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船中春色

第176章 船中春色

五日后, 萧扶城身体已经恢覆的差不多,换了官服,准备去衙署。

刚走至大门, 便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在门外戛然而止, 接着一声高喝响起:“圣旨到。”

萧扶城心中咯噔一下,这时大门恰好打开,眼见着两个风尘仆仆的兵卫跃下马来,其中一人手中正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良州烧了的那卷圣旨是假的, 眼前这个才是真的, 好一招, 明修栈道, 暗度陈仓,若不是被算计的人是自己, 他现在真想为皇帝的妙计, 拍腿叫好。

不能让他们进府,一进来,这圣旨没宣也相当於宣了, 但是他们离大门只有五步远, 现杀都来不及叫人。

看两人下马的矫健姿势, 就不像普通士兵,铁定也是护龙卫,门口这些护卫肯定拦不住,拦得住也不能拦啊, 门外的百姓们都看着呢, 杀出去,就相当於立旗造反了。

萧扶城觉得这会儿的日光特别晒, 头又开始眩晕恍惚起来。

一步,两步,他看着那两个兵卫举着圣旨向大门迈来。

“铿铿锵锵”

一柄长剑飞来,挡住了两人的脚步。

剑光如白练,绞缠住两人手中的钢刀,三个人在萧府的大门前,打了起来。

那持剑之人,以一对二,还占上风,萧扶城的心慢慢落了回去,赶紧吩咐护卫,准备弓箭手,埋伏到外面,此人若有疏忽,立刻射杀两个宣旨的兵卫。

他不知道的是,萧霁月早就已经在门外埋伏了弓箭手,守株待兔,只是箭还没有射出,就有人杀了出来,此时正在等待三人分开的时机。

两句话的工夫,萧扶城刚刚吩咐完,护卫还没离开,一阵血光闪过,那两个兵卫已经倒在萧府的大门外,不动了,明黄色的圣旨掉在地上,一端滚在血泊之中。

众人这才看清,那持剑人一身黑衣,身姿挺拔,面上却带着一张银色面具,他俯身捡起地上的圣旨,这时一柄燃烧的火把从人群中飞向他。

围观的群众里有人忍不住惊声提醒道:“火。”

持剑人收剑入鞘,反手接住火把,直接将手中的圣旨点燃,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

周围一点声响都没有,大家都在看着圣旨燃烧,包括大门之内的萧扶城。

萧扶城拧眉看了看那人刚才握剑的手,压低声音对身边的护卫吩咐了一句,接着在圣旨化为灰烬的一瞬,喊道:“何处匪人,竟敢当街杀天使,毁圣旨,立刻捉拿归案。”

门口的护卫,听了命令,立刻抽刀杀了上去,人群一阵惊乱,持剑人已经消失不见。

萧扶城迈出大门,看了看地上的两具尸体,满面痛惜,吩咐道:“两位天使千里迢迢而来,没想到最后竟然命丧在我萧府门外,实在是可怜。你们放心的去吧,本帅定然抓住匪徒,替二位报仇,江都城中容不下这等无法无天丶乱杀无辜之人。”

.

半个时辰后,萧府后院的花厅,持剑人坐在厅内,银色面具放在桌子上,露出了一张出尘绝艳的脸。

萧扶城在那张脸上停顿了几息,心中评判道,也就勉勉强强赶得上我年轻时候的水准吧,就这还被吹得天上有地上无,肯定是孟延礼那老匹夫花钱造势了,这里边的道道,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这带面具的持剑人,正是千里奔来的孟泽深。

他隐入人群之后,听到有人喊了一句,“二公子,连玉邀你入府一叙。”

便从萧府后门走了进来,被提前等在那里的小厮,引到了此处。

萧扶城笑道:“孟二公子,没有见到我家七儿很失望吧?”

“不失望,在下知道引我来的是萧节帅,不是她。”孟泽深淡然自若地回道。

萧扶城:“你想不想知道我怎么认出你的?”

孟泽深:“想,麻烦萧节帅解惑。”

“你杀人用的剑法,我见七儿用过。”也就是在那一刻,将他所有虚妄的期许击溃,不得不承认万字架上的纸条所言都是真的,而且孟延礼的儿子甚至已经嚣张地站到了他的门前。

他的眼睛又瞥向孟泽深那只握剑的手,心中蠢蠢欲动,很想砍掉。

孟泽深浅浅一笑,道:“萧节帅目光如炬,观察入微。”

“做父亲的,对待女儿的事情上,再怎么入微也觉得不够,还没有养大,门外就有癞蛤蟆开始惦记,真是糟心得很。”萧扶城笑道,“我与你说这些,你现在可能不懂,等过个十几年,你就有体会了。孟二公子年方几何?”

孟泽深回道:“二十有三。”

“哦,那年纪可不小了,已经成家了吧,可有孩子?”萧扶城拿起茶壶,帮孟泽深添上茶水。

孟泽深盯着茶壶看了两眼,回道:“尚未婚配。”

“请喝茶。”萧扶城招呼道,“这般年岁还没有婚配,倒是不多见,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孟泽深端起茶杯,凑到唇边,在喝下去的最后一刻,忽然停住了,眼眸清亮地看向萧扶城,笑道:“萧节帅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这加了料的茶水,实在是喝不惯,还请节帅见谅。”

他将茶杯放回桌子上,脸上还是一派温润清雅的姿态。

萧扶城的瞳孔颤了颤,没想到孟延礼的儿子竟是这么难对付,桌子上是一把特制的鸳鸯壶,内里两层乾坤。第一杯茶他喝了,第二杯才加料,他居然立刻就发现了。

对於没能将孟泽深药倒,他有些失望。

不过萧扶城被岁月堆积起来的脸皮也够厚,被人揭穿了,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依然淡淡笑道:“不喜欢啊,那换一种便是。”

孟泽深:“还是不麻烦了,我在北地长大,吃不惯江都的茶。”

萧扶城心中骂道,吃不惯江都的茶,倒是嘴馋江都的姑娘,口是心非,表里不一,衣冠禽兽。

“看来孟二公子与江都没什么缘分啊。”萧扶城感叹,转而又问道,“不知道孟二公子与我家七儿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将她带到朔北去的?”

孟泽深回道:“在禹州遇到的,她年纪小,想跟着我,我就让她跟着了。”

“就这样?”萧扶城眉头皱起,不太相信。

“嗯,跟了好几个,她年纪小,吃的也不多,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就顺手带着了。”孟泽深脸不红心不跳地瞎编。

“那孟二公子还真是心善。”

“嗯,我从小就心善,经常捡些流浪狗,流浪猫,流浪孩子什么的。”

萧扶城被他这句话气得不轻,伸手将那张从万字架上取来的纸条拍在孟泽深面前,问道:“麻烦你解释一下这个。”

孟泽深拿起那张被蹂躏过多次的纸条,仔细辨认着上边的小字:萧家七女化名连玉,跟随孟二在我孟家生活多年,二人两情相悦,如今事出突然,最好尽快为二人补一张婚书,望同意。落款是孟延礼。

虽然这信写得如此粗糙,非常符合孟延礼的风格和水平,但是他可以确定这绝对不是父亲写的,因为他还沈浸在连玉冒充萧霁月的意想里,根本不认为在这场婚事里,萧扶城有指手画脚的权力。

若真是谈论婚事,他也不会传这样的纸条,只有在挑衅和侮辱对方的时候,他才这么干。

嗯,眼前的萧扶城确实被侮辱到了,也被挑衅地很成功,看来传纸条的人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好像还成功了。

孟泽深将纸条放了回去,说道:“这不是我父亲写的,萧节帅最好查一查这纸条的来源,莫要中了别人的圈套。”

“你有什么证据?”

“我就是最好的证据。”孟泽深指了指纸条上的“两情相悦”,笑道,“没有两情相悦,这是其一。其二,我父亲如今正在为我议亲,对方是朔北陶氏的姑娘,他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送这样的信息过来?”

“你不喜欢我家七儿?”萧扶城盯着孟泽深的眼睛问道。

“喜欢,不过是兄长对妹妹的喜欢,萧节帅应该懂两种喜欢的差别吧?”孟泽深眼神清亮,说得自然洒脱,毫无半点拘泥。

萧扶城的脸色更难看了,听了当事人的这番解释,他应该高兴的,但是,现在他高兴不起来,看着对方怡然从容的样子,好像一点也没有看上他女儿。

七儿那么好,他凭什么看不上七儿,好好一个人,年纪轻轻的,眼睛先瞎了。

还有孟延礼那个老匹夫,议的什么陶氏女,跟他儿子一样眼瞎。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在嫌弃孟延礼父子,现在似乎是他的女儿被孟延礼父子嫌弃了,比起那张纸条上的三言两语,现在羞辱直接加倍了。

厌烦和暴躁的情绪又开始往外拱,萧扶城往下压了压,眼睛微眯,凝视孟泽深,问道:“那你在我家门前杀天使,烧圣旨,是为了什么?”语气里填满了傲慢。

孟泽深依然温和地回道:“出於战略的考虑,萧节帅应该明白吧?另一份圣旨,劫掠的人马更多,我与他们的目的一样,只是选择的目标不同而已。”

“很好,看来确实是一场误会,慢走不送。”萧扶城先起了身,向外走去。

他不喜欢孟延礼,也不想再跟他这个刁钻伪善的儿子虚与委蛇,朔北与淮南隔了十万八千里,没有拉拢的必要。

萧扶城推开花厅的格栅门,便看到萧霁月一身红衣站在门外的暖阳里,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人还是站在那里,不是幻觉。

他往前走了几步,问道:“你回来了?”

萧霁月:“嗯,听说你把自己气病了,回来看看。”

“你听错了,我没有生气,一点也没有,我现在心情非常愉快,对,非常愉快。”萧扶城擡步继续往前走,“花厅里好像有个你认识的人。”

萧霁月回头看着萧扶城的背影,喃喃道:“好像真是病得不轻。”

“回来了?”孟泽深从花厅里走出来,停在萧霁月两步之外。

“嗯。”萧霁月回过头来,看着他笑,眼睛弯弯,眸子里闪耀着细碎的光,比日光还亮。

“一点也不惊讶,看来是偷听了。”孟泽深也笑起来,“听了多少?”

“该听的,都听到了。”

“哪些是该听的?”孟泽深手指勾起她鬓角一缕散乱的头发,想要帮她捋到耳后。

“你猜啊。”

“男女授受不亲。”一声怒喝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两人转头看去,萧扶城正黑着脸站在不远处瞪着孟泽深的手指,那只握剑的手,现在拿的是他女儿的头发。

更加碍眼了。

嗯,还是想砍掉。

孟泽深在那如刀锋的死亡凝视下,还是执着地将那一缕头发别到了萧霁月的耳后。

“妹妹的头发也不能碰。”萧扶城警告道。

“好。”孟泽深从善如流,“小时候,帮她梳头梳习惯了,一时间忘记她已经长大了。以后保证不碰。”

他好像又在提醒萧扶城把孩子弄丢了。

“七儿,看好你自己,有些哥哥再怎么样,也不是你的亲哥哥。”萧扶城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去,周身仿佛围绕着一圈黑气,那种不愉快的情绪,隔着十丈远都能感受得到。

萧霁月看了一会儿,问他:“你欺负我爹了?”

“没有。”孟泽深顿了一下,“是你爹在欺负我吧?屋子里那杯茶就是证据。”

“哦,那你不要跟他计较,他病了。”萧霁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在告诉他,萧扶城病的是脑子,差不多是在说他爹得了疯病。

“这种事,你不应该告诉我吧?”萧扶城疯了这种事,是机密中的机密,一旦泄露出去,整个淮南都可能动荡,他不相信萧霁月不懂。

“你会说出?”她笑得很天真。

“不会。”

两个人并肩而行,走在春光里,像极了一幅画。

.

春日午后,柔和的风拂过水面,吹起一层层涟漪,湖面像一层皱起的绿纱,阳光打在绿纱上,闪耀起无数点点金光,耀眼夺目。

因着这些金光,这湖得了个名字叫金水湖。

湖面上一只乌篷小船在随波摇荡,懒洋洋的,像摇椅上春困的少女。

船如少女,少女落船。

乌篷船头,萧霁月脱了劲装,散了高髻,穿着一身层层叠叠的红色纱裙,乌发垂肩,靠在船头,晒着日光,纤纤玉手把玩着一支梨花。

像是闺阁中不谙世事的少女,又像山野间天然纯净的精灵。

手指莹润,胜过梨花,更不像是握刀拉弓的手。

孟泽深屈膝靠着一侧的船舷,吹笛,笛声舒缓悠扬,柔柔如水波,带着午后的惬意。

萧霁月摘了梨树枝桠上的花,一朵一朵抛入水中。

梨花落在湖中,随着水波轻轻起伏。

孟泽深看着船头慵懒又俏皮的姑娘,多么希望这一刻就是永远,如花美眷相伴,湖光山色尽在眼前。

但是,他清醒的知道,这一切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一曲结束,他收了笛子。

“曲子最后不对,你有心事?怎么一下就忧愁上了。”萧霁月伸脚轻轻踹了踹他的腿。

“嗯,突然觉得春光易逝,这样的日子不多了,有些伤怀。”

“矫情。”她轻哼一声,“一年四季,哪个季节没有被你玩出花来,有什么可伤怀的,春光逝去,有夏日。”

“怎么?嫌弃我终日无所事事,虚度光阴。”

“没有,这才是你。想一想,你若是整日里伏於公文,或是驰骋战场,感觉整个人都要臭了。”她忽然起身凑过去,在孟泽深的颈间嗅了嗅,笑道,“还是这样好,很香,悠闲时光里养出来的香味,我喜欢。”

“你自己整日里,不是埋於公文,就是穿行於战场,自己不觉得臭?”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俗人,属於万丈红尘。”萧霁月又靠回了船头,微微扬起头,躺了下去,看着天上飘过的云朵,轻声呢喃,“我立庙宇高台,你坐瑶池仙境。”

孟泽深看过去,入目是精巧的下颌与一截雪腻的脖颈修长漂亮。

他收回目光,扬起头也向天空看去,看她在看的云,吹她在吹的风,轻声叹道,“我们天生就属於两方世界。”

她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是在回应。

“把琵琶拿过来,我给你弹一曲。”她忽然起身,来了精神。

孟泽深伸手,从船舱中将琵琶提了出来,递给她。

“好久没有弹哥哥的《山野戏春》了。今日应个景。”

“今天没有山野。”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需要的话,你自己想象一下。”她嗔笑道,手指已经拨上弦,欢快的曲调飘荡,与她灵动的眸子和洽起来,像是一只欢快的山间精灵在跳舞。

他不知道萧霁川是在什么样的心境下,写出了这首曲子。也许,一开始他就穿过那具被病痛捆缚的躯体,看到了她欢快的灵魂。

曲子结束,琵琶放回船舱。

两个人一起躺在船头,一人靠着一边,闭眼着眼睛,晒太阳。

时光仿佛静止了一般,只有小船轻轻的摇动。

萧霁月忽然开口问道:“你真的要成亲了?”

孟泽深睁开眼睛,侧眸去看她,她的眼睛依然闭着,像是睡着了一般,长如小扇的睫毛都没有一丝颤动。

他重新闭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回应。

“陶家的姑娘?”

“嗯。”

“好看吗?”

“好看。”

“喜欢吗?”

“喜欢。”

“你的病?”

“我没病,那是骗人的。”

“哦,那我就放心了。”

“嗯?”

“不用给你养老了。”

过了很久,她也没有再问下一个问题,身侧的呼吸渐渐浅淡均匀,孟泽深坐起来,看她。

还真的睡着了?果然只是哥哥啊。

他坐在船头,手中捏着她裙摆上的红纱,目光一遍一遍在这张睡颜上临摹而过,心中默默补上一句,“好看。”

一颦一笑,都是一幅画。

忽然,一层黑云遮住了阳光,浓云低垂,天光昏暗,是暴雨来临的征兆。

孟泽深叫醒熟睡中的萧霁月,“要下雨了,我们回去。”

萧霁月坐进船舱中,雨点已经开始滴落,在湖面上击打出一个一个水圈圈。

孟泽深要去划桨,萧霁月一把将他拽住,笑道:“我们不回去,在船上看雨,听雨。”

“这船太小,一会儿风大,就翻了。”

“等翻了,就游回去,反正现在还没翻,我要看雨。”她抓着他的衣袍,仰起头看着他,“你不喜欢?”

“喜欢。”

“那就坐下,我们一起看雨。”她往下拽了拽他的衣袍,催促道。

两个人坐在狭小的船舱中,看着外面的雨,从点点滴滴,到连成珠线,再到化身雨幕。

雨很大,倒是少见的没有风,小船陷落在雨水结成的世界之中,稳稳的,没有翻倒的迹象。

许久之后,萧霁月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还没有定亲?”

“嗯,还没有。”

“回去以后定亲吗?”

“嗯,回去以后定亲。”

“那你现在还不属於陶姑娘。”

“嗯?”孟泽深侧过头看她。

“我想抱一下。”

“什么?”孟泽深问。

“我想抱一下你,你抱我也行。”

“你爹说,男女授受不亲。”孟泽深笑。

“我爹说的不算。”萧霁月盯着他的眼睛问,“给不给抱?”

孟泽深只看着她笑,不说给,也不说不给。

萧霁月轻哼一声,已经自己动手抱了上去。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胸膛,整个人拥进他的怀里。

他依然坐在那里不动。

她往怀里拱了拱,不满道:“你的胳膊是断了吗?”

“没断。”

“没断,你不会抱一下。”

“你爹说,男女授受不亲。”孟泽深重覆道。

“让我爹滚。”萧霁月恼怒,“你再不抱,我要动手了。”

“嗯?你这两年长进了多少,觉得打得过我了?”

“试试不就知道了。”萧霁月非常不讲武德,嘴里说到“试试”,身体刚脱离孟泽深的怀抱,已经一膝盖顶上了他的腹部。

孟泽深立刻反击,两个人在狭窄的船舱里打了起来。

在无风的雨幕中,小船在湖面上剧烈颠簸起来,左倒□□,每次都压在翻船的边界线上,让人胆战心惊。

船中上演全武行的两个人,却无所觉。

在往来了三十多招之后,孟泽深将萧霁月按在了船舱内。

萧霁月躺在下面,对他笑了笑,突然两腿上攀,圈在了孟泽深的腰上,趁着他一瞬间的呆楞,挣脱双手,环上他的脖颈,腰间一个用力,两人立刻反转过来,萧霁月坐在他的身上,锁住双手,将他按在了下面。

她得意地笑道:“怎么样,你说有没有长进?孟哥哥。”

突然,萧霁月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笑声戛然而止,惊讶地瞪着孟泽深,问道:“你,你的病,你不是不行吗?”

“你刚才不是问过了吗?装什么装?”

“我什么时候问过?”萧霁月一脸茫然。

“睡觉的时候。”

“睡觉的时候怎么能算,睡着了我又不记得。”

“不管算不算,你先从我身上下去。”孟泽深恼怒道。

“哦。”萧霁月松开他的手臂,从他身上下来,坐到一边,眨巴着眼睛看他。

孟泽深眼睛却不敢看她,一直看着外面的雨。

“原来你没病啊。”

孟泽深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瞪着她,质问道:“你为什么会懂?”

“啊?什么,你说那个吗?”她的眼神又开始往下瞄。

孟泽深立刻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喝道:“不准乱看。”

“哦。不看。”萧霁月老实回道。

“刚才的问题还没回答,你为什么会懂?”

“我看过啊。”

“看过?在哪里?看的谁?”孟泽深拿下捂在她眼睛上的手,脸色阴沈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萧霁月眨巴着眼睛,一时语塞。她想说,是在遥远的某个星球上,用高科技看的虚拟人物电影表演,不知道他会不会信。

唉,他可能会问的更多。

“花楼,我不是在花楼里混过吗,你知道啊。”

“十岁就给你们看这个?云柳没有护着你?”他的脸色更沈了。

“图册,图册,那个是我偷看的,有文字标注,我这么聪明,一看就懂了,我也没办法。”萧霁月看他不吭声,继续解释道,“你不信?那些各种花样的名字,我都还记得呢,哦,还有故事内容,小寡妇与车夫,贵夫人与戏子……”

“闭嘴,你就不能看点正经的东西。”孟泽深呵斥道。

“这个还分正经跟不正经吗?我不知道啊,但是本着雁过拔毛丶走到哪里学到哪里的精神,我都看了。你给我提示一下哪些是正经的东西,哪些是不正经的,我在脑子里给他们分分类。”

孟泽深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无奈道:“把花楼里看到的那些东西,都从脑子里清出去,那些不用学。”

“你那是什么眼神?”萧霁月气凶凶道,“你没看?你要是没看,你怎么会懂?我说的,你怎么会知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你是女孩子。”

“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就不能看了,那怎么上.床的时候,就用到女孩子了。”

孟泽深:“你给我闭嘴,这是能在外面乱说的吗?离经叛道,这就是萧霁川给你的礼教?”

“你才给我闭嘴,我哥哥活着的时候,我的礼教好得很。”萧霁月怒了,“我的离经叛道都是你教的,你才是真正的离经叛道,你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吗?你扒开自己的皮看一看,里面的每一根骨头都是反着长的。”

她愤怒地撕扯他的衣服,妄图彻底地将他剖开,拿出一根根骨头来向他证明。

孟泽深握住自己的衣领,让她的撕扯变成徒劳。

双目灼红的她,松开撕扯的双手,拥住他的脖颈,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温热的舌尖探入口中的时候,他的大脑一片轰然,那条紧绷的弦“砰”的一下断开,全身酥麻,心脏跳动的仿佛要窒息,酸涩的感觉从胸腔中漫延开来。

他所有的克制在这一瞬间,片片碎裂。

双手不受控制地攀上她的后背,拥住她,锁住她,嘴唇反客为主地回吻着她,舌尖勾缠,呼吸相交,不知身在何时,不知身处何地。

萧霁月也没有好多少。

她的身体仿佛软成了一滩水,失去了所有支撑,只剩双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袍。

然而身体骨血里,却似乎有一股火焰在燃烧,想将她寸寸燃尽,化为乌有。

她双目紧闭,陷落在黑暗里,被巨兽吞噬,只有呼吸间熟悉的香气,让她知道吞噬她的人是谁。

许久之后,风平浪静。

萧霁月躺在孟泽深的怀里,脸颊绯红,眼含春色,气息还未喘匀,就眉梢微擡,挑衅道:“哼,离经叛道。有本事你别疯了一样的亲回来啊,我哥哥才不会这样。”

孟泽深倚靠着船舷,笑了一下,胸腔起伏,眼角眉梢也是一片撩人的艳色,是萧霁月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他垂眸看她,眼睛水润莹亮,似乎要将她吸进去,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唇瓣,笑道:“那是你哥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妖精。”

萧霁月垂下了眸子,良久低声道:“他遇到了,但是妖精不要他。”

“嗯?说说。我没见过你哥哥。”

“我哥哥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古板,有点迂腐,过於看重礼教,跟你不一样。”她伸手拂过他的眼角,笑道,“你说我是妖精,我哥哥可养不出来妖精,我要真是妖精,也是你养出来的。”

她忽然起身,在他的唇瓣上,轻轻添了一下,蜻蜓点水,如羽毛刮过一般,让人痒到心里。

“好,都是我养出来的。”

“哥哥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姑娘还没有及笄,他计划着等姑娘及笄了去提亲。”萧霁月叹了一口气,“只是还没等到及笄礼,那个姑娘就跟一个会爬墙的书生走了。”

“你为他抱不平?”

“我抱什么不平啊?人家姑娘又不喜欢他。我是要说,哥哥就算遇到了妖精,也会克己覆礼。你以后说我,少往他身上赖。我以前跟着哥哥的时候,是最乖的姑娘了。你要是觉得我哪里有问题,就往你自己身上找原因,肯定都是你教的。”

“呵,你以后岂不是永远立於不败之地了。”孟泽深懒懒地勾着她的一缕头发,被她气笑了。

萧霁月跪起来,俯身贴近他的怀里,脖颈贴着他的脖颈,轻轻厮.磨,滚烫的呼吸打在他的耳朵上,娇声断断续续地说道,“那些……东西……还……要……清除吗?”

他用双臂箍住她,不让她作乱,问道:“你到底学了多少东西?”

“我过目不忘啊,懂得融会贯通,还很擅长举一反三,你说呢?”

“你这是想要我的命。”孟泽深抵住她的额头,轻声问道,“再亲一次,可以吗?”

“是谁不正经?”萧霁月问。

“是我。”

“用不用对你负责?”萧霁月又问。

“不用。”

“好,那可以。”她允了。

他微微擡起下颌,吻了上去。

这一次,不像刚才的暴雨雷霆,是一种春雨润无声的柔和与粘腻。

带着缕缕情丝,缠缠绕绕,欲说还休,若即若离,牵牵扯扯,勾人心肠,又不得满足。

孟泽深退回去,看着她笑。

萧霁月睁开眸子,也看着他,半晌,无奈道,“行,你赢了。”

她起身整理好衣衫,将发带扔进孟泽深的手中,“帮我梳头。”

他也不整理自己的衣服,衣领微开,露着半边锁骨,给她梳头。

船舱里没有梳子,他的手指从她的乌发中穿过,柔顺,软滑。

时间真是奇妙,当年那个扎着两个小鬏鬏的孩子,竟然长得这般大了,乌发及腰,到了待嫁的年纪。

他将头顶的发丝缠在一起,拢上发带,打了一个简单的结扣,多馀的发带垂落下来,飘在青丝之上,红裙乌发,是她的样子。

她侧过头来,盯着他的脖颈看了一会儿,舔舔嘴唇,哼哼道,“还不穿好,露在外面给谁看。”

“给你啊。”他笑。

“看腻了。”她回头看雨。

“你哥哥就因为那个姑娘,所以一直没有成亲?”孟泽深问道。

“啊?当然不是。他又不是什么痴情种子。”她伸手去接外面的雨水,“他情丝比较钝,过去的姑娘也就过去了,伤怀都不过半月。后来没有遇到合适的,就把这事忘了,他有很多事,还要照顾我,没什么空闲想那些,不贪情爱。”

“哦,你也一样,不贪情爱。”她看着他笑得灿烂,给他下了定论。

他想说,也许我贪呢。

可是,他还没有张口。

她又说道:“我也不贪情爱。我们既不像母亲,也不像父亲。情爱这东西,多了灼人,还是少一点的好。像我阿娘,如果少一点,她就可以过的很好。像那个差点成为我嫂嫂的姑娘,如果少一点,她现在就还活着。”

孟泽深把那句话又咽了回去,他望向雨幕,心中酸涩,不是不贪,是不敢贪呀。

不贪,还能尝到一口甜。

贪了,可能就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哥哥没出事,第二年他就要成亲了。那个姑娘是爹爹给他挑的,议成了,还没有定下来,我不知道哥哥喜不喜欢她,但是如果顺利成亲了,哥哥肯定会对她好的。”

“我没有见过她,回来以后,听说她在哥哥死后,跳长江殉情了。别人告诉我,她想去哥哥出事的地方看看,可能是想在那里跳吧,没有人带她去。最后她在江都跳的。”

“这天下间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为什么就活不下去了呢?不懂。”

她看他已经把衣服穿好了,笑了一下,说道:“我还是想抱一下,可以吗?”

这次他点了头。

她用最开始的姿势,靠在他的胸前,他弯起手臂,拢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她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他问道:“你小时候,萧霁川是不是经常这样抱你?”

他早就猜到了,所以刚才不想抱她。她又在把他当作哥哥的替身。

“你的执念在萧霁川身上,那个姑娘的执念也在萧霁川身上,懂了吗?你心念坚定,又聪慧无双,一路披荆斩棘,也要替哥哥报仇,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连一趟远门都出不得。她心中生了执念,就没有办法再陪着另外一个男人度过馀生了,对她来说,很痛苦。”

“懂了。”她又往他身上贴了贴,叹道,“哥哥走后,再也没人这样抱我了,好舒服。”

“他不走,也不会这么抱你了。”

“嗯?”

“大姑娘了,哥哥不可以抱。”他说。

过了许久,他还是忍不住把那句话,问出了口,“你分得清我和萧霁川吗?”

萧霁月倏然从他身上离开,捏着他的脸,道:“你在开什么玩笑?虽然我的哥哥天下第一好看,但是对着他的脸,我也亲不下去。”

她凝神又看了一会儿,皱着脸叫道:“不行,我想象了一下,想吐。”

“都怪你。”

“虽然是我的错,但你从小就经常把我当成萧霁川的替身。”他现在心情很好。

“有吗?”她问。

“没有吗?”他反问。

孟泽深:“你当年为什么非得跟着我?”

“因为你有钱,还很能打,想骗你的钱,还想骗你的功夫。”她笑得像个小无赖。

“傅衡也有钱,功夫也不错,而且他还很好骗,你怎么不去骗他。”

“他一看就自己做不了主啊,我骗了他,容易被他背后的人收拾,得不偿失。我都是骗能自己当家作主的,这样骗着骗着就成一家人了,多年经验。”她得意。

“你还骗过别人?”

她笑一笑,敷衍道,“花楼里的妈妈,也算啊,我可是白吃白喝了好几个月呢,还学了点剑术,拐走了飞霜。无本万利,我真厉害。”

孟泽深扶额,又想起来,她在那里学了一身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点点的年纪,小脑袋瓜子竟然没被那些东西荼毒傻了。

雨还在下,只是从雨幕变成了雨帘,天已经黑了下来,湖面上茫茫一片黑色,只有远处岸边,亮起几盏灯火。

孟泽深从船舱中取出一盏油灯,点亮,挂在篷顶。

黑沈沈的湖面,孤灯一盏,灯火如豆。

“回去吧。”他说。

“不想回去,我要等雨停。”她又伸手出去接雨。

“如果这雨一夜不停呢?”

“那我就等一夜。”她看了他一眼,说,“你要是想回去,我送你上岸。”

“原来是真的等雨停啊,不是想跟我在一起。”他说。

她忽然露出一个暧昧不清的笑容,声音粘腻道:“因为这里有你的味道。”

“你也过於驾轻就熟了吧。”

她冷哼一声,“我是什么养在深闺的小姑娘吗?”扯起自己的两只耳朵,“它们从花楼到军营,什么声音没听过,想不熟悉都难。”

“你跟别人也这样说话?”

萧霁月:“当然没有,别人又不是你,我的爱好目前还没有那么广泛。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跟你说了,是你自己送上门来,招惹我的。都说了不让你来见我。”

“没有不爱听,是我涉世未深,经不住事。”他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脏处,“你试试,它跳得多快。我来,是因为不想你做太子妃。”

萧霁月:“你不来,我也不会做太子妃。门口埋伏了弓箭手,我还不至於那么蠢,家门口失火。”

“那不一样。”孟泽深靠在船舷上,眼睛看着油灯里微弱的火苗,“我想为自己做点事,圣旨是为了我自己烧的,人也是为了我自己杀的。”

“我想杀完就走,是萧节帅引我入府的,我不知道你会回来。”

“嗯,我是因为他的病回来的。”她抽回手,说:“我明天就要走了,你也走吧,回朔北去。”

“好。”他答应。

“会再见面的。”

“多少年?”他问。

“看缘分。”她答。

缘分是什么,也许是明日,也许此生再不相见。

“萧节帅的病?”

“没事,他对孟伯伯有情绪,咱俩都走了,他能好的快点。”萧霁月无奈道。

孟泽深忍不住笑道:“你可能不知道,我爹对萧节帅也有情绪。”

“他们俩有仇吗?”萧霁月疑惑。

“没有,他们连面都没见过,也没有仇。”

“那是为了什么?”萧霁月不解。

“好像是男人之间,奇奇怪怪的胜负欲吧,我爹是因为这个,我猜测萧节帅也是因为这个。”孟泽深摸了摸鼻子,这话说出来,他都觉得尴尬。

“要命。”她擡头看他,认真问道,“你也有吗?”

“不知道,我还没发现。”他看了看越来越小的雨丝,问道,“你饿吗?”

“不饿,你饿了吗?”

“不饿,你中午吃的不多,你的身体,现在真的不饿吗?”他发现,这几天她吃的好像都不多。

“哦,长大成人,就不用吃那么多了,以后都是正常饭量,消耗过大的时候,可能还是会吃的稍微多一点点,也就一点点。”她回道。

“你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嗯,知道,但是不能告诉你。”她笑一笑,“我有很多秘密不能告诉你。”

“嗯,我不问。”他回给她一个安慰的笑。

雨停了。

他们走出船舱,站在船头,空气中是泥土的腥气混合着草木的清香。

萧霁月很喜欢这种味道,是大自然最真实的感觉,让人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乌云退去,夜空仿佛被雨水洗过一般,漫天繁星璀璨夺目,悬挂在天穹之上。

她仰起头,伸手往天空触摸去,叫道:“请你看星河。”

他站在船头陪着她看。

过了一会儿,她收回手,低下头,去指湖面。

湖面如镜,倒映了一湖的繁星。

她说,“我们像不像是在星河里航行。”

她说自己是红尘万丈里的俗人一个,却送了他一场星河航行。

“我亲了你,是不是对陶姑娘不公平啊,把你弄脏了。”她站在万千星星之间,挑衅地说。

“你是会在意这些的人?”他回。

“当然不是。”她站在星河之上得意地笑。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名字叫陶连玉,还有一个父亲

叫陶西云,陶姑娘。”他说。

“就不能让我再得意一会儿。”她嗔道。

“不能,因为画舫来了。”一艘画舫在萧霁月背后慢慢驶来,撞碎了无数星辰。

“我不想再叫你表哥了,我现在有一大堆表哥。”

“好。”我也不想,因为它不再独特。

他们说了很多话,有用的,没用的,幼稚的,痴傻的,癫狂的,所有的所有,都只属於这个湖,这条船,这片星河,这个夜晚。

从他们登上画舫的那一刻,清梦已醒。

等在画舫上的萧雀,见到萧霁月,眼睛看向她身后的孟泽深,一脸的欲言又止。

“直接说。”萧霁月板着脸。

“云京来了飞鸽传书,皇帝驾崩了。”

甲板上的几人,听了这消息,都怔住了,他们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萧霁月看向孟泽深,浅浅一笑,“看来我们真的该走了。”

“好。”孟泽深从腰间摘下一个锦囊,递到她手里,“给你的礼物。”

萧霁月打开,里面躺着一枚印章,她惊讶道:“你从云京得的那块田黄石?”

“嗯。祥云托月,应你的名字。”

她走过去,当着众人的面,抱了一下他,在他耳边说了一声“谢谢。”

萧雀满脸防备地瞪着孟泽深。

眨眼的工夫,画舫已经靠了岸,萧霁月与萧雀分别骑上马,疾驰而去,消失在远处的零星灯火之间。

孟泽深和寒竹,也上了马,但他们走的很慢,慢的像是在遛马。

寒竹脸色郁郁,嘀咕道:“公子,他怎么可以那样看你?”

“谁?”孟泽深问。

“表小姐的护卫。”

“她不是表小姐,是淮南萧家的七小姐。”

寒竹委屈道:“那她也是连玉啊,她的护卫怎么可以那样看你,好像我们会欺负连玉一样。”

“公子怎么会欺负连玉,你对她那么好,她跟着我们的时候,还那么小,是我们把她养大的,怎么现在反倒成了外人一样。我们是一家人啊。”

孟泽深揉揉他的脑袋,纠正道:“不是我们将她养大的,是她自己把自己养大的,没有我们,她也会长大,一样会长得很好。”

“你见过柏松了吗?”

寒竹:“嗯,他现在很忙。”

“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一州刺史的样子了。”

“嗯。”

“连玉不但把自己养得很好,她把飞霜和柏松养得都很好。因为她年纪小,大家好像就很容易忽略了这一点。但是如果没有连玉,你不会见到现在的飞霜和柏松,他们可能还在自己凄苦的命运里挣扎。”

孟泽深跳下马来,站在湖边,看着湖里的星辰,他问寒竹,“很难过是不是?”

寒竹嗯了一声,声音已经哽咽。

孟泽深:“我也有点难过,两年前,她就替我们做了选择,是我们自己要来的。可是难过,我也想来,那时候她太小了,我想要一场好好的告别。”

“我还是不懂。”寒竹擦了擦眼泪。

孟泽深:“你不用懂,只要记住,她以后再也不是连玉了,只是淮南的七小姐。不要用对待连玉的期许,来对待她。这样等到刀剑相向的时候,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寒竹:“我们为什么会刀剑相向?”

孟泽深:“因为这个世界上,东西太少了,而想要的人太多。”

寒竹:“公子,你是说,淮南和朔北以后会打仗?可是我们隔得那么远,怎么会打起来呢?而且我也不会上战场。”

孟泽深叹道:“有一天孟家走出朔北,萧家走出淮南,总会遇上的。你不上战场,阿爹会上,连玉也会上,或许我也会上。我可能就会站在战场上与她刀剑相向。”

“公子,那如果遇到了,你会杀了她吗?”寒竹惊疑道。

“会。”

“可是不会难过吗?你那么喜欢她,满屋子都是她的画像。”寒竹擦着眼泪喊道。

“会啊,会伤心,会难过,但是我们更害怕彼此怨恨到面目全非的样子。”一滴泪水在他的眼角滑落,他笑道,“你看,她才十四岁,就一刀下去,替我们所有人选择了一条路,这是她留给我们的善意。”

“如果斩不断,以后她利用我们的时候,我们都会恨她,她不想我们恨她,但是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寒竹:“节帅还说,她会回来嫁给你,我也以为她会回来的,原来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我回去会跟父亲说清楚的。”他牵着马往前走,“我们明日就回朔北。”

“她都不要我们了,你怎么还对她那么好,给她做发簪,给她做印章,给她养小狐狸,还千里迢迢来帮她杀人。”寒竹碎碎念。

“因为做这些事情,我很开心啊,喜欢她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孟泽深笑道。

“她为什么要生在淮南呀,生在我们朔北多好。”

“那她就不是现在的她了。”

“她哥哥要是没死该多好。”

“那我们就不会认识她了。”

“你去淮南跟她哥哥交朋友了啊,就是我们晚了一步,没见到。”

“就算见到了,他也不会把妹妹介绍给我们认识的,那时候啊,她住在瑶池仙境里,没办法出门跟我们到处跑。”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们不要遇到她了。”

“可是我想早一点遇到她,在第一次见她打人的时候,就把她带走,她就不用被人卖进花楼里了。”也不用年纪小小,学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句话,他在心里悄悄补上。

“好像没有好的解决办法。”

“那就不解决了,她去走她的路,我们去走我们的路,远远地祝福就好。”

“公子,你以后还画她吗?”

“画啊,我这次见到了十六岁的她,感觉可以画好久,有很多种样子的她可以画。”

“公子,你换个人喜欢好不好,喜欢她好难啊。”

“她很好,我不喜欢别人。”

“公子,要不你离开朔北,去找她吧,朔北还有大公子,而且大公子也不喜欢你,他最想让你走了。”

“家里有千般不好,可是父亲很好,我不能背叛父亲,她也不会允许我背叛父亲的。就像他们萧家有千般不好,可是她的哥哥很好,她就放不下萧家,看不透的是他的父亲。”

“喜欢一个人好难啊,我以后不要遇到喜欢的人了,我没有喜欢她,都好难过,你肯定比我难过很多很多很多。”

“我又不像你这样,感情脆弱,还爱哭。”

“公子,你这样才可怕,我看见你掉眼泪了,你不要不承认。”

“哦,你看错了。”

“不可能,我看的很清楚。”

“那就是风迷了眼睛。”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