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妙哉
萧扶城一顿, 讪讪道:“有是有几个人,都是无甚用处的小人物。”
萧霁月:“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用处,端看是怎么用。”
“那回头, 我遣人把名单给你送过去。”
洪奉泉的死, 河北道的境况, 牵动着各方势力的视线。
人人都在盯着这次的权力交替,如何完成。
云京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要借着这次机会杀一杀“父死子替”权力自主继承的风气。
如果洪更挺过去了,最后云京服软承认他接替洪奉泉的位子, 掌控河北道, 那以后有样学样的只会更多。
朔北, 风淅园。
孟延礼拎着一坛酒走了进来。
寒竹忙迎上去, 伸手道:“节帅来了,这酒给小的, 小的帮您拿着。”
孟延礼将酒坛往上一提, 绕过了寒竹伸过来的手,道:“一坛酒而已,爷拿得动, 用不着你, 你家公子呢?”
寒竹收回手, 呵呵笑道:“公子在后边。”
孟延礼往里走了几步,突然停下,回头看向跟在他侧后方的寒竹。
寒竹被迫也跟着停下了脚步,恭敬地看着孟延礼, 等待着他的吩咐。
只听孟延礼倏然问道:“你有媳妇没有?”
“啊?”寒竹反应了一瞬, 才明白过来,赶紧回道, “小的还没有媳妇儿。”
孟延礼将左手上的酒坛,换到右手上,然后用空出的那只手,“砰砰”拍了拍寒竹的肩膀,道:“别急,我马上给你安排一个。”
他顺手揽着寒竹的肩膀往里走,一副哥俩儿好的模样,吐槽道:“你家公子不行,自己不找媳妇,让你们也跟着他睡冷被窝,不地道,忒不地道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是清纯可人的小家碧玉,还是风情荡漾的泼辣姑娘?爷给你找一个,保你有了媳妇后,日日都想缩在暖和的被窝里不出来。”
寒竹被他说得满面羞臊,强打起精神,道:“节帅,现在天气还热得很,被窝一点都不凉,就……就不麻烦节帅了。”
“马上就过冬了,现在操办起来正好,冬天就能用上了。”孟延礼继续游说。
“不,不,咱们府里冬日炭火烧得很足,小的只觉热得慌,不觉得被窝冷。”寒竹尴尬笑道。
“那是你不知道有媳妇儿的好,你只要尝……”
一阵清泠泠的琴声,打断了他的话,孟延礼松开固在寒竹肩膀上的手臂,循着琴声走去,哈哈笑道:“我儿弹得真好听。”
寒竹定在原地,擡起衣袖抹了一把额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孟延礼穿过前堂,走进后院,看到小狐狸正在水池边,拿尾巴尖尖钓鱼玩,他擡手从树上摘了个青果掷了过去。
一果子给小狐狸弹进了水池里。
小狐狸在水中扑棱了两下,露出头来,对着他一阵龇牙咧嘴。
孟延礼得意地回瞪了它一眼,提着酒向屋内走去。
门和窗子都开着,孟泽深坐在屋内抚弹着琴弦,悠扬琴音如水泄出。
孟延礼将酒坛往桌子上一放,“咚”的一下,声音颇大,琴音却丝毫不受打扰,他豪声赞叹道:“弹得好。”
孟泽深幽幽瞥了他一眼,继续弹奏,直到一曲终了,停了弦,收了指,才开口问道:“爹,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孟延礼“刺啦”一下撕开了酒坛上的酒封,清冽的香气瞬间溢散出来。
他熟门熟路地探手到格架上,取了两个玉碗下来,澄黄的酒液倒入玉碗之中,仿佛流动的琥珀一般。
孟延礼笑道:“来,尝尝我新得的酒,怎么样,好看吧?”他摇摇酒液,一口灌了下去,叹道,“爽!”
孟泽深端起另一只玉碗,浅浅尝了一口,微一点头,道:“不错。”
“好喝吧?”孟延礼眼睛晶亮地看向孟泽深,接着又哀叹一口气道,“我看河北道传来的消息,看得心惊胆战,只能来我儿这里消散一下。”
孟泽深随手拨弄了两下琴弦,并不接话。
孟延礼眼珠子转一转,没人递台阶,他只能自己跳下去,遂开口继续道:“老洪后继无人啊,后继无人。”
“那个洪更跟你大哥一样,是个有勇无谋的草包。老洪就是看不透,培养那洪更,还不如招个得力的女婿好使。”
“爹爹,请慎言。”孟泽深提醒道,“大哥也是你的亲骨肉。”
“呃,别跟我提他,我跟你阿娘如此好,不知道怎么就给他生了一脑袋草。”孟延礼气愤道,“你别打岔,我说到哪里了?”
“洪更。”孟泽深难得的给了个提示。
“对,洪更。”孟延礼一拍桌子,“这洪更成不了事,河北早晚得易主,可惜我们隔得太远了,别说吃口肉,连汤也喝不上,估计最后得便宜了向砌那个老东西。”
“那老东西最近在云京频频动作,活泛得很,一看就没安好心。我得想办法给他扯个后腿,不然等他吃胖了养壮了,掉过头来要打我们的主意。”
“爹自去办就是。”孟泽深淡淡道。
孟延礼身体起了半截,又重新坐了回去,嗯,错了,错了,他来这里的目的,可不是吐糟向砌那个老东西的。
他自顾自地又倒了一碗酒,喝了两口,满脸忧伤道:“洪更啊,不知道还能撑到几时,等他败了,迎接洪家的必是灭顶之灾。想想我们朔北,可不就是另一个河北道。等到他日我两腿一蹬走了,这若的家业,交到你大哥手里,我是不放心的。你看看洪更和河北的结局,就能想到他日你大哥和朔北的结局。”
“每每想到这里,我就寝食难安,你看看我这厚重的黑眼圈,我这鬓角的白发,阿深,你就忍心看着爹爹这般苍老下去吗?”
“你站出来主持大局,爹爹就是现在死了,也能安心地闭上眼睛,含笑九泉了。”他说得极为动情,将自己感动地老泪纵横。
只是没想到,那流下来的眼泪,将眼睛下边两块黑眼圈给冲花了。
他伸手去抹,抹了一手黑水,一时尴尬地赶紧用袖子擦擦,心中埋怨道,夫人的化妆术怎得如此不靠谱。
孟泽深轻笑一声,伸手在父亲的鬓角一挑,那一缕苍白的头发便掉了出来,赫然是一缕假发。
“阿爹身强体健丶红光满面,怎么总是咒自己呢?”
孟延礼被揭穿了开来,一时抹不开面子,怒道:“还不是因为生了你这么个不肖子,气死我了。”
他气得在屋子里直转圈,“真想把你的脑子拽出来,塞进你大哥脑子里去。”
“不肖子孙家家都有,爹也不用太上心。”孟泽深淡然道。
“是,是,可是我这个不一样。”他狠狠瞪了孟泽深一眼,人家那是生了纨絝子弟糟心,谁能理解他这种身怀绝世宝剑不能用的心情。
忽然他眼睛扫到格架上一块玉石,上面雕了一个弯月形状,倒是别致得很。
伸手拿下来,说道:“这不是前段时间你磨来磨去的那块极品田黄石吗?这是已经做好了?”
“祥云托月雕得很是好看啊。”他说着将那田黄石转了个圈,看到底部篆体的四个字:“萧霁月印。”
“嗯?我没有看错吧,萧霁月,那不是萧扶城那个混世魔王女儿吗?你怎么把这宝石给她刻了印章,祥云托月,祥云托月,跟这名字还挺应景。”
他拿着这印章左看右看,喜欢得不得了,愤愤道:“这么好的石头,怎么不想着给我刻个印章呢,你个不肖子。”
“你什么时候跟萧扶城的女儿勾搭上了,上次那个血玉钗是不是也是送给她的?”
“没有。”孟泽深修长的玉指倏然伸了过来,夹走了那枚祥云托月的印章,反手收进了书案后边的暗匣里。
“什么没有,这又不丢人,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再藏着掖着,黄花菜都要凉了。”孟延礼道,“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好这一口,喜欢混世魔王。”
“阿爹没什么事就回去吧。”孟泽深开始赶客。
孟延礼直接当作没听见,继续在屋子里踱着步子转圈,嘴中喃喃道:“不对,不对,萧霁月什么时候回淮南的,是在连丫头离开之后。”
他双掌一拍,大笑道:“我说淮南传回来的画像,怎么有点眼熟呢,那不就是连丫头吗?”
“这些人手艺真是越来越差了,画像与真人怎么能差那么多,害得我被你们瞒了这么久。”他笑着拍了拍孟泽深的肩膀,赞叹道,“好计策,好计策,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刚才爹爹真是错怪你了,你这随手一拨,就收了整个淮南,妙哉,妙哉。我儿媳妇真能干,孤身去淮南,还能把萧扶城耍得团团转。”
“唉?你们怎么想出来,让连丫头冒充萧扶城女儿的,危险是危险了点儿,但是对连丫头来说,那都不是事儿。”
“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哦,你去了,就容易露馅,让萧扶城警惕了。”
“哈哈,哈哈,淮南以后是老子的了。”孟延礼自得道,心想,这儿媳妇培养的好,比儿子有用多了,闷不吭声的给他把淮南弄到手了,爽!
他连干了两碗酒,擡头看了孟泽深一眼,心道,儿子也好,至少长得俊,不然也勾不来这么有本事的儿媳妇。
“爹,你……”
“我懂,我懂,秘密,秘密,不能被别人知道。我也就在你面前高兴高兴,出了这个门,定然守口如瓶,就当不知道这回事。你们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
说完,他又干了两碗烈酒,情绪高昂地走了,一路上可真是红光满面丶春风得意,来时故作出来的消沈,一扫而光。
孟泽深叹了口气,心中无奈道,阿爹以后怕是要失望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