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四章
在巫烛的指引下,众人一路紧迫向前。
刚开始,对方口中所提到的“血腥味”只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在走廊内逐渐淤积,最终粘稠如粥,浓厚刺鼻到了连他们都无法忽视的程度。
终于,巫烛停下了脚步。
“到了。”
“这一层有血腥味的地方有十三处,只有这里气息最浓烈。”他说。
说完,巫烛侧过身,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温简言。
“……”
温简言无奈叹气,但还是满足了对方的期待:
“嗯嗯,干得好。”
得到夸奖,对方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面容冷漠如常,但却莫名显得很愉快。
众人:“……………………”
“……我就他妈没眼看。”
“哈哈哈哈要不你们两个收敛一点吧,感觉他们三个已经快要崩溃了。”
“但不得不说,好丰富的表情!”
“僵硬中带着不敢相信,绝望中带着无能为力,哇……好神奇!”
温简言对这些暗流涌动一无所知。
因为面前的场景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这是一处屠杀的遗迹。
喷溅状的血迹从墙壁涂抹到天花板之上,因时间流逝而呈现出一种压抑的暗红色,几乎和墙纸融为一体,不仔细观察,几乎无法意识到这是多么惊人的惨烈。
温简言蹲下来,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握住尸体的下巴,转动着它失去生命的苍白头颅,若有所思的目光从它的脖颈游移到胸口,仔细审视着那些已经干涸的狰狞伤口。
黄毛走上前来,探头问道:“怎么样,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这还需要什么线索,”后方的季观耸耸肩,道,“这现场还不明显吗?”
陈默的视线远远扫过面前的惨状,并未反对。
眼前的场面过分血腥,大概率不是主播间的血拼——毕竟,他们的目标不是对方,没有如此深仇大恨,就没必要血拼至此——而如果这场战斗真的有他们的人出现的话,那能将战斗推至如此境地的,只有陈澄和橘子糖二人了,不过,陈澄的风格更为狠辣精准,橘子糖却暴虐而疯狂,所以,这一幕的缔造者大概率是橘子糖无疑。
可温简言却摇摇头,站起身来:
“我觉得不是。”
几人一怔。温简言指了指不远处墙角的尸体——它失去生机地依在墙上,头颅耷拉着,脖颈像是失去骨头一样软软垂下:“你看,那个人的死因是颈骨断裂。”
他的目光移向另一边,一具尸体歪在地上,眼眸半张,凝固着惊恐的神情,而他的头颅一侧则深深凹陷了下去。
“这是钝器击打。”
最终,温简言垂眸看向躺在脚下的尸体,用脚尖将它轻轻翻了过来,露出胸口血淋淋的大洞:
“至于这一位,他的伤势是利器贯穿胸口。”
如此多的死因,一般来说只会出现在混乱的群战中,而无法由某个单一的个人制造出来。
黄毛怔了怔,目光快速地扫过凌乱的现场,异乎寻常的视力令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啊,地面上好像有不少能和伤口对应的武器……”
陈默眉头一皱:“是自相残杀?”
季观困惑:“可他们为什么——”
话刚说到一半,他忽然一个怔忡,一道电流在瞬间猛地贯穿全身,他倒吸一口凉气:“——等等,你的意思是!!”
“嗯。”
温简言点点头。
他缓缓,将众人心中的猜测一字一顿分明地说了出来:
“白雪。”
迄今为止,在他们所见识到的所有主播中,能一根指头都不动,就让攻击之人自相残杀的人,整个梦魇都只有这么一个。
白雪,不祥的灵媒者,命运的纺线人。
虽然得到了结论,几人却齐齐心下一沉,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神情并不轻松。
“如果是白雪的话……”陈默眉头紧锁,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那问题恐怕有点大。”
“事实上,在你出现之前,我们就已经和他失联了。”
在短暂的犹豫过后,陈默还是将自己的猜测说出了口。
“所以我想,这很有可能是他本人做出的选择。”
如果说,梦魇的交流系统是在温简言出现之后才开始出现问题的,但是,白雪失联却是在进入副本之后就发生的,除了最开始之外,他就直接单方面切断了所有的沟通渠道,而根据陈澄后续给出的几次近乎抓狂的回应来看,他那边也显然也毫无进展——以白雪的天赋,如果他想要找到他们,恐怕是轻而易举的——那么,现在会如此境况,恐怕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白雪本人并不想和他们汇合。
“那又怎样,难道就这样放着他不管,继续去找下一个?”季观的眼神有些沉,“最开始给出‘独行则死’警告的人不正是他本人吗?”
“可是……”
黄毛语气低落,
“我们真的能找到他吗?”
后面一句话虽然并未说出口,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一旦白雪不想被找到,他的能力又足以让他避开所有一切的搜寻。
忽然,背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能。”
……什么?!
几人登时一惊,齐齐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巫烛站在不远处,他抬起手,苍白的指尖顶端,漂浮着一滴近乎淡粉色的、半凝固的液体。
他抬眸,以一如既往的淡漠语气道:
“血。”
“他的。”
温简言一惊,几乎立刻反应了过来。
“你能通过血腥味找到他?”
“可以。”巫烛点头。
温简言沉思数秒,抬眼看向陈默:
“我和巫烛去找白雪,你们回电梯附近等我们。”
“你们两个要单独行动?”陈默一顿,目光落在巫烛身上,他皱皱眉,旋即收回视线,“没有其他方法吗?”
温简言:“如果想要找到白雪的话,怕是没有。”
的确,白雪能看到、并且操控概率,但是,在他所能看到的数字的世界中,却并非没有例外,巫烛的存在会干扰、影响了一切概率,以至于白雪无从预测,无从躲避,但这一状况只对他有效,对其他同行者却并无效力,这一点在兴旺酒店副本中已经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我明白了。”
陈默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哪怕对这个“非人类”再不放心,但事到如今,他还是知道轻重缓急的。
“在我回来之前,你们要谨慎行事,”温简言叮嘱,“不要相信任何发到你们手机上的信息。”
这一层楼的人数已经不多了,剩下的人里,能对陈默他们产生威胁的恐怕并不多。
“如果真的遇到什么情况,就割破手腕。”
巫烛开口了。
他的视线少见地落在几人的身上,一双亮澄澄的,如金色蟒蛇般的眼珠凝视着他们,带来一种非人的审视之感,
“我记得你们血的气味。”
陈默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你们路上小心。”
季观倒没陈默那么体面,他阴森森地盯着对方,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对方这次又像之前几次那样讨嫌的话,自己就绝对不会再那样轻易容忍了——
在他虎视眈眈的凝视下,对方这次果然没再说什么。
温简言挥挥手,转身向着远处走去,巫烛紧随其后。
但在离开前,他漫不经心向后瞥去一眼,道:
“——放心,他和我在一起,比跟谁都安全。”
季观:“……………………”
“?!”眼看情况不对,陈默眼疾手快地攥住他的肩膀,黄毛也一个箭步,冷汗滴滴地挡在他的前面,阻挡他的视线,两人配合默契,一个摁人,一个捂嘴,一眨眼的功夫就把季观控制住了。
冷静,兄弟冷静!
陈默用眼神暗示。
“唔唔唔!”
放开我!
季观同样用眼神气急败坏地回复。
我不管!!老子今天他妈就要拆散这桩婚事!!!!
*
“白雪受的伤严重吗?”温简言一边快步向前去走,一边询问。
巫烛摇头:“不严重。”
留在现场的血非常少,只有数滴。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数量太少,且气味太独特,所以才会被巫烛注意到、并从那样鲜血淋漓的惨烈现场中分离出来。
“只是皮外伤。”
“血呢,我看看?”温简言说。
巫烛指尖一动,那一滴浅粉色的血滴随即漂浮过去,停留在了温简言的掌心之中。
温简言端详着那滴鲜血,眉头皱起。
这滴血的颜色太淡了。
白雪的天赋怕是已经透支的非常厉害了。
他深吸一口气:“还有多久到?”
巫烛向着空中看去,估量一阵后,回答道:“五分钟。”
游轮内部是专为克制巫烛而创造的,在这里,他无法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地无视空间行动,只能和他一样用双腿向前行走。
“对了,还有一个,”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温简言捏捏隐隐作痛的眉心,“关于刚才发生的事。”
“……我不是让你和其他人好好相处了吗?”
在带着巫烛和他的队友见面前,他就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和其他人好好相处……
可结果呢?没打起都算不错了。
巫烛:“我有。”
相处的时候会说“不用谢”,离开时还会让他们“放心”,这不很有礼貌吗?
“你有个屁。”温简言无情拆穿。
如果巫烛还是碎片状态,没有记忆没有常识也就罢了,但他现在已经十分接近完整,不仅恢复了记忆,而且还重获了心脏——温简言十分清楚,以对方本体的智力水平和强到可怕的学习能力,这样的表现绝对不是无意的。
温简言皱眉看他:“你故意气人干嘛?”
巫烛思考了几秒,回答:“我想。”
他承认的倒是很干脆,这种坦坦荡荡,一点都不遮掩的样子,反倒把温简言噎了一下。
巫烛眯起双眼,语气有几分阴沉:“最早认识你的是我,但他们却表现得好像和你更熟悉,我不喜欢。”
温简言:“……”
大哥你幼不幼稚。
也没人告诉他非人类处对象还有这种坏处啊。
“他们也不知道啊,”他叹了口气,还是耐着性子说道,“而且他们也只是担心我而已。”
更何况,这种担心也绝非空穴来风。
毕竟巫烛本人的确前科累累。
“总之,再见到其他人的话,你不许这样了。”温简言告诫。
巫烛凑近一步,在他的脚下,本就高大的阴影犹如张牙舞爪的怪物,肆无忌惮地向外扩张,充满占有欲地吞没青年的倒影,将他从四面八方裹挟禁锢,吞吃殆尽。
但他本人却只是轻轻抬起手,扣住温简言垂在身侧的手指,漫不经心晃了晃。
“好,我下次注意。”
温简言:“……”
他怎么这么不相信呢?
*
终于,暗火小队开始躁动起来。
自从进入副本以来,他们就始终按兵不动,始终未做出任何有效行动。
“副会长,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之前就曾开过口的暗火公会成员再一次按捺不住,开口催促道。
那人表面恭谨,但眼神里却似乎藏着某种试探的成分,“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您和那边那个公会中的几个人混的也还算熟吧?”
甚至就连祁潜本人的上位,都和对方公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一点在暗火内,算是公开的秘密。
大概是因为本身武德充沛的缘故,暗火内部的派系斗争也是几大公会中最为激烈的,在祁潜成为副会长之前,他就因在公会内地位和势力上升太快而遭到了其他几个派系的围剿,甚至险些因此丧命,也正在那时,匹诺曹所创立的公会开始崭露头角。
在从那次必死的危机中归来之后,祁潜在公会内部的地位才开始稳固。
紧接着,他便以锐不可当的势头,狠辣精准的手段报复了回去,在接连干掉了其他几个竞争对手之后,才坐稳了暗火公会副会长的宝座。
在暗火内,祁潜也一直被看做是亲外的一派。
正因如此,哪怕的行动这次是祁潜带队,小队中的成员也以其他派系的支柱居多。
不可谓不暗流涌动。
安辛眯起双眼,扭头睨着他:
“……你在暗示什么?”
这一次,他脸上的表情淡了下去,右手在身侧垂下,指尖闪烁着浅浅的金芒。
“不,您别误会,我可没在暗示什么,”而这一次,那人也不再让步,他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安辛,径直落在不远处的祁潜神色,语气暗含不驯,“我们知道这次行动的控制人是祁副会长您,但是这么长时间都什么都不做,是不是也多少有些太消极了些?”
“安辛。”
祁潜淡漠开口,阻止了安辛接下来要说的话。
“可是……”安辛咬牙,似有不忿。
祁潜站起身来,并没有去看表情冰冷的安辛,也没去看那个胆敢公然反对他的暗火成员,他只是抬起眼,将手指抵在唇边,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哨声清亮,在狭窄昏暗的走廊中回荡。
“……”
其余几人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抬头。
扑棱棱。
文来自腾讯:一三九四九四六三一
空中传来细微的振翅声。
一只纸鸟从远处飞来,停至祁潜顺势抬起的指尖。
在他身后,众人飞快对视一眼,在彼此眼底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这是什么道具?
以及……
祁潜是什么时候把它放出去的?
祁潜并不理会其他人,将纸鸟放至耳边,仔细谛听半晌。
很快,他抬起头来,随着手指垂下的动作,停在上方的纸鸟已经化为齑粉,扑簌簌落下。
黑暗的船舱内一时间死寂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在祁潜的身上,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举动。
瞩目之下,祁潜缓缓转过身,没什么情绪的目光扫过众人,开口道:
“时机成熟了。”
“我们出发。”这简短一声令下,犹如开启了某个开关。
刚才的所有浮躁、不安、冲突,在这一瞬间都变得不再重要,从经年累月的血战中练就的相似眼神浮现在了众人的脸上,他们安静、迅速、井然有序地起身,跟在他们的队长身后走出船舱。
无形的压迫感随着他们的脚步声铺陈开来。
这一下子,刚才还气氛低迷的直播间终于活跃了起来。
“喔喔!!暗火小队开始行动了!”
“好好好,之前他们这边的直播看得我那是昏昏欲睡,现在总算是要有意思起来了。”
“队长,什么情况?”
安辛跟上祁潜的步伐,扭头问道。
“这次的游轮副本一共三层,‘目标’的定位分散在这三层之内。”
“两个分开的定位在小范围内活动,大概率是在困在了某种类型的遭遇战中,另外两个一同行动的定位在地图边缘消失——悬赏仍未完成——可能是进入了某个未知区域,剩下三个定位移动较快,但现在却停了下来,可能在等待和其他人会和。”
祁潜向前稳步走去,语气平静无波。
“根据他们途径战场留下尸体的情报判断,白雪大概率位于前者之中,消失的两个定位中里则应该有一人是陈澄或橘子糖,而另外一人则应该也同样身陷遭遇战中。”
“现在行动,成功率最高。”
*
空气像是海绵,光线,声音……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水一样被无声地吸收殆尽,只剩下漫无边际,没有尽头的死寂。
好安静。
白雪低下头,将额头抵在膝盖上,四面八方的黑暗如纱般降落,自上而下铺在他肩膀上。
他闭上眼,睫毛遮住失焦的瞳孔。
真的好安静。
那些密密麻麻、如附骨之疽般无法摆脱的数字消失了。
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一切开始之前。
安静的医院里,只能听到仪器均匀的滴滴声,一次又一次地将空气泵入他的肺部,那些持续不断的噪音像是浮在海面上的泡沫,而他本人则静静沉在海面之下,远远地望着那些光彩变化的水影,昏昏欲睡地向下落去,耳边唯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心脏的跳动声,断续、间歇、虚弱。
他平生从未执着过什么。
白雪始终远远地望着所有人,进入副本前是这样,进入副本后也是这样,他看着那些面目模糊的人来来去去,曾经是同情,现在是恐惧。
可是……
总有什么控制不住地从心底里顶开一角,挣扎着探出脑袋。
当他躺在病床上、远远望着窗外的同龄人欢笑嬉戏时,当他站在角落,看着其他人交付后背、彼此依靠时,这个念头总会偷偷冒出来。
好想不再是独自一人。
好想要朋友。
直到有一天,这个隐秘的愿望真的被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满足了。
哪怕自己只是孤零零待在角落,看着其他人在身边或笑或闹,这对白雪来说都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或许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在离开游轮之后主动找上橘子糖,哪怕一言不发,也不缺席任何一次的会议,哪怕天赋透支,也其他人一次次地拨动纺线、改变概率,只为了这份快乐——哪怕只是虚假的——也能维持的久一点……
更久一点。
他生来便与死亡相伴。
反正这些时间本就是偷来的,那么,用来交换一些隐秘的快乐,又有何不可呢?
“……”
白雪把额头抵在膝盖上,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了一点。
他有些困了。
似乎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白雪没动。
毕竟对他来说,无论来的是谁都无所谓,没有人能在对他出手后还能活下去。
很快,脚步声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晰,一点一点穿透了死寂的海面,直到最后落入耳中。
脚步声停下了,四周一片寂静。
这次的寂静维持的未免太久了一些。
“……”
白雪皱皱眉,终于睁开了双眼。
霎那间,那些刚刚消散的数字都争先恐后地涌到他的眼前,可奇怪的是,在这汹涌而来的数字中,中间却存在着一个奇异而模糊的空洞,像是在无数可预测的概率中,出现了一个无法控制、无法观测的变量。
白雪怔了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从自己的臂弯中抬起头,向着前方看去。
他所在船舱的舱房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道高挑的人影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在哪里站了多久,走廊中闪烁的昏暗光线从后方流泻而至,照不亮他的脸孔,只是为他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
那是……
白雪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是,还没等他开口,就只听对方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清朗的,含着笑的。“来赌一把吗?”
他轻飘飘抬起两只手,攥拳,放平,“一颗糖,猜猜在哪只手里,猜中我就送给你。”
“……”
白雪维持着蹲坐在墙角的姿势,一张没有表情的、苍白的小脸仰着,用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眼审视着面前的人影,终于,不知道过去多久,他开口了,声音因为久未使用而有些沙哑。
“左手。”
对方张开手掌。
他的左手空空如也。
“错了。”
“没关系,我们再来一次。”对方轻笑一声,再一次将合拢的双手平放在面前,“猜猜,是左手还是右手?”
“右手。”
白雪的双眼一眨不眨。
青年张开右手,惋惜叹气。
“又错了。”
“……”白雪的眼眸闪烁两下,他盯着对方,在认真思考数秒之后,郑重其事地开口说道,“你作弊。”
“你两只手都是空的。”
这一次,对方没立刻回答。
他一步一步走上前。
这一次,他的脸孔终于清晰起来。
那双深不见底的浅色眼眸,毫无攻击性的白皙面孔,充满欺骗性的散漫微笑。
他蹲下身,张开手掌。
一枚糖果赫然在目。
“还是错了。”
“………………”白雪一怔,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温简言掌心中的那枚糖果,整张脸皱得死紧,像是要用目光穿透他的手掌,看清下面究竟藏着什么戏法似得。
“这都猜不对,怎么好意思说自己能参透所有的概率?”
对方的语气亲昵,近乎调侃。
白雪愣了下,抬头开他。
“只要有我在,你的诅咒就算不得什么。”
温简言轻笑了一声,他俯下身,将那颗糖果塞到白雪的掌心里,嗓音带笑,语气温和而狡黠,
“——怎么样,要不要来打个赌?”
*
白雪跟在温简言身后,走出了自己刚刚置身其中的漆黑舱房,他低着头,像是被驯服的小兽一样乖巧,一边脸颊鼓起一点,似乎在吃着什么。
温简言看向等在舱房门口的高大男人,挑挑眉,
“你看,要不了多久吧?”
“……”
巫烛的目光落在白雪身上。
“介绍一下,”温简言侧过身,让开位置,“这是白雪。”
他指了指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巫烛。”
白雪抬起一双乌漆漆的黑眼珠,向着巫烛看去,在视线触及巫烛的瞬间,他脸上的轻松神色倏地消失了,他后退半步,小心翼翼地抬手拽住温简言的一角衣袖,试图将他向着远离巫烛的方向扯去。
温简言一怔,旋即有些哭笑不得:“诶,别担心,他是安全的。”
“……安全?”白雪重复道。
“嗯嗯,非常安全。”温简言双手捏住巫烛的脸,上下左右揉揉,“不信你看。”
巫烛垂下眼,毫不反抗地任他为所欲为,甚至还配合地稍稍低下了一些头,好让他捏得更顺手一点。
白雪犹豫了一下,目光在巫烛身上逡巡几秒,似乎是相信了温简言对于安全的判断,他终于松开了温简言的袖子,不再试图将他带离危险区。
忽然,刚才还站着不动的巫烛抬起头,他紧紧凝视着不远处,凛冽的光沉在暗金色的眼底。
一瞬间,气氛似乎变了。
“怎么了?”
温简言追问。
“出事了。”
巫烛说,“你的朋友在流血。”
*
电梯缓缓向下行驶。
为首之人身穿漆黑的战术服,表情冷漠,眉眼间带着经久不散的阴冷戾气,他身后的几人身上也都和他有着同样的气质——冷血、好战、野心勃勃。
“他们应该就在下一层。”
其中一人垂下眼,扫过掌心中的手机屏幕,判断道。
“位置离电梯不远。”
“小心,他们的人里有视觉强化者。”祁潜摩挲着掌心,平静道,“如果操作不好,他们就会知道我要来。”
他将一枚道具扔给身后一人,道,
“从出电梯的那一刻开始,就激活它,它能制造出无法被视觉穿透的黑色屏障,掩盖我们的行踪。”
“等下分成两队,其中一队绕去后方,不要给他们逃跑的机会。”
祁潜将手机展示给后方几人,上面赫然显示季观的照片:
“这个家伙必须率先击杀。”
“他身上背着很可能改变战局的不确定因素,绝对不能给他放鬼出来的机会,否则我们很容易被拖入持久战。”
“嘶……”
“这就是暗火小队的可怕之处了,他们在这方面的经验太丰富了。”
“对,更可怕的是,他们太了解对面了……你们瞧瞧,他们选择的战术、携带的道具,全都太有针对性了,甚至很有可能在副本开始前就已经猜到这里可能会发生什么,并且就开始有计划地对这场绞杀进行筹备了,太狠了,听得我头皮发麻。”
“暗火选择祁潜领队估计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啊。”
“叮。”
电梯到了。
几乎是电梯门打开的瞬间,道具已经被激活,上方的灯光脆弱闪烁地一瞬,在短暂的挣扎过后,无力地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怪异黑暗吞没,在半秒钟后就彻底熄灭了。
在黑暗的掩藏下,他们快步走出电梯。
但是,在即将踏出电梯之前,安辛却忽然停下脚步。
“等一等。”
“这道具的时限很短,”其中一个暗火成员眉头紧皱,催促道,“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安辛却像是没听到一样,直接无视了对方,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窄小的电梯内部,似乎在寻找着些什么——东西——或影子。
祁潜站在电梯外,他侧过身,冷冷打断了催促者:
“闭嘴。”
“让他去。”
安辛什么都没找到。
于是,他收回视线,在靠近电梯门的一侧单膝跪下,将一束藏在胸口的小小白花放在了地上。
像是在进行着某种静默的哀悼。
很快,他站起身来,刚才表情中一瞬流露的哀伤和脆弱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独属于暗火成员的冷峻神色。
“可以了,我们出发吧。”
祁潜点点头,转过身:
“走。”
红点的位置距离电梯口并不远。
祁潜无声地向着己方一人点点头,对方心领神会,带着一半的人转身绕道。
而他则带着剩下的一半继续向前。
手机屏幕上,三个红点闪烁着。
它们似乎也意识到了黑暗的不寻常,于是,在短暂慌乱的踱步后,便很快镇定下来,开始以三角状分散站位,警惕着四周。
黑暗中,他们的步伐安静而迅捷,像是猫一样没发出任何声响。
很快,三个目标出现在了不远处。
狭窄的走廊中,陈默站在最前方,视线四处逡巡,表情压抑凝重。
他的手中拿着一个被压扁的火柴盒,另一只手中捏着一根火柴,火光持续而微弱,仅能照亮他们面前的狭小的一小片空间。
伴随着不紧不慢靠近的脚步声,来人的身形逐渐被微弱的火光映照出来。
“……”
陈默的视线落在不远处走廊的尽头,缓缓念出了那个熟悉的——曾和他们出生入死,并肩作战多次之人的名字。
“祁潜。”
祁潜站定脚步,并未回答。
“看来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陈默冷冷直视着来人,手中闪烁的火光照亮了他的侧脸。
“真可惜。”
“的确。”祁潜道,“真可惜。”
对面几人的目光紧紧盯着这边,神情充满敌意,身体因警惕而绷紧,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祁潜,和祁潜所带领的小队吸引——他们并没有发现,黑暗中,另外一半的人正在悄无声息地从后方绕来,并且正在一点点地靠近他们。
祁潜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
“我们也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
“如果你交出匹诺曹的位置,我也愿意放你一马,如何?”
“不可能。”
陈默断然拒绝。
祁潜点点头,似乎也并不认为这句话能劝动对方。
“我明白。”
后方的暗火小队悄然接近,刀刃无声出鞘,刀刃的寒光在阴影中闪烁。
“既然如此……”
祁潜收回视线,似乎无声地叹了口气。
“也请不要怪我心狠了。”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寒光刺破黑暗,发出尖锐的裂空声,以无法抵挡的速度和架势,直直向着季观而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匕首吻上了他的喉咙。
季观瞪大双眼,鲜血自喉管汩汩涌出,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却只能身体一软,向后栽倒。
“上。”与此同时,祁潜冷酷的命令在耳边响起。
暗火成员早已蓄势待,随着屠杀的命令一下,他们就立刻高效而迅猛地开始了行动,包括那个最开始对祁潜提出过反对意见的主播。
对厮杀的渴望充斥在他的眼底,他的嘴角不受控地咧开,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但忽然,他的眼角捕捉到了一丝异动。
黑暗的深处有阴冷的气息在涌动,一只青黑色的手掌在光影变换中闪过,下一秒,肢体撕裂,血肉横飞,一个活人就这样在他的面前被生生撕碎。
等等,不对劲——
季观没有死!!!
男人的瞳孔骤缩,一丝骇然涌上心头。
他猛地扭头,张口想要警告自己的队友,可是,嘴巴才刚刚张开,一道金光却陡然划破黑暗,乍然的闪光犹如奔雷,直直洞穿了他的喉咙。
不远处,是安辛拉开的弓弦。
已经被那金光照亮的、属于祁潜的漠然眉眼。
幽深的瞳孔倒映着森然的冷光,远远地审视着这一场屠杀。
一场里应外合、针对暗火的屠杀。
祁潜勾勾唇,对安辛吩咐道:
“继续。”
不过转瞬间,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骇人的血迹泼在地上,四下躺倒的都是尸体。
那些被暗火其他派系安排进祁潜小队中的主播,此刻已经全部身亡。
季观走上前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半道刀痕仍然刻在他的皮肤上,鲜血汩汩而出——他龇牙咧嘴道:“速度还是慢了点,嘶,被那家伙划了一道子。”
陈默没理他,而是看向祁潜:“喏,给你。”
他抬起手,将什么丢给祁潜。
“这东西一直乱动,你自己处理。”
那是一只扑腾的纸鸟。
它离开陈默身边,歪歪扭扭飞到祁潜掌心中。
“你这天赋变种也太奇怪了,”陈默眉头紧锁,“不是纸人就是纸鸟……”
祁潜笑笑,正准备回答,身后却响起一道微弱的声音。
“……祁、祁潜——”
他一顿,循声扭过头去。
“你……你这个叛徒!!!”
高级主播的体质和生命力惊人,哪怕伤口贯穿喉咙,也依旧没有立刻死去,他捂着喉咙处的血洞,在自己的鲜血中咳呛着,双眼中的仇恨尖锐如刀。
“你知道——背——背叛自己的公会——意味着什么吗?”
男人嘴角抽搐着,但还是发出断断续续的可怕笑声。
“哈哈——你个蠢货,你选错队了——你知道帮匹诺曹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自己现在的敌人是谁吗?你是在和整个梦魇作对——!”
踩在血泊中的漆黑靴子一步步向前,最终停在了他的面前。
下一秒,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帮匹诺曹?”
“……”对方咳嗽着,艰难地抬起沉重的脑袋,鲜血顺着眼眶淌下,他死死盯着在自己面前停下的祁潜,似乎要用自己的目光将他生吞活剥。
“不。
祁潜在他面前蹲下。
“你想错了。
和整个梦魇作对,祁潜自知做不到,也不准备做。
他这次所做的,和上次昌盛大厦副本开始前所做的并无两样——那些所有的暗通款曲,那些私下的沟通、隐秘的勾结,归根结底,也不过又是一场互利互惠交易罢了。
而他和他的帮凶对此都轻车熟路,习以为常。
“还有,谁说我背叛公会了?
祁潜长眉舒展,眼底浮现出一丝阴冷的笑意——和他清理掉所有陷害自己的暗火公会成员,大刀阔斧地铲除所有的敌对派系,踩着所有敌人的尸骨,一步一步爬上副会长宝座时那样。
“恰恰相反,我永远都是暗火的一员。
“只是,一个位置待长了,被人当牛做马使唤久了……总是想再往上爬一爬的。
“咔吧。
伴随着一声脆响,最后一个人的脖子被扭断。
凝固着不甘的头颅栽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