹤铜台上的烛火,空蒙了一会儿。

本来平静下去的心湖,被寒竹一通不着南北的话,又激起一圈涟漪。

他凝了凝神,手指拿起墨条,在砚台上轻轻打着圈,研出一滩好墨。

提起笔,静下心,开始默写经文。

寒竹在院子里跪了一夜,直接累瘫了,心中那些酱酱酿酿的小心思还没施展出来,甚至还没有与柏松建立同盟。

第三日一早,连玉已带着飞霜丶柏松离开了朔州城,向陀平关驰骋而去。

等寒竹瘸着腿,从屋子里出来时,已经人去楼空。

.

景和十九年,夏,六月十二。

连玉带领三万大军,攻破北漠王庭。

斩杀北漠贵族无数,北漠王带着宠妃,在王庭金宫大殿之上自尽殉国。

大王子,二王子,各自领着自己的一部分追随者逃向了西方千里之外。

整个北漠草原上,只剩下一些无足轻重的游牧小部落,赫赫一时的北漠彻底瓦解,消散在历史的尘烟之中。

这一战,替大周解决了困扰上百年的北部边境难题。

如今说来,算是替朔北解决了后顾之忧,为将来孟延礼出兵关内,逐鹿中原,打下了基础。

然而领军主将连玉却在王庭金宫内,遭了北漠宫廷卫队的暗算,坠马昏迷,生死难料。

随行军医,治疗了两日,仍不见其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飞霜当机立断,带人护送连玉回朔北,将北漠王庭的收尾工作留给柏松和他的父亲张信。

车队一路疾行直奔云回山。

另派了信兵去朔州城,通知孟泽深。

等他们到达云回山时,连玉已经昏迷了整整七日,脸色苍白,一日一日地枯萎下去。

孟泽深连夜骑马赶到云回山,冲进屋子。

见到的就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仿佛一朵枯萎的花朵,堪堪立於枝头,一阵轻风就能将她吹散。

他怔怔地立在床侧,看着那紧闭的眼睑,消瘦的脸颊,心中漫上一股让人窒息的钝痛,双手紧紧握起,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清晰可见。

坐在床前的陶西云,幽幽叹了一口气,从连玉手腕上收回探脉的手指,轻轻拉了一下被角将连玉的手盖上。

“她……”孟泽深一开口,才发现声音紧得厉害,喉间带着哽咽的钝痛。

陶西云摆摆手,让他先不要出声,唤了家仆去煮一碗静心茶来。

“伤在头颅之内,也许明日就能醒来,也许这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陶西云轻声道。

“舅父!”孟泽深抓住他的手臂,眼睛发红。

怎么会一辈子都醒不过来呢!

她那么活泼好动,精力旺盛到不可思议,怎么会一辈子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

陶西云道:“你急什么,我说的是最坏的结果,身体没问题,人是死不了。”

“还有,你要做好准备,她醒来以后可能会恢覆记忆,也可能再次失忆,甚至连你也不记得。”

“唉,你陪陪她吧!”陶西云转动轮椅,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飞霜,“霜姑娘,帮我推一下吧。”

飞霜知道他这是想支开自己,遂伸手扶上轮椅,推着陶西云出去。

孟泽深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凝神看着连玉。

擡手将连玉鬓角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柔声道:“醒过来,好不好?”

指腹触到白净的耳廓,凉,刺骨的凉,在炎热的夏日里,这凉更是透着一股阴寒之气。

孟泽深搓了一下自己的指腹,仿佛感受到了生命在流逝。

他看到被子角处露出的一抹青葱指尖。

呆了半晌,掀开被子握住那手,将其贴在自己的脸上。

手很凉,比耳廓更凉,像数九寒冬的冰棱,但孟泽深的脸却更热,绯红一片。

仿佛做了什么逾礼羞耻之事。

“表小姐怎么样了,醒了吗?”落后了一刻钟的寒竹,终於赶到了,迫不及待地冲进房中。

“公子!”他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僵立在门口,睁着大眼睛,一动也不动。

“出去!”孟泽深淡定自若地将连玉的手放回被子中,脸上的红色却不降反升。

寒竹突然一个激灵,惊醒,退了出去。

孟泽深替连玉理了理被子,轻声道:“我会想办法,让你醒过来的。”而后起身走了出去。

陶西云坐在听水轩中翻看医书。

山风从溪水之上吹来,为炎炎夏日送来一丝凉爽。

孟泽深走了进去,将他手侧闲着的另一本医书拿了过来,翻开细看。

“你现在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陶西云道。

孟泽深头也不擡,回道:“我学得快。”

“行。”陶西云沈思片刻,“你在这里看书,倒不如想一想,有什么办法能够激起她的求生欲望。”

“什么意思?”

陶西云咳嗽一声,道:“比如,她有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人?”

孟泽深继续盯着他看。

“榆木脑袋。”陶西云哂道,“她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对她很重要的人,也许可以唤醒她。”

“她喜不喜欢你?”

“若是喜欢,你自己倒是可以去试试。”

孟泽深眉心拧了拧,沈声道:“我知道了。”

“你不喜欢这丫头啊?”陶西云道,“这般苦大仇深的样子。本来还以为,你要给我做女婿呢,看来是我想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