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禅让
景和二十一年十月, 大周第十三任皇帝赵洵颁布禅位诏书,禅位於向砌,退位。
其在位时间仅仅六个月。
当月, 向砌在云京登基称帝, 改国号为陈, 年号为天应,这一年称为天应元年。
赵洵被封为安王,居皇室别院南园,变相幽禁。
一朝天子一朝臣, 在外面风起云涌人人自危的时候, 赵洵正悠哉游哉地趟在暖阁之中逗鸟。
从皇宫到南园, 对他来说, 不过是换一个地方居住罢了。
南园人少幽静,反而住得更舒心。
他现在只要种花逗鸟丶安分守己地做好一个废物就可以, 再也挡不了别人的路, 碍不着别人的富贵。
如此,倒是能够平平安安多活几年,活到这副身子再也支撑不住, 活到油尽灯枯自然离开那一日。
突然, 一阵混乱的哭号声从外面传来, 惊扰到了赵洵手指上的鸟儿,他皱眉问道:“看看,是怎么回事?”
立在屋子里的小太监打开房门,人还没出去, 就被一群女人给推了回来。
“王爷, 您救救妾身吧!”
“王爷,您救救妾身, 妾身要被王妃给打死了,您看看。”那女人说着就开始脱衣服,身上都是青青紫紫的伤痕。
“再怎么说,妾身也伺候了王爷好几个月,是王爷的女人,王爷总不能看着您的女人让王妃这样作践?”
……
几个女人七嘴八舌,又哭又叫,脱衣服扯裤子地告状。
赵洵只盯着在屋子里乱窜的鸟儿,并不看她们,“你们的事情,我管不了。”
“王爷……”
“叫爹也没用。”赵洵道,“你们想想王妃姓什么?”
这府中,如今皇帝不再是皇帝,妃嫔不再是妃嫔,不过是条件稍微好点的囚犯而已,只有王妃不同,她不是旧朝的皇后,还是新朝的公主。
她是南园之中唯一的自由人,出入宫廷,谁也不敢看轻了她。
“你们快点走吧,再哭下去,若是吓坏了鸟儿,我就去王妃面前告你们的状。”赵洵淡淡道,“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想见到你们。”
“王爷,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你不想娇儿伺候你了吗?你哪次在娇儿床上都要不够,说最喜欢娇儿了。”
“王爷啊,你好狠心,你摸摸这里,你不是最喜欢摸软儿这里吗?”软儿突然扑上去,抓住赵洵的手按在自己胸上。
赵洵仿佛被烫到了一般,往后缩,他没想到这女人,手劲竟然这般大,他的手怎么也挣脱不出来,遂大叫道:“松开,松开。”
其他女人一见,都争着抢着往上扑,椅子翻倒,赵洵被女人们压在了下面。
她们疯狂地撕扯赵洵身上的衣服,仿佛想跟他重温旧梦,让他记起她们的好。
自从搬到南园,王爷就再没进过她们的屋子,每日里迎接她们的就是王妃的毒打。
她们今日拼了,也要换回王爷的爱,勾回王爷的欲。
赵洵奋力挣扎,毫无效果,眼见着最后一条亵裤就要失守,他死死抓住裤子,哭叫道:“救命,救命,向冷月,你快来救我,向冷月,快来救我。”
这两声向冷月终於震慑住了这些疯女人,她们停下来,往门口看去。
“好大的一场艳福啊,王爷,你不躺下好好享受,怎么还又哭又叫地抓着裤子不放呢,跟被恶霸欺侮了的良家妇女似的。”向冷月站在门口,冷冰冰地嘲讽道。
“你……你……”赵洵脸色苍白,只穿着亵裤的身体在地上颤抖,筋骨瘦弱,皮肤白得发青,却不难看,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在一群如狼似虎的女人之间显得脆弱不堪,向冷月心底被勾起一丝怜惜。
成亲数月,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赵洵的身体,没想到是在这般情景之下。
如果这群女人今日没跑到这里来发疯,也许直到入土那一日,她都不会看到赵洵的身体,她的丈夫,一个无用之人。
“咳咳咳咳”一口鲜血从赵洵嘴里喷了出来,洒在地上雪白的里衣上,很红,红到刺眼。
“还不滚,是想让他死在床上?”向冷月冷声叱道。
女人们胡乱地抓起地上的衣服,裹着身体,连滚带爬,你推我挤地跑了出去。
向冷月从架子上拿起一件披风,走到赵洵面前,扔在他的身上,挡住了那副苍白又纤弱的身体。
“都是你干的好事。”赵洵放松身体,瘫软地躺在地上,有气无力说道。
这些女人,都是向冷月找来给他生孩子的,长得不一定多好看,但是各个臀圆体壮好生养,跟那娇儿丶软儿的名字相差十万八千里。
当然,夜夜临幸她们的,也不是赵洵,而是向冷月身边一个男扮女装的宫女。
少年人长相清秀白净,做起宫女的装扮毫不违和,身形瘦削,与赵洵的体型非常相似,还会口技,平日里模仿女人的声音,夜里模仿赵洵的声音,真是个奇才。
向冷月说,这是太祖幼子那一支的后人,先祖犯错,被贬为庶人,如今已经没落。
两百多年前一个祖宗,这远亲可真是够远的,她也能找的来,真是不容易。
不过,赵洵是不相信的。
他觉得向冷月就是在戏园子里找了个伶人,给他安了个身份。
向冷月这人,手段脏得很,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根本没有底线,怎么可能费心费力的去找什么赵氏族人。
但是,他不得不佩服这个伶人身体好,夜夜照顾这些如狼似虎的女人,竟然也游刃有馀。
他自己只是与傅烟偷吃了两次,就已经感觉心力不足了。
许久未见,也不知道傅烟怎么样了,如今皇宫里住着向砌,她应该已经被魏国公府接回去了吧。
他这身体,两次,估计傅烟也怀不上孩子。
那冒牌货忙活了五个多月,后宫里的女人也就怀孕了两个,还都没有保住胎儿,何况他这副破烂身子。
就这样吧,皇位没了,也不用生继承人了,以后就躺在南园里,平平静静地过日子。
“若不是你不去疼爱她们,她们也不至於饥渴难耐,来扒扯你的衣服啊。”向冷月嘲讽道。
“那个人怎么不去了,你让他去,这些女人关我什么事。”赵洵身体慢慢缓过来,但依旧躺在地上,并没有要起的意思,就那样看着居高临下站在跟前的向冷月,冷哼道,“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丈夫,你让这些女人来羞辱我,难道不是也在羞辱你自己?”
“不管我们有没有感情,有没有圆房,在天下人眼中,我们都是夫妻,我是你的丈夫,是属於你的,别人肆意掰断你的簪子,你觉得那是冒犯了你,那别人肆意践踏你的丈夫,就不是冒犯你了?”
“呵!你是属於我的?这么有觉悟,是知道下半辈子得靠着我生活了,不得不低头?赵洵啊,能屈能伸,玩得不错。”向冷月擡脚往外走去,行至门口,又回头道,“那个人我已经处理掉了。‘传家宝’都丢了,这孩子生了也没用,还生什么。”
门开,门合,向冷月走了。
片刻后,小太监拿着一套新衣服从外面进来。
赵洵拢着披风,坐在地上,叫道:“快过来伺候我穿衣服,冻死了。”
“是。”小太监小跑着上前将赵洵从地上扶起来,一件一件为他穿上干净的衣服。
“你刚才怎么不救我,是不是盼着我快点去投胎,你好另攀高枝?”赵洵非常不满。小太监自然是向砌的人,名为伺候,实为监视。他直接装不知道,把小太监当自己人使唤,他又不准备抢回皇位,坦坦荡荡,没有什么需要遮掩的。
“奴才也想去救您,但是王妃站在这里,奴才不敢啊!”
“你就不能勇敢一下。”
“回主子,不能,那可是王妃啊!您勇敢一下试试。您勇敢了,最多埋在美人身下,奴才要是勇敢了,明天就埋土里了。”
“哎,我的鸟儿呢?”赵洵眼睛转了一圈,在屋子里也没看见小黄鸟的身影。
小太监伸出手指,挑开一个绣着牡丹的黄色肚兜儿,露出了毛发凌乱丶躺在地上凄凄惨惨的小黄鸟,鸟身一动不动,已经断了气。
赵洵拿起鸟尸,叹道:“鸟儿,你也算是牡丹花下死了,到了那边也是个风流鬼,悠着点身体。”
他感叹完,把鸟尸塞进小太监的手中,道:“你不用埋土里了,明天把它埋土里吧!相交一场的,让它入土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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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静安宫。
一个绿衣小宫女疾步走进内殿,容太妃傅雪容急忙问道:“怎么样,收了吗?”
小宫女摇摇头,道:“东西收了,事不给办。”
“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河东狼,等到哪天落到本宫手里,定让他们不得好死。”傅雪容骂道。
天变了,皇帝变成了安王,带着他的女人们去了南园。
傅烟也被魏国公府接了回去,整个后宫就剩她们三个太妃没有去处,新皇直接一杆子又把她们撅到永贞寺去了。
后天就是出发的日子,容太妃不想去,就只能在新皇身上想办法,但是,宫门被河东卫兵看守起来,她连门都出不去,根本见不到新皇,百般本事都没有机会施展。
她才三十多岁,这些年养尊处优,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身段窈窕,容色姝华,一点也不想去寺庙里敲木鱼,念经书。
为了留下来,不知道给外边换班的士兵,送了多少金银珠宝,还是不放她们出去一步。
“最后一天了,姑姑等不起了,烟儿,你不要怪我。”傅雪容下定决心,抓着小宫女的手,吩咐道,“去告诉守卫,我知道赵洵藏在外面的子嗣,我要亲自面见皇上。皇上若是不见,我就吊死在静安宫,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
小宫女疾步跑了出去,这一次她没有拿金银珠宝,但是却有一个比金银珠宝更有价值的消息。
“为本宫梳妆。”傅雪容挑出一套最能展现她魅力的衣裙,由宫女服侍着换上。
最后一搏,只有拿下新皇,她才能继续留下来,后半辈子继续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这座皇宫里,没有秘密,又到处都是秘密。
向冷月急切的想要个孩子,又有人不想赵洵留下子嗣。
如今看来,那两个小产的孩子,根本不是意外,是向冷月的人动的手脚,不过背后真正的主子是向砌,向冷月也只是个工具而已。
向砌预谋已久,根本就不让赵洵生下子嗣,徒留后患。
赵洵不再是皇帝,傅烟肚子里那个孩子,就没有保留下来的必要了,留着,以后也是个祸根,不如送给向砌,为她搏一个机会。
一个时辰后,傅雪容莲步款款地走进了承天殿。
魏国公府,书房内。
“出事了,宫里传出消息……消息……”在冷风萧萧的十月里,这人却满头大汗,气喘如牛。
“什么事?慢点说。”魏国公傅琼宽慰道。
“慢……慢不了……六小姐怀了安王的孩子,向竟堂正在点兵……过来拿人。”大汉说完,扶住桌子,不停地喘气。
“啪”毛笔脱手掉到地上,魏国公打了个激灵,寒凉之气从心脏瞬间漫延至全身。
他顾不上去捡拾那支最喜欢的笔,起身疾步往门外走去,打开门,将院子里的几个小厮叫过来,吩咐道:“立刻去请六小姐丶大公子丶二公子丶十一小姐到书房来,让他们立刻过来,不得惊动其他人。”
几名小厮,立刻散去,快步奔向不同的院子。
“阿康,通知阿金,召集府中所有护卫,带上兵器,在马棚集合待命。”魏国公吩咐道,“通知完阿金,你立刻回来,守在书房门口,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阿康领命出去。
一刻钟,所唤四人全部来到了书房。
向氏篡国之后,魏国公府一直闭门锁户,谨慎观望,防止府中之人受人蛊惑,言行有失,招惹出灾祸,家中所有子弟都关在府内不准出去,所以他们才会来的这么快,这么整齐。
“小六,把手伸出来。”
傅烟乖乖地把手伸了过去,魏国公手指搭上,诊脉,片刻后,收手,问道:“孩子是赵洵的?”
他修道,研究过医术,通病理,这点脉象还能把得出来,不需要请大夫上门。
“什么孩子?”傅烟脸色灰白一片。
“你肚子里的孩子,两个月了,是不是赵洵的?”魏国公问道。
傅衡和傅征闻言脸色大变,齐齐看向傅烟。
他们都知道,在这个时间,这个孩子意味着什么。
傅烟摇摇欲坠,艰难地点点头。
魏国公道:“糊涂啊糊涂,你去前厅坐着等我,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祖父。”傅烟低声唤道,泪水已经漫过两腮。
“去吧,眼泪擦干净。”魏国公轻声道。
傅烟走后,魏国公看着眼前两个芝兰玉树的孙子和年仅五岁的小孙女,叹息一声,严肃道:“小六闯了大祸,向竟堂已经去点兵过来拿人,咱们傅家保不住了。”
“祖父。”傅衡叫道,“也许还有转机,让烟儿把孩子打掉,没了孩子,就没事了。”
“躲不过去的,说不清楚了,这么好的把柄,向砌绝对不会放过,向竟堂亲自点兵,就是向砌的态度。”魏国公道,“傅家逃不掉了,但是必须留下火种,你们三个就是我傅家的火种,以后家族传承就在你们的身上,我会让人送你们离开,能不能顺利闯出去,就看命了。”
“祖父,我不走,我要陪着祖父。”傅婵说道。
“婵儿乖,听祖父的话。”魏国公揉着傅婵的头发,继续说道,“阿衡跟我来。”
魏国公带着傅衡走进内室,低声说道:“你去春水巷第二户,门口有棵歪脖子树的人家,让他们送你出京去淮南。那是淮南萧七的人,这是我与萧七的交易,你听他们的安排,以后就跟着萧七,向砌这等心浮之人,成不了大事,云京早晚会易主。”
“祖父,我留下,送弟弟妹妹们走。”傅衡道。
“现在不是谦让的时候,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命,现在是整个傅氏的命,逃出去,还要在这个乱世活下去,活下去还要做一番事业,重新将门庭立起来。年纪小的,逃出去,也不一定能活下去。”
接着他又单独把傅征叫道内室,嘱咐道:“阿征,你的功夫最好,这条路只能留给你了,全府护卫已经集结待命,等你大哥和小十一走后,他们就会护送你闯城门。如果顺利逃出去,你拿着这个玉佩,去蓉城沈家,将玉佩交给蓉城侯,他们会看顾你,这是先辈留下的人情,虽然时间久远,但是沈氏那样的人家,会认的。”
“祖父,我功夫好,更应该留下保护你们,送其他人走吧。”傅征道。
魏国公呵斥道:“这条路你都不一定能逃出去,何况是别人。沈家以军武起家,你去了蓉城,是寻一个入伍建功立业的机会,不是送一个孩子,让人家给看孩子的。”
最后进去的是年龄最小的傅婵,魏国公揉着她的头发,道:“婵儿记住,出去以后,不管多难都要努力活下去。靠自己的本事长大可以,寻一个人依附长大也可以,婵儿只要努力的活下去就好,不管长成什么样子,都是祖父心中最好的婵儿。长大以后为傅家留下一条血脉,就可以了。”
“祖父不能护着婵儿长大了,还要靠婵儿传承傅家血脉,苦了婵儿了。你记住,死很容易,活下去才是最难的,你要把这件最难的事做好。”
傅婵圆圆的小脑袋点了点,保证道:“婵儿保证活下去,活到一百岁。”
“好,祖父相信婵儿一定能做到。”魏国公擦了擦眼角的泪,牵着傅婵的小手往外走,“离开以后,就不能叫傅婵了,以后叫三丫,记住了吗?”
“三丫,记住了。”
出来之后,魏国公看着三人:“若是活下来了,等天下太平以后,每年的正月十五,到国公府门前看看,若是上天赐福,你们三兄妹或许还有再见之日。”
傅衡和傅征互相看了一眼,又一起看着傅婵,说道:“活下去。”
傅婵握住两只小拳头,把眼泪逼回去,重重点头道:“三丫活下去,大哥哥活下去,二哥哥活下去。”
她扑过去抱住魏国公的腿,哭道:“祖父活下去。”
“嗯,祖父也活下去。”魏国公抱起傅婵,说道,“你们走吧,立刻出发,不要耽误,也不要去见府里任何人,就这样走,多见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
“是,祖父,孙儿一定活下去,重振傅氏。”二人齐声回道。
四人走出书房,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魏国公抱着傅婵走到柴房,将她交给一个劈柴的嬷嬷,道:“把她送给门外的麻子乞丐,让他给送到城南乞丐窝里的吴老头那里。”
嬷嬷是个哑巴,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粗鲁地抓过傅婵,走进屋子里,将她身上的钗环拆下来,锦缎衣服脱下来,摸起竈台下的草灰,在傅婵身上丶头上揉了两遍,满意之后,又掏出一块腥臭的破布,在她身上缠了几道,裹了几下,然后塞进旁边的泔水桶里,扛在肩上,走了,顺道把衣服和钗环扔给了魏国公。
魏国公接住,道:“以后都不要回来了。”
哑巴嬷嬷没有回头,用一根棍子扛着泔水桶健步如飞。
泔水桶交给了门外的麻子乞丐,哑巴嬷嬷比划了两下手指,麻子乐呵呵的接过了泔水桶,还深深往里嗅了一鼻子,如往常一样,像是在闻什么人间美味。
泔水桶摇啊摇,晃啊晃,傅婵努力捂住自己的鼻子和嘴巴,不能哭,也不能吐,不能被人发现。
她忍啊忍,忍了好久,也晃了好久,仿佛这个又脏又臭的木桶永远都不会停一样。
等到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躺在一个漏着半边天空的大房子里,能从那个窟窿看到天上的月亮。
屋子里响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嗯,是有很多很多人在这里睡觉,所以才有这么多呼噜声。
她的肚子好饿,但是她能忍住,她知道不能打扰别人睡觉。
很臭,睡觉的人很臭,屋子很臭,自己身上也很臭,从离开家里开始,这个世界就变成臭的了。
臭臭地活下去,她在这个晚上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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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走的人走了,不该来的人也来了。
魏国公走进前厅,傅烟跪在地上哭道:“祖父,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傅家,您把我交出去吧!”
来自河东的卫军已经包围了国公府,向竟堂还在外边叫嚣:“容太妃揭发母族魏国公府傅氏,包藏祸心,意欲谋反,本将带兵前来查证,请魏国公开门。”
魏国公坐在上首的椅子上,淡淡道:“你是错了,错在不自爱,违背礼教,毁了自己,这是你的错,也是我的错,是我和你的父母没有教好你。”
“其他的事情,与你无关。一个家族走上几百年,都有兴衰,兴盛之时得其庇佑,享受了锦衣玉食丶奴仆成群的生活,衰败之时,也要坦然面对,承担一切后果。”
府中众人,听闻了卫兵围府的消息,都急急忙忙跑进了前厅,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出了什么事?当然是出了要人命的好事。”向竟堂扛着一把大刀,凶神恶煞地从门外晃了进来,笑道,“没想到傅氏这样的百年勋贵,就养了一群男盗女娼的东西,真是家学渊源啊!”
“你胡说什么?”傅五公子骂道,“张嘴前先擡头看看自己的祖宗,奸生子起家的,还骂起别人了。”
向砌的祖父向平有一半胡人血统,是其母亲随丈夫去北漠行商时,与胡人生的,小时候没发现,随着长大,外表慢慢显现出了胡人特征。
这则传言,随着向平的发迹,越传越广,向氏子孙官做得越大,传言传播的越广,本来是小商人家里的一点事情。
如果子孙平庸,一百多年下来,早已没人记得了,但是因为向家子孙太争气,每往上走一步,这件事就被提起来一次。
这件事成了别人攻歼他们的不二法宝,这个烙印伴随每一个向家子弟一生。
“骂得好,这话我听着真舒服。”向竟堂大笑道,“我家先辈那是被迫的,哪里像你们这样的人家养出来的贵族小姐,知道主动爬床偷奸。”
他手中的长刀指向傅烟的肚子,笑道:“奸生子在这里呢,赵洵的孩子,哈哈,真是好本事啊,赵洵满院子的女人生不出一个孩子,倒是让你这偷人的怀上了。”
“你放屁……”傅五还要再骂,被人捂住嘴按了下去,他与傅烟是双生子,最见不得妹妹被人欺负。
但是,其他人早已经起疑,如果傅烟没有问题,为什么要一直跪在地上哭。
傅二爷问道:“烟儿,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爹,对不起。”傅烟哭着回道。
“啊———”
傅五咬开捂住他嘴的手,骂道:“傅烟,你怎么这么不要脸,这个世上是没有男人了吗?你去招惹那个没用的病秧子。”
“啪!”傅二爷一巴掌扇在傅五脸上,呵斥道,“你闭嘴。”转而看向跪在地上的傅烟,冷声道,“烟儿,你以死谢罪吧,不要把这个孽种生出来。”
“哎?这死不死的,可不是你们说的算。”向竟堂阻拦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傅二爷厉声问道。
“哈哈,傅二爷,你一把年纪了,竟然还这么天真,难怪你们傅家一代不如一代了,你看国公爷就淡然得很。”向竟堂指了指门口一群持刀士兵,笑道,“看到卫兵围府,还不知道什么意思吗?当然是包藏祸心,叛逆谋反,满门抄斩啊!”
前厅里的傅家人,一时间混乱惊叫起来,有的甚至已经吓晕过去,更多的是骂声。
“傅烟,你个小贱.人,你干的好事,连累全家。”
“你自己不要脸爬男人床,还要连累我们。”
“这样的贱.人,一出生就该浸猪笼……”
……
“闭嘴!”魏国公喝道,“早晚都是一死,怕什么,四皇子说得对,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连傅氏的风骨都丢了。”
厅堂里终於安静下来,他对着向竟堂笑了一下,道:“反正都是要死的,四皇子说了这么多话,站着也挺累,不如坐下来喝杯茶。”
“国公爷,还真是客气。”
突然,门外冲进来一个人,喊道:“报!傅征冲破安华门跑了。”
“废物,连个人都拦不住,带人去追啊!”向竟堂骂道。
魏国公心底绷着的弦,悄悄松了一点,总算是送出去了一个。
“我说,国公爷怎么这么坐得住,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向竟堂冷笑一声,走向傅五,一刀插.进了他的心脏,“国公爷,刚才是不是心里很高心,现在还高兴吗?”
厅里众人又被吓得惊叫起来。
向竟堂喝道:“闭嘴,谁再发出声音,下一刀就砍谁。”
魏国公闭了闭眼睛,淡淡道:“四皇子不必追了,追不上的,西边可不是你们向家的天下。”
向竟堂往人群中扫了一眼,笑道:“傅征都送走了,你肯定也不舍得让傅衡在这里等死?”
“来人,全城戒严,掘地三尺也要把傅衡给我找出来。”他厉声吩咐道。
“烟儿,去给四皇子倒杯茶。”魏国公吩咐。
傅烟起身走到后室,倒了一杯茶,端到向竟堂面前,柔声道:“殿下,请用茶。”
向竟堂冷笑一声:“国公爷,这么想让我坐下来喝杯茶,那我就再跟你们聊聊。”
他坐到身后的椅子上,接过傅烟手里的茶杯,笑道:“揭露傅六小姐通奸怀子,国公府私藏赵洵子嗣的,可是容太妃傅雪容。你们傅家的女儿,一个一个养得可真好,小的小的,爬赵洵的床,未婚先孕,老的老的,不守妇道,为了爬上我爹的龙床,连自己娘家都出卖。真是世家贵族教养出来的好女儿……你……”
突然,数条铁扣弹出,将向竟堂锁在了椅子上,厅门外的卫兵立刻奔进来救援,下一刻,大厅之内乱箭齐发,敌我不分,一通乱射。
等机关停下之时,向竟堂已经被扎成了一个刺猬,站在他身旁的傅烟,也已经身中数箭而亡。
唯独坐在上首的魏国公,安然无恙。
他冷冷地看着向竟堂的尸体,突然笑了一下,说道:“杀人就杀人,废话那么多。”
大厅内还有几个受伤未死的傅家人,在哭号惊叫。
傅二爷托着两条被射伤的腿往前爬,大叫:“爹,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只有傅衡和傅征才是傅家的孩子吗?那我们算什么?”
魏国公:“他们是傅家院子里的芝兰玉树,你们就只是与其争抢养分的杂草而已。今日用你们这一院子的杂草,换向家一株芝兰玉树,你们也算死得其所了。”
“爹,你好狠的心。”傅二爷哭道。
“那你记住了,下辈子不要托生在公侯之家,去做个山野农夫,或许更适合你这种庸才。”魏国公并不看他,眼睛一直盯着外面,他在等,等外面的卫兵冲进来。
片刻后,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魏国公看了一眼傅二爷,转身闪入内堂,那一眼很冷,仿佛他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具死尸,一具毫无用处的死尸。
这一刻,傅二爷恨极了他的父亲,当卫兵们冲进大厅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地大叫道:“魏国公在内堂,快去追,快。”
部分卫兵听了他的喊叫,立刻往内堂奔去,也有几个停了下来,挥刀解决掉大厅内还活着的几人,包括傅二爷。
内堂庭院之中,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卫兵,突然,整个国公府开始地动山摇,各种机关暗器乱飞,接着便是房塌屋倒,桐油遍地,烈火高燃。
辉煌赫赫了两百年的国公府,已经化为一座人间地狱。
傅家人没能出来,进去的向竟堂和河东卫兵也没能出来。
大火燃烧了一天一夜,傅氏用一场自毁式的同归於尽,展示了其百年底蕴,也向新皇挥出了一记重拳。
云京城里的百年贵族世家可以不发声,但不是你能够随便欺负的。
向砌动的第一刀,就陪上了一个最优秀的儿子。
消息传进皇宫的时候,向砌还在和傅雪容在床上颠鸾倒凤,小太监们不敢贸然禀报,只得在门外等着,这一等便是两个多时辰。
向砌睡醒了,披着衣服走到外面,来人才将消息呈上去。
向砌闻言,暴怒:“你说什么,老四死了?”
“皇上恕罪。”卫军首领连连磕头。
“恕罪!恕罪!恕什么罪!把容妃拖出去,乱棍打死。”向砌怒道。
小太监们立刻走进内室,将衣衫不整齐的傅雪容拉了出来。
傅雪容大叫道:“皇上饶命啊,臣妾什么也不知道,臣妾是无辜的。”
“朕管你是不是无辜的,十个魏国公府也比不上朕的老四,我儿征战沙场无往不胜,最后就毁在你们这些贱.人手里,你还敢说自己是无辜的。”向砌双手托着自己肥胖的肚子,双眼圆瞪,怒骂道,“老子的一员大将,就死在你个娘们手里,打,给我堵上嘴,扒光了衣服打。”
傅雪容被拉下去了,但是他仍不解气,接着传令下去,“不惜一切代价追杀傅征,关闭城门,刮地三尺,搜捕傅氏馀孽。”
这件事情,震动了整个云京,自然也传到了南园。
向冷月走进来的时候,赵洵正躺在暖阁里的摇椅上,逗弄新得来的小白鸟,嘴里嘀咕着:“小白啊,小白,你可比小黄听话可人多了。”
“听话的鸟儿才活得长久,那不听话的,都已经早早地埋土里了。”
“那你是听话的鸟儿,还是不听话的鸟儿。”向冷月微笑着柔声问道。
“我当然是听话的鸟儿啊,王妃让我往东飞,我绝对不往西飞,王妃喂我吃谷子,我绝对不吃大米。”赵洵晃悠着摇椅,笑道,“今天怎么这么温柔,是有什么好事吗?”
“是有好事啊,你当爹了,这个事情好不好?”向冷月左手拿着剑,走到摇椅前,伸手去逗弄那只小白鸟。
赵洵叹息一声,道:“你不是已经把冒牌货给处理了吗?是之前留下的?”
“不是。”向冷月笑道。
“不是,那你又找了一个?这么快就能让那些女人怀孕了?挺有本事啊。”赵洵啧啧道,对於这种被强往头上按绿帽子的事情,完全无所谓。
“不是他有本事,是你挺有本事的。”
“刺啦。”
“啊——”
寒光一闪,长剑出鞘。
向冷月手中的长剑狠狠地钉在赵洵的脐下三寸之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赵洵身上素白色的衣衫。
“你……你……”他痛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向冷月拿着剑,在他身上一下一下地擦着,擦掉上边猩红的脏血,那红色一抹一抹地留在赵洵的衣衫上。
她看着他笑,那笑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不是说不行吗?怎么,跟我不行,跟傅烟就行了。”
“我真是小看了你这个病秧子啊,你明明就行得很嘛,偷偷摸摸几次,就能让傅烟怀胎。”
“你要当爹了,开不开心,应该很开心吧。”
“傅……烟……孩子……”赵洵艰难地开口。
“你是怎么想的,让我猜猜,你喜欢傅烟,应该不是吧?我看你在南园逗鸟逗得挺乐呵的,一点也没有想起你的小相好啊。”
“那是为什么呢?想利用傅家给你养孩子,等过几年,将我和向家踢开,让傅家扶持你的儿子上位?不,不,不,傅家手里又没有兵,扶持不动啊。”
“哦,我明白了,你是既想生个儿子,又怕自己这个废物被自己的儿子取代,所以只能偷偷的生,等哪天自己不行了,再把儿子拉出来顶上。”
“哈哈,你真是自私凉薄的透顶,跟我真配,我要是早知道你是这样的本性,说不得我会爱上你呢。”向冷月嫩白的手指划过赵洵的额头,勾下一抹冷汗。
“宫里小产的那两个孩子,是你动的手吧,害怕他们生出来,威胁到你?你的心可真黑啊,看着我在那里像个傻子一样白忙活,是不是很好笑?”
“孩子……”赵洵颤抖着声音问道,身下的血越来越多,他的脸越来越白,白得几近透明。
“孩子啊?你的孩子吗?你跟傅烟媾和造出来的那个孽种?”
“哦,让我想想。”她歪着脑袋,好像真的在认真去想,片刻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俯身盯着赵洵的眼睛,轻声道,“你们俩还真厉害,睡一觉而已,直接灭了整个魏国公府满门,哈哈,还附带上了容太妃那个老妖精,嗯,还有我四哥。”
“傅雪容,在后宫混了这么多年,都成精了。你不知道吧?她爬了我爹的床,又被封为容妃了,不过这次当了一天的容妃,就被乱棍打死了。”
“哦,还有我四哥,不是常胜将军吗?哈哈,也被你俩给带走了,死得别提有多憋屈了。”
“你为什么还没有死,不是血只要流得够多就会死吗?”她坐到旁边的锦榻上,手托着腮,看着赵洵,像是在欣赏一幅画。
“人垂死的时候真美,我都要爱上你了。”她说,“不过我最恨别人背叛我了,你背叛了我就必须死,死在我手里,死在我面前。真遗憾,傅烟死得太快了,没等到我去杀她。”
“她死了?”赵洵激动地问道。
向冷月幽幽道:“死了啊,死得可惨了,万箭穿心,尸骨无存,带着你的孩子一起死了。等你死了,你们说不定还能在那边遇到呢。”
赵洵双手抓住摇椅扶手,撑起一口气,疯魔地笑道:“背叛你,背叛你的人多了去了,你爹就是,宫里那两个小产的孩子,可不是我动的手,是你爹,是你爹。你爹自己想当皇帝,怎么可能让宫里生下孩子。”
“你就是你爹权力路上的垫脚石,现在没用了,就一脚踢开了。”
“你抢了萧霁月的位置,以为就能当皇后当太后了,痴心妄想,你就是你爹手里的提线木偶而已。萧霁月能在淮南道做主,你在河东道说得上话吗?”
“你以为你很厉害?你什么都不是,就是一个疯子而已,一个疯子,哈哈,背叛你的都要死,那第一个死的,就应该是你爹,有本事你去把你爹杀了啊,到时候我做鬼也能高看你一眼。”
“没有你爹提着线,你什么都不是,你连给萧霁月提鞋都不配,萧霁月才是我们赵家挑选的皇后,未来的太后,你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他马上要死了,他也疯了,只能疯狂地拿那个传闻中的女人,打击向冷月。
或者心底下,还存在着一个恶毒的想法,激怒向冷月,让她去对付萧霁月,借用萧霁月的手,杀了这个女人,为自己报仇。
“你和你爹都是跳梁小丑,我就在下边等着,等着你和你爹一起下来。”
“这天下永远都不会姓向。”赵洵奋力向天喊出这一句,人便没了气息。
他短暂的一生,定格在了这一句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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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傅衡进入春水巷的民房之后,就被人带进了地道,在地下七走八拐,走了大半个时辰,进入一处房间,房间仍然还是在地下,里面点着一盏油灯,昏昏黄黄的,不甚光亮。
靠墙的一张木床上,躺着一个人,身着朴素,身姿却透着一股洒脱劲。
他曲着一条腿,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假寐。
带路的蓝衣男子扯着嗓子叫道:“汤哥,大主顾到了。”
男子眼睛不争,晃了晃腿,嫌弃道:“什么样的大主顾,都往我面前送,没看我正忙着呢。”
“汤哥,这个真的大。”
“有多大,比萧鹰那只鸟儿还大?”那男人一脸厌烦地缓缓睁开眼睛,往门口看来。
带路男子两只手臂张开到最大,把傅衡往里面一框,笑嘻嘻地展示给床上的男人看。
那人倏然瞪大了一双眼睛,跳起来,叫道:“傅大公子,你们府里还真出事了?”
“你怎么知道?”傅衡警惕道。
“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啊,我们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小姐答应魏国公的一个承诺,国公府生死存亡之际,负责救出一人,送离京城。你人都在这里了,可不就是已经出事了么。”他们的任务当然不只这一个,但是要显得他们做出了多么大的牺牲,还了多么大的一个人情债,必须帮小姐吹到天上去。
傅衡:“阁下刚才说的萧鹰是?”
“哦,那个啊,是同行,不用管他。”汤行笑道,“在下姓汤名行,是小姐座下第一红人,为其左膀右臂。”
“你说的是萧霁月?”傅衡问。
“对。我知道傅大公子跟我们小姐是故交,咱们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快过来坐,坐下慢慢聊。”汤行招呼着傅衡在屋子中间一张木桌前坐下,桌上空空如也,连个茶壶茶杯都没有。
汤行用衣服袖子擦了擦桌子,讪笑道:“条件有点简陋,不过安全是绝对的安全。做咱们这一样的,别的不重要,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傅衡点点头,回道:“嗯,汤先生说得对。”
“别,别,别,你叫我汤行就行,自己人,叫名字显得亲近。”汤行忽然朝门口喊道,“狗子,端两碗水来,没看见傅大公子渴了吗?”
“我还好。”傅衡道,“那你也叫我傅衡吧,如今落难在外,哪里还是什么公子。”
“傅公子的难处都是一时的,很快就会过去,以您跟我们小姐的关系,我要是直呼名字了,那是不尊重我们小姐。”汤行说得煞有其事。
狗子端上来两碗水,是真的两碗水,两个大瓷碗,里面是清清凉凉的水,没有茶叶也不热。
汤行端起来靠近自己那边的一碗,喝了一口,问道:“傅公子,你把国公府如今的情况跟我说一下,咱们也好有个准备,看看怎么安排。”
傅衡点点头,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傅征和傅婵两人。
汤行沈思片刻,郑重道:“你先在这里住两天,我出去打探一下消息,再从长计议。”
“麻烦了。”傅衡道。
“应该的,我们就是为了救你而存在的,不用客气,有什么需要,你喊狗子就行,他什么都知道。我先出去了。”汤行咕嘟咕嘟干完碗里的凉水,便疾步走出了房间。
傅衡在这间阴暗沈闷的房间里,等了很久很久,没有阳光,不知昼夜,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就这样一直等,一直等。
等到汤行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迷迷糊糊睡了好几觉,又好像没有睡过,人昏昏沈沈的,迫切地想要知道外面的消息,哪怕一丝一毫。
“傅公子,先吃点东西,估计你还得在这里住上一些日子,咱们再走。”
“外面怎么样了?”傅衡问。
“你先吃,吃完了我再跟你说,听狗子说,你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汤行打开桌子上的包裹,是他打包带回来的熟食小菜。
他说道:“这里的吃食都粗糙,没办法,吃.精细了不好隐藏,大隐隐於市嘛。”他把筷子递到傅衡手里,催道,“快吃。”
“你先说吧,我没有那么脆弱。”
汤行说,“这跟脆不脆若没有关系,我现在不想说,要住好久,以后慢慢说,不差这一顿饭的时间。”
傅衡现在是求人保命的,不好提太多要求,也就放弃询问,低头认真吃起饭来。
饭后,狗子过来收拾了桌子,又端了两大碗清水过来,这次不太一样,是热的。
“汤先生,现在可以说了吗?”傅衡认真看着他。
汤行:“嗯,可以。第一条,傅二公子带着人,从安华门冲出去了,应该是活着跑了,皇帝下令不惜一切代价追击。据我猜测,傅二公子能跑掉,姓向的对西边掌控不行,只要一路往西,进入陇右道,就安全了。”
“他走得早,那时候城门还没有完全戒严,冲一把,还有机会。现在不行了,全城戒严搜查。”
“府里怎么样了?你有探到消息吗?”傅衡急切地问,傅征顺利出去了,他心里很高兴,但是全城戒严,肯定是出大事了。
汤行缓缓道:“国公府没了。”
“所有人都没了?”傅衡急切追问。
“嗯,据说是国公爷启动了机关,整个国公府已经夷为平地,大火烧了一天,不仅府里的人没有出来,带兵进去拿人的向竟堂和河东卫军也死在了里面。所以向砌才全城搜捕傅家人,主要是在找你,国公府坍塌之前,向竟堂就发现了你不在,派了人出来搜查。”
傅衡双手抱着头,握成拳头,敲打着自己的脑袋,眼泪悄悄地滴落在桌子上。
汤行起身,拍拍他的后背,宽慰道:“节哀。”
房间外的地道里,狗子伸头看看,回过头来小声问道:“汤哥,他没事吧?”
“没事,谁身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一时也接受不了,过几天就没事了,能挺过去。”汤行往房间里又看了一眼,转身走了。
时间一晃而过,三日后,汤行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带着一个大包袱,包袱放在桌子上,他一脸严肃地看着傅衡,说道:“官兵查到了春水巷这边,因为找不到人,现在抓了春水巷中的无辜百姓,严刑拷打。”
“我们不能连累那些无辜的百姓,明天送你出城,行吗?”汤行保证道,“一定把你安全送到淮南。”
傅衡急忙回道:“行,都听你安排。”
汤行打开包袱,拿出来一套行头,给傅衡换上,又给他做了易容。
接着汤行自己换上了傅衡的衣服,对着镜子在自己脸上涂涂画画,等再擡头时,俨然就是一个真的傅衡。
他们两人身高相同,身形相似,如此一扮,就算是熟悉的人,也很难分辨出来。
傅衡惊讶道:“你易容成我的样子?这样危险岂不是转移到你身上了,我不能同意。”
“哎,我就是打个眼儿,让官兵看到傅衡已经出城了,这样他们才会放了无辜百姓。等出了城,我将脸一抹,衣服一扔,谁还能认出来。这方面我是熟手,出不了问题。”汤行自信满满道。
傅衡想了想,他说的确实有道理,擦掉妆容可比化妆容易多了,脱衣服也比穿衣服快。又想着他们专门做这个的,应该是有些门道,最后放下心来,听从他们的安排。
翌日,傍晚,最后一抹斜阳搭在城墙上,照亮了朱红色的城门。
南武门,城楼下,一群守门官兵,此起彼伏地哀声叫唤,骂道:“今天的饭里又掺了脏东西,大龅牙做饭越来越不上心,前天刚吃坏肚子,今天又来,这谁受得了啊。”
“我不行了,得再去一趟,你们看着点。”
“不行,我也得去,你们看着城门。”
“看什么看,我拉得腿都软了,来了人,也拦不住。”
“这都看了好几天了,也没个人影。我说啊,肯定是一块埋了,活着早跟傅征一块跑了,何苦再闯一趟。”
“就是,不行,我到里边躺会,实在是站不住了,你们看着点,巡逻的来了喊我。”
……
南武门前的守门官兵,被一包巴豆粉折腾的,各个头晕眼花,腿肚子打颤儿。
两个从恭房出来的官兵,耷拉着脑袋,弯腰抱肚子往城门前走去,刚走到,就歪在城门前不动了,看上去已经昏迷。
大家都不舒服,也没人管他们。
突然,远处有七八匹马往这边冲来,只见马,不见人,后边还跟着一个骑在马上的男人,大喊道:“帮忙拦一下,拦一下,客栈的马跑了。”
城门紧闭,马跑不出去,官兵门也懒得管。
正值傍晚,城门又不开,此处人烟了了,骏马疾驰着向城门冲去。
一个官兵骂道:“这马疯了,直接往城门上撞。”
骏马奔驰到来之前,歪在城门下那两个昏迷了的官兵,突然站起来,快速打开城门,马到之时,城门已开,两人迅如闪电般的跃上马背,冲出城去。
其他人,这才看清,前边两匹头马是没有人,但后边的马,侧边都贴着一个人,到了这时,城门已开,他们也不再遮掩,跨上马背,挺直腰背,抽打着马臀,往外奔去。
一人大喊道:“傅衡,傅衡。”
傅衡闻声,回头看了一眼,这下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的脸。
“傅衡跑了,傅衡跑了,快追。”
城防巡逻队正好走到这边,一听声音,队长立刻带着巡逻队冲了出去,急速向傅衡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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