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赐婚

第173章 赐婚

河南道, 宿州城。

衙署官房内,苗孝全手中握着一卷书,靠在窗前的矮榻上, 书是棋谱, 身前摆着一个棋盘, 棋盘上零零落落几枚黑白棋子。

他看一会儿书,然后对着棋盘摆弄两下棋子,姿态甚是悠闲,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从容。

“咕嘟, 咕嘟”

水声响起, 缩在矮凳上的刺史刘建, 立刻从红泥炭炉上提起小铜壶, 将里面滚烫的开水倒入面前茶盘上的紫砂壶中。

热水浇过的茶叶,打着滚在水中翻腾着舒展开卷曲的枝叶, 浓烈的香气, 倏然间伴着升起的水雾在房中弥漫开来。

小桌案旁,正在整理公文的幕僚文俊,擡起头来, 往空气中轻轻嗅了一下, 笑道:“真香, 咱们也就是跟着节帅,才能闻到这等好物。”

刘建沏好一杯,起身恭敬地奉到苗孝全手边的小几上,谄笑道:“也就雾山尖这等好茶, 才配节帅的一身气度。”

苗孝全嘴角轻轻勾了一下, 道:“你们也一起尝尝。”

“那属下就厚着脸皮沾沾节帅的光,尝一盏。”刘建退回去, 倒了一杯,先奉到文俊的桌上,才又倒了一盏,凑到自己鼻下,沈醉地闻了闻。

苗孝全放下手中的书,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问道:“几日了?韦思应该动手了吧。”

文俊放下手中的笔,掐指算了算,回道:“过日子了,顺利的话,昨日应该就动手了。”

“二十两银子,一条命。唉,真是不便宜。”苗孝全叹道,“也不知道,他们事情办得如何?”

“估计陈贼现在看谁都像是奸细,惶惶不安得很。”刘建笑道,“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韦思几人是自杀的,节帅此计真是高明。”

原来这一次,他们派遣韦思去往折州,根本不是谈合作,目的就是从内部搅乱敌人的军心,如此才有了两个卫兵那一番似是而非的谈话。

陈启的军中本就鱼龙混杂,略施小计,从内部瓦解,要比外部硬打,容易得多。

两个卫兵的离间计成了,乱军必然军心大乱,从内部四分五裂。若是他们没成,三人死了,也能让陈启心绪难平,大力筛查奸细,闹得兵将不安。

文俊恭维道:“区区三人可抵万军,节帅之才,与兵圣比肩也。”

苗孝全看着桌上的棋盘中交错的黑白棋子,听着这些恭维的话,心中也是颇为自得。

这时,房门被敲响,一个急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节帅,急报。”

苗孝全的眉毛厌烦地蹙了蹙,看向房门,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进来。”

他现在真的很讨厌听到“急报”两个字,自从陈启入境河南以来,所有的急报就没有一件是好事,像是某种带着厄运的鸟叫一般。

但是,不管心底有多么厌恶,这些“急报”都不能不听。

听完,还要绞尽脑汁的做出决策。

一名信兵走进来,单膝跪地,将一封带着火漆的信,奉到苗孝全的手中,垂头禀报道:“节帅,览州乱了,府衙被□□掠一空,刺史和众官吏被乱民打成重伤,无数豪绅百姓举家逃亡,全都向着河东而去,军队拦都拦不住。”

这边刚刚禀报完,房门再次被敲响,“节帅,急报。”

苗孝全擡起手捏了捏额头,眼神凌厉地瞪着房门看了半晌,才吐出两个字,“进来。”

这两个字听着平淡,但听在熟悉他的刘建和文俊耳朵里,已经是咬牙切齿,他们知道苗孝全已经绷成了一根弦,时刻都有可能断裂开来。

“节帅,秀州乱了……”接下来的话,与前脚到的览州信使所说一模一样。

苗孝全冷冷盯着他们的发顶,沈声问道:“一起乱了?说说为什么乱了。”

两个信兵互相看了一眼,先后回道:“有谣言传,节帅要拿览州秀州与乱军交换南部六州,百姓惧怕乱军烧杀抢掠,携家带口地跑了,有些义愤填膺之人,更是闯进府衙宣泄不满。消息传地太快,一夜之间就传遍全城,刺史府根本来不及应对。而且去府衙闹事的里面,有不少高手藏在其中,府衙中的护卫毫无还手之力。”

“哪日生出的事?”

览州信兵回道:“正月二十五。”

秀州信兵看了他一眼,跟着回道:“秀州也是正月二十五。”

“啪”的一声,棋盘飞起,落在地上,满盘棋子劈劈啪啪打在两个信兵身上,他们弯着脊梁,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文俊赶紧放下笔,小声道:“你们两个先下去休息。”

两人一时惶惶,不知该如何,悄悄侧头去看另一边的文俊和刘建。

见刘健也是轻轻摆手,示意他们先出去,两人终於鼓起勇气,跪着慢慢退出了房间,轻轻开了门,又关上。

他们都知道苗孝全非常在意外在形象,才敢将两个信兵遣出去。

“砰———”,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碎裂的瓷片四溅开来,有一片擦过刘建的手背,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红的血瞬间流了出来。

他立刻将手缩进衣袖之中,贴在袖子内侧,以防鲜血滴落下来。

“是谁?谁的手伸得这么长,敢在我背后使绊子。”苗孝全双眼阴沈道。

“事情出在这种时候,还正好是览州和秀州,必然和陈启撇不开关系。”文俊走过来,拆开桌子上的两封信,看着里面的内容,说道。

“我真是小瞧了这个土包子,竟然还会玩这种诡计。”

“跟他有关,不过,属下猜测不一定是他的人,陈启从南边一路打过来,北边他应该没有这么合用的人手才对。”文俊思索片刻,说道,“他可能在跟别人合作,这人有可能是段茂,也可能是河东的向砌,要不就是他在青州还有同盟,毕竟出事的两个州都紧邻青州。”

“给我查,我倒是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捣鬼。”苗孝全狠厉道,满目狰狞,身上的儒雅气质已经荡然无存。

“节帅息怒,属下这就就查。”文俊俯地道。

.

宿州城,衙署外不远处,有一间“望月茶楼”。

茶楼二楼一处靠街的包厢内,一人躺在椅子里,一双长腿搭在另一把椅子的椅背上,晃来晃去,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洒在他的身上。

他眯着眼睛,手拿一把茶壶,壶嘴对着嘴,不时地灌上一口,好不惬意。

另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趴在窗前,探着个脑袋往外看,看着看着,脖子也出去了,接着前胸也探了出去,再接下来,腰也探了出去……

“啊———”

一声惊叫。

“嘭———”一声巨响。

“蠢死了。”躺在椅子上的萧鹰嗤笑一声,收回长腿,又重新搭在椅子背上,手中的茶壶,一滴没洒。

原来是那少年差点从窗户掉出去,在最后一刻被青年人用脚勾了回来,摔在地上。

少年人揉着摔疼的屁.股,龇牙咧嘴道:“老大,你这一下也太用力了,我还不如直接掉下去呢。”

“哼!”萧鹰白了他一眼,道,“看清楚了吗?青子。”

“当然看清楚了。”少年顾青得意道,“我办事,你放心。两个信兵都是从北边来的,肯定是览州和秀州来的,这下有好戏看了。”

“嗯,你去买两只酱烧鸡回来,老头子爱吃这个。”萧鹰吩咐道。

“好来,还有姜记的八宝酱菜,刘记的猪蹄,爷爷都爱吃。”少年人已经忘了疼痛,一蹦一跳地蹿了出去。

老头子是衙署打扫院子的一个老仆,如果一切如计划一样顺利,最多半个时辰,他下工的时候,就能带消息出来了。

等顾青将买来的各种吃食摆好,一个灰白头发的老人推门走了进来。

“爷爷,是不是有好消息?”顾青立刻蹦起来,跑过去抱住刚刚进门的老人。

老人抓住他的手臂往下拽,笑骂

道:“都跟着鹰爷出去办差了,怎么还这么没点稳重劲。”

这时,躺在椅子上假寐的萧鹰,收腿坐了起来,看着祖孙俩儿,笑道:“顾老过来坐。”

顾青在背后推着爷爷坐到了桌子跟前,献宝一样,笑嘻嘻地将满桌子的菜介绍了一遍。

顾老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轻声叱道:“先说正事。”

萧鹰弯着眼睛,好整以暇地凝视着两个人。

顾老不自在地咳嗽一声,道:“让鹰爷见笑了,这小子调皮得很,以后还得靠鹰爷调.教。”

“好说,好说。”萧鹰弯着眼睛点点头,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很有迷惑性,但是了解他的顾老知道,他从来都不是个温和的主。

“览州和秀州的信兵都到了,苗孝全气得掀了棋盘,砸了茶杯,从他们目前的调查方向看,查不到我们淮南。”顾老说道。

“嗯。”萧鹰笑道,“在合适的时机,稍微引导一下,让他们查到河东向氏身上去。”

“好。”

“顾老,快点吃吧,都是青子的一片孝心。”

“多谢鹰爷,那老头子就不客气了。”

“客气什么,都是自己人。”萧鹰懒懒地笑着,侧眸看向顾青,吩咐道,“拿笔墨来,事情做完,该给小家雀回个信。”

顾青取出一套特制的袖珍笔墨,摆在桌子上,萧鹰提笔在一张小纸条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米粒大小的字。

写完之后,提在手中吹干,从一端卷起来,卷成小小的一个,塞进鸽子腿细的小筒里,递给顾青,道:“交给鸽子,晚上送走。”

顾青拿了纸条,走出去。

顾老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听说,雀爷现在是小姐跟前最得眼的红人。”

“嗯,好像是这么回事。”萧鹰回忆了一番,浅浅笑道。

“以鹰爷的本事,回到小姐身边,应该有更好的发展吧。”

萧鹰拿起刚刚灌满热茶的茶壶,壶嘴倾斜,茶水悬空冲入桌上的八宝酱菜里,好好一钵酱菜混在茶水中,变得稀稀烂烂,坏了本相也坏了本质。

顾老一惊,擡头看向对面持壶的年轻人,只见他扯着嘴角,一张英俊的面庞,明明在笑,眼睛却比毒蛇还凶恶,他心下一抖,手中筷子脱落,掉到桌子上。

萧鹰放下茶壶,慢条斯理地捡起掉落在桌上的筷子,捋顺了,拉开顾老粗糙的手,放了进去,笑道:“人老了,就好好做事,不要想些不该想的。你我的命,都是公子给的,公子不在了,那就是小姐的,小姐让做什么,就做好什么,自己想了,那就是错的,明白了吗?顾老。”

他收回手,支着下颌,端详着顾老那只颤抖到握不稳筷子的手,颇有兴致道:“哦,我忘了,顾青的命不是小姐的。怎么,你是想给顾青求个好前程?还准备踏着我这块垫脚石,往上走?”

“那顾青这条小命,怕是活不久了。”

“鹰爷饶命。”顾老颤抖着双腿,跪在地上,求饶道,“都是我一时迷了心窍,阿青的命以后是鹰爷的,属下再也不过问了,求鹰爷饶了阿青,他什么都不知道。”

“起来。”

“求鹰爷饶命。”

“我说起来,你没有听到。”萧鹰虽然还在笑,但是声线已经像淬了寒冰一样冷。

顾老立刻爬起来,刚刚坐好,房门就被推开了,少年人欢快地蹦进来。

萧鹰侧过头,看着少年人,慢吞吞道:“青子,送你回去跟着雀爷做事,好不好?”

顾青一呆,立刻扑过去抱住萧鹰的大腿,哭号道:“老大,你不要我了,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伺候你吃,伺候你穿,一转头就要把我送到千里之外,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跟着阿雀,就是跟在小姐身边,你不想?”

顾青一怔,这话可是不好答了,他若是敢说不想,那不就成了不想跟在小姐身边做事,这还了得,老大得拧掉他的狗头。

“我现在能力有限,还不够资格到小姐面前去献丑,等着跟老大学几年本事,再去小姐面前听令。我跟着老大,一样是为小姐做事嘛。小姐既需要在跟前办事的,也需要在远方做事的,就像雀爷和鹰爷一样,我觉得我更适合跟着鹰爷在外边做任务。”

“行吧。”萧鹰晃了晃腿,从顾青手中挣脱出来,起身道,“那就继续跟着我,做事机灵点,再犯蠢,我可就不要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去。

顾青赶紧跟上,回头笑道:“爷爷,你慢慢吃,我跟老大先走了。”

“嗯,好好听话,好好干活。”顾老强扯出一个笑容,看着孙子跟在萧鹰身后出了门。

这一日,折州城外大营。

十几个狼狈不堪的汉子,跌跌撞撞地冲入营中,他们有的伤在腿上,跑起来一瘸一拐,有的伤在手臂,有的背上还插着翎箭,大多身上衣衫破烂,被血水染透。

营中士兵立刻迎上去,将他们扶进帐篷,找人来治伤。

一个只有轻微刀伤的汉子,从帐篷里冲出来,喊着:“我要见将军,河南军越界,我们遇到了河南军。”

这时,陈启早已听闻了有士兵负伤的消息,匆忙走来,迎上去,扶住士兵的双臂,问道:“你们查探的时候遇到河南军了?”

“对,将军,我们查探到沧回山南麓,遇到了小股河南军,双方打了起来,本来以为能够全杀敌人,结果他们又来了两个小队的援军,一见援军,我们立刻撤退,兄弟们这才捡回来一条命。”

士兵激动道:“我们查探的地方是西南深林,此处隐蔽,他们的队伍都是分成小股的,应该是在偷偷运兵,准备偷袭。”

陈启怒道:“苗孝全果然是奸诈之徒,之前多次派人来议和,原来只是想让我们放松警惕,打一个措手不及。”

“我们忠义军不是这么好愚弄的,替今日受伤的兄弟们报仇!替兄弟们报仇!”

围绕在周围的士兵们,一时间群情激愤,跟着陈启大喊:“替兄弟们报仇!报仇!报仇!”

喊得最高亢最疯魔的就是站在陈启跟前那名受伤的士兵,他的愤恨是最激烈的,最灼烧血液的。

这一刻,他好像已经忘记了,前几日还带领着士兵们,跟陈启唱反调,拒绝前行,要求陈启接受苗孝全的招安。

今日,他真真切切的,用血和肉感受到了苗孝全的恶毒和奸诈。

他将成为北攻的前锋,誓要亲手斩下苗孝全的头颅。

陈启借着这股士气,当场宣布整顿大军,两日后进攻沧回山关口,进击典州。

围在一起的士兵们,嗷嗷叫着,立刻回去准备。

陈启则走进前面的帐篷,一个挨着一个询问士兵的伤势,又出言安慰一番,才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此时帐篷内坐着一个人,正在喝酒,正是老黄。

陈启走过去,端起桌子上满着的一碗酒,一口气全部喝了下去,放下瓷碗,擡手拍了拍老黄的肩膀,笑道:“多谢了,兄弟。”

“谢什么,咱们兄弟,这些年什么时候分过你我,都是自己的事。”老黄笑道,“这帮孙子,就是欠收拾,别人三两句挑拨离间的话,他们就信以为真,一群蠢货,难成大事。”

“要都像你这样能干,咱们这只队伍,不就无敌了嘛。”陈启笑道,“咱们在岭南起事的时候,哪里想过那么多,只是想着回家罢了,但是一路走来,已经被推上了这个位置,回不去了,只能不停地往前走,停下就是万丈深渊,血洒黄土,骨暴荒野。这些人再怎么愚蠢,也已经是队伍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也成了我们的一部分。”

老黄笑道:“我知道,没了这些莽夫,就咱们百十来个人,还怎么打仗,早就被清剿的卫军吞了。”

陈启端起酒碗,与老黄碰了碰,大笑道:“一举夺下典州,直冲宿州,抄了姓苗的老巢。”

“好!”老黄豪气地大喝一声,干了碗中酒。

帐篷中受伤的士兵们,并不知道,他们遭遇的根本不是河南军,而是穿了河南军衣服的自己人,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隐没在军队之中的陈启嫡系精锐青州军。

两日后,自称忠义军的乱军,在陈启的带领下,开始进攻沧回山关卡。

河南地界在安稳了一个月后,再次燃起了战火。

苗孝全集结周围三州的所有兵力,全部堆聚到沧回山,誓要将乱军堵在沧回山之南。

沧回山处,大大小小打了数仗,两方僵持在山口半个多月,谁也没能占到便宜,一场突袭渐渐变成了长期的拉锯战。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

二月下旬,远在河北的段茂突然撤离东北部,将两座城拱手让给了辽东军,主力军队却悄无声息地绕道西南,直插青州,青州发生□□,与段茂手中的河北军里应外合,拿下了青州。

之后更是通过青州,直接攻入民乱之后还没有恢覆过来的览州和秀州。

段茂以风雷之势,迅速拿下苗孝全手里的三州,仍有继续南下之势,与南部陈启麾下的忠义军遥相呼应。

河南道立刻陷入孤立无援的险境。

“不是查出来览州秀州民乱,是河东向氏动的手吗?”苗孝全拿起桌子上的镇纸摔在文俊身上,怒骂道,“现在傻子都看出来,是段茂和陈启搞的鬼。”

“废物,我就养了你们这一群废物。”

苗孝全将整个官房打砸的破烂不堪,躺在满地的公文之上,喃喃道:“完了,河南道完了。”

“节帅,求援,立刻派人向河东丶辽东丶淮南求援。”刘建跪在地上急切道。

“求援?”苗孝全讥笑道,“圣旨都不管用,我们哪里来那么大的面子,说动他们支援。”

圣旨下达的命令,不管是针对陈启,还是河北军,都是周围三道协力剿匪。

结果,他们一个个的,按兵不动,眼看着陈启和段茂将整个河南道吞噬殆尽。

“此一时彼一时,以前大家都没有看透段茂和陈启的关系。现在若是任由两方合兵,占据整个河南,对周围诸道都是威胁,出於自身利益,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管。咱们求援,给他们递一个台阶,让其名正言顺的出兵。”

苗孝全从满地公文上坐起来,丧气道:“你派人去吧,也算是死妈当活马医了。”

刘建从屋子里退出来,回到自己的官房之中,立刻写了三封信,派人兵分三路,赶往三地求援。

与此同时,陈启抽调走了驻扎在长江水道和南部的兵力,全部压到沧回山,准备全力一击,攻破沧回山的防线。

陈启一撤兵,萧霁月就收到了消息,此时离两人的六个月之约,才刚刚过半。

在局面时刻都在变动的当下,约定并不是那么容易遵守的,而且她也从来没有奢望陈启的队伍,能真正的截断水道六个月。

景和二十一年,二月末。

萧霁月从寿州调遣五千兵马,亲自带领,直奔长江水道,在各方还没反映过来之时,不费一兵一卒,接管了长江水道,同时也接管了这段水道所处的州郡,江南良州。

三月一日,河南道的求援信,辗转多地之后,终於从萧扶城的手中,转交到萧霁月的手上。

萧霁月立刻打起了“清剿乱军,救援河南”的旗帜,带兵北上,进入河南境内,杀了陈启一个措手不及。

陈启跟萧霁月交过手,知道回头防守无望,立刻集中所有兵力北上,此时沧回山已经攻破。

一边是苗孝全疲软的河南军,一边是有着虎狼之势的萧霁月,陈启决定柿子还是要挑软的捏。

集结全部兵力,北上,过沧回山,在沧回山建立防御,快速攻下典州和宿州,占领河南道首府。

苗孝全带着家眷已经外逃,不知去向。

他往北撤军的速度,赶不上萧霁月进攻的速度,一路紧赶慢赶的,才将全部队伍撤入沧回山北部。

这就造成了,萧霁月势如破竹,以风雷之势收覆河南南部六州的假象。

在淮南道的故意吹捧宣扬之下,萧霁月第一次站到了世人面前,以无往不胜的战神之姿。

很快,当权者丶野心家们都看清楚了萧霁月的力量,她并不是萧扶城宠溺出来的骄纵小姐,是真正的,手中有兵,能够提刀上阵的将军。

她的这一次亮相,在权力的中心搅动起了一场风暴,吹乱了很多人的布局。

云京城,皇宫,承天殿。

骨瘦如柴的皇帝,躺在锦被之下,怔怔地看着帐顶飘荡的云雾,云雾里时不时闪现那些很久以前就已经消失的人,他们对着他笑,对着他招手,仿佛要拉着他一起腾云驾雾,去往仙境。

他求仙问道二十多年,这一刻,得见仙缘,本来应该开心的,但是此刻却一丝也笑不出来。

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动,日日困在这张龙床上,但是他的大脑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明,比坐上龙椅这二十多年的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应该是回光返照,他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帐中云雾里这些人,不是仙人,是地狱里的勾魂使者,来接他走的。

沈迷修行数十载,他鲜少过问朝中事,现如今看着坐在龙床边,一脸病弱的太子,才开始真正的为赵氏王朝担忧。

太子迎上皇帝的目光,轻轻唤道:“父皇。”

皇帝第一次对他露出了一个慈父的笑容,这笑容看得赵洵一阵恍惚。

这样的笑容,从前只在父皇面对皇姐永寿的时候见过,他不由得想,难道父皇把他当成了皇姐?

“都下去吧,太子留下。”

屋内的宫女太监们,悄声退了下去,只留太子还坐在床前的锦凳上。

“父皇。”

“洵儿,父皇要走了。”

“不会的,父皇会好起来的,大周还需要父皇,洵儿也需要父皇。”太子急切道,眼中已经泛起泪花。

皇帝缓缓道:“你听父皇说,这天下已经满地虎狼,你身子弱,不要和他们硬来,父皇为你安排一条路,把赵氏王朝传下去。”

“是,儿臣谨遵父皇之令。”太子起身拜道。

皇帝阖了阖眼皮,说道:“淮南道萧扶城的女儿萧霁月,是个厉害的,你应该也听说了,朕把她指给你做太子妃。”

“父皇?”太子惊疑地看向皇帝。

“不用担心,这姑娘虽然能打仗,但是个绝色美人,委屈不了你。萧扶城是头狼,有私心,但胆子小,野心不够大,不敢造反,重要的是,他们萧家子嗣稀疏,传承不下去。”

“你娶了萧霁月,就能牵制住淮南和剑南,然后放权力给萧霁月,让她帮你调动淮南萧氏和剑南沈家的力量守住天下。你记住,萧霁月这个皇后的权力越大,你的江山就越稳固,你就努力生孩子,让萧霁月生儿子,把后宫其他人生的孩子也都送给萧霁月,必要的时候对其他妃嫔可以去母留子。”

“这尝过权力的女人啊,做过了皇后,就想做太后,是看不上公主身份的。”

“萧霁月越是强势,萧家越是反不了。”

“美丽又聪明的女人,是这世间最利的一把刀,你只要握住了这把刀,她就能替你杀尽天下居心叵测之人。”

“你这副身子骨,经不起权术的折腾,放宽心,好好修养身体,多生几个孩子。史书上扶幼帝丶稳朝堂丶平四方的太后有很多,你只不过是提前把这些权力赋予了皇后。”

“记住,她不过是我们手里的一把刀,最终守护的是我们赵家的天下。”

“不要拘泥於一时的权力得失,把眼光放在赵氏王朝的延续上。”

“儿臣懂得,会尊她敬她,给她权力和尊荣。”太子回道。

皇帝欣慰地笑了,温声道:“把九龙紫檀盒里的丹药,拿一粒给朕服下。”

太子起身走到桌前,打开那个九龙紫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粒暗红色的丹药,倒了一杯水,送到皇帝身边,喂他服下。

片刻后,皇帝双目已经渐渐阖上,仿佛又要睡去,嘴唇微微扯动:“回去吧,今日这些话,只咱们父子知道,不可再告诉第三人。”

“是。”太子俯身拜过,缓缓退了出去。

他走出去,站在承天殿门口的石阶上,看向远处摇摆的树梢。

与屋子里昏昏沈沈的阴暗不同,外面已经是一片春光,花红柳绿,南风拂梢,生机勃勃。

他一步一步走下石阶,春日的暖光,一点一点包裹住他的身体,暖融融的,这具沈屙病体,仿佛也生出了一丝生命力。

赵洵站在春光里,回身看着承天殿的碧瓦朱檐,这里是皇权至高的所在,然而内里在温暖的春日却依然寒凉,如同他那个住在里面的父皇一样。

他是大周朝最不像太子的太子,文不成武不就,托着一副病体,在这座宫城里苟延残喘十五年。

生母出身低微,后无母族支撑,前无父皇恩宠,若不是父皇只有他一个男嗣,这太子之位万万是轮不到他来坐的。

以后,他又将是一个最不像皇帝的皇帝,要靠着一个女人守护皇位。

而他自己要像一个宫妃一样,去为这个女人生孩子,生下皇位继承人。

如果说萧霁月会是赵氏王朝的一把刀,那他可能连刀都不是,只是一个为赵氏王朝延续子嗣的工具而已。

真是荒唐啊!

宫墙九重,尽是荒唐之事!

赵洵忍住马上要溢出胸腔的咳嗽,加快了往外走的步伐,他不想在承天殿前咳嗽,不想将这副病体展露在阳光下,任人观摩议论,虽然全天下的人可能都在背后议论。

转出一条长巷,回头再也看不到承天殿的屋脊,他停下来,伸手扶助旁边一株大树,咳嗽起来。

一阵一阵的咳嗽,伴随着汹涌而来的呕吐感,仿佛永远也停不下来一般,直到最后,手中白色的锦帕,已经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斑。

“太子殿下。”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惊得赵洵立刻擡起头来。

眼前站着一个穿着粉色宫装的少女,少女容颜如花,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像黑色的宝石一般,正盯着他手中的白色锦帕。

他立刻收了帕子,藏进袖袋之中。

“太子殿下,我帮您去唤御医。”粉衣少女担忧道。

“不用,麻烦傅六小姐替本宫保密,不要将今日所见,告诉你我之外的第三人。”赵洵满脸凝重地盯着她的眼睛,“包括容妃娘娘。”

容妃出身魏国公府傅家,没有子嗣,也无圣宠,因着身后的魏国公府,不争不抢,在宫里也有一份荣华富贵可享,没有人敢看轻了她。

许是日子太过无聊,她时常召见娘家下一辈的姑娘进宫陪伴,数这位六小姐傅烟最是得她的心,来的也最多。

赵洵遇见过几次,也算是相识。

傅烟行了一礼,道,“太子殿下放心,烟儿不会说出去的。”

“嗯。”赵洵擡了一下手,示意她起身,然后便从她身侧绕过去,继续往前走。

走了半晌,停步回头,傅烟还在他身后一丈远的地方跟着。

他拧眉,看着她。

傅烟屈膝道:“我送太子殿下到有人的地方便回去。”

她在担心,他若是晕倒在地,无人发现。

而他却是故意挑没人的小路在走。

赵洵没有再说话,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下一个路口,便拐向了一条两侧站有侍卫的大道。

.

两个时辰后,承天殿。

皇帝从床上起来,由大太监扶着走进了处理公事的书房。

他已经很久没能从床上起来了,这次虽然走的缓慢,却容光焕发,精神非常好,太监宫女们都以为皇帝这是要大好了,连连道喜。

其实这是丹药的作用,燃尽最后一丝生命力,强行催动身体,也算是回光返照。

皇帝在书房中写下了传位诏书和为太子赵洵和淮南萧霁月的赐婚圣旨。

两份圣旨盖上玉玺之后,朝中几位重臣也已经到了承天殿。

传位诏书不稀奇,毕竟太子是皇帝的唯一子嗣,继承大统,顺理成章,就算没有诏书,也不影响他登基。

令大家震惊的是那份赐婚圣旨,人人都猜不透,皇帝为什么给太子安排了这样一个女人。

如果是三个月之前,他们也不觉得有何不妥,而这道旨意下在萧霁月带兵剿匪名扬天下的时候,就不得不让人多想几分了。

三月初九,萧霁月被赐封太子妃的消息,在圣旨还未出皇宫的情况下,已经先行昭告天下。

云京城大小挂榜处,都贴了诰示。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飞鸟一样,快速地向四面八方传播出去,萧霁月的名字前边,被强硬的钉上了皇家的“赵”字。

三月初十,前往淮南宣旨的天使队伍,从武安门出发,一路挂旗敲锣,向东南而去。

数日后,各地相继收到了这条消息。

朔北。

孟延礼风一般地卷进了风淅园,直接往后院书房钻去,嘴中大叫道:“出事了,老二,出事了,你媳妇儿没了。”

房门被撞开,里面空空如也,并没有孟泽深。

“节帅。”青潭急匆匆跑过来,回道,“二公子不在府中。”

孟延礼气得直接跳起来,叫道:“去哪里了?这种时候怎么能不在,媳妇儿都被抢走了,真是急死我了。”

“小的也不知道,今日早上公子收到一个消息,脸色立刻变了,行礼都没收拾,带着寒竹就走了,说是要出一趟远门。”

孟延礼一巴掌呼在青潭背上,骂道:“你怎么当差的,公子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小的知错。”

“知错有什么用,知不知道是什么消息?”孟延礼急得在书房门前跺脚,“我们老孟家养大的宝,竟然要被姓赵的截胡,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

青潭努力想了想,回道:“我听寒竹说了一嘴,好像是跟太子的赐婚有关。”

“哈哈。”孟延礼仰天大笑,“行,好小子,终於知道急了,有我当年的风范,咱们先把人抢回来再说,管他什么圣旨,没有人一切都白搭。”

“啊?”青潭茫然地看向孟延礼,小声道,“公子不会抢人的。”

“你懂什么,迂腐。”他又在青潭背上拍了一掌,大笑道,“这不是抢人,是抢媳妇儿,快点收拾收拾风淅园,你们主母要回来了。”

他一转头,看见躺在秋千上晒太阳的小狐狸,走过去,捏着后颈,一把提起来,笑道:“连你都被扔下了,看来是挺着急的,哈哈。”

小狐狸生气得很,龇牙咧嘴地伸着爪子,往孟延礼脸上挠。

孟延礼笑着往外伸了伸胳膊,距离更远了,小狐狸挠了两下,知道没用,直接卸了力气,任由他提在手上,一动不动,只拿眼白瞥他,充满了蔑视。

“哟,小家夥你这是要成精啊。”他另一只手在小狐狸身上摸了一把,笑道,“养的不错,溜光水滑。”

“吱吱吱。”小狐狸对着他叫个不停,一看那表情就是在骂人。

孟延礼将它扔回秋千上,批评道:“就是脾气不太好。你这样出门,容易挨揍,知道吗?也就本帅宽宏大量,不与你个小畜生计较。”

话落,人已经又如一股风卷走了。

让怒起而上的小狐狸,扑了个空。

出了风淅园的孟延礼,叫来孟铜,吩咐道:“找几个好手,出门一趟,截住去往淮南的宣旨队伍,将圣旨带回来,不要暴露身份。”

“是,节帅。”孟铜领了命令,转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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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南道,蓉城侯府。

老侯爷一拍桌子,怒气冲冲道:“荒谬,简直是荒谬,沈家不与皇室结亲,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现在是连祖宗规矩都不顾了,看着阿月能干,就想扒拉到他们自己的碗里去。也不看看那个病秧子,配不配得上阿月,土匪,强盗。”

“祖父,虽然我也不支持阿月嫁给太子,但是,阿月她不姓沈,那条太祖的规矩,在她身上不适用。”沈兰台说道。

老侯爷顿了一顿,他这才想起来阿月姓萧,嘴里又开始骂萧扶城个废物,转身看到沈兰台,抓起桌子上的一本书册就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骂道:“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要是你早点把阿月娶回来,能有这出事。”

沈兰台:“祖父,阿月的婚事,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要阿月自己愿意才行。”

“呵,忽悠谁呢,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心里那点东西,以为我看不出来。”老侯爷怒瞪着他,“你要是想娶阿月,早就行动了,至於拖拖拉拉到现在也没个结果?从小到大,天天念叨,你那个热乎劲,早把阿月追回来了。自从阿月死里逃生,回来以后,你就对她就冷冷淡淡的,能娶回来才怪。”

“行了,现在好了,被云京那个病秧子插了空。”

“啪”的一声,窗子被从外面拽开,一个脑袋伸进来,嘻嘻笑道:“祖父,你骂五哥也没用啊,阿月表妹根本就不想嫁给他。”

“阿月不想嫁给他,那不就是他的问题。”老侯爷看向站在窗外的沈兰止,喝道,“你胡搅蛮缠什么,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一天天的没个正形。”

“唉,祖父,您可真是不讲道理。”沈兰止摇头叹息道,“脾气这么火爆,是要不得的,要不得的,老年人就要戒骄戒躁,好好保养身体。”

“还不都是被你们这些不肖子孙气的,你少在我眼前乱晃,我身体就好了。”

“谁?娶谁?是阿月表姑姑吗?”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少年,爬上窗子,探了半个身子进去,笑道,“曾祖,我娶,我来娶,九叔说,阿月表姑长得可好看了,咱们整个蓉城都没有那么好看的姑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