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啦？”
十字架上，半朽的恶魔缓缓抬头。
猩红的长发像是糟乱的瀑布，那双漆黑的双眼仿似空洞虚无。
她不知什么时候瞎了，背后的虚空中悬浮着一座炼金矩阵，缓缓转动。
秦尚远愣了愣。
因为他发现艾无常其实并没有看到自己，她只不过是循着声音的来处，茫然地看向身下。
“你怎么了？”秦尚远怔怔地问。
他从没见过这头杀神斩魔的恶魔有这样窘迫的时候。
“我要死啦。”艾无常声音嘶哑，却还是笑着的。
记忆翻涌，恍然回到他第一次推开识海之下那座宫殿大门的时候。
这头被铁链束缚在王座上的恶魔刻意扮成柳玉颜捉弄自己。
直到秦尚远吓得脸色惨白，她拙劣的恶作剧得逞，才现了原型，像个孩子一样蹲在王座上窃笑。
艾无常在秦尚远心里其实一直都是个可靠的......朋友？
虽然这厮不怀好意地欺骗自己，逼自己签订契约走上了恶魔路径。
可秦尚远回想起自己从一无所知的小白走到现在，回首过去遇到的无数次危机。
他才发现其实这头恶魔，每一次都是他最硬的后台。
每次遇到打不过的，红光一闪，他只需要大喊艾无常就好了。
而且自从芙罗拉走后，自己晋升逆位骑士，这头恶魔也随之解开封印来到了海面上。
秦尚远意外地发现，狡黠如小狐狸的艾无常竟然变得有些温柔了，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温淑贤良的人妻。
她会把那座小屋收拾得窗明几净，然后倒上一杯热水，坐在在屋前的阶沿望着星海尽头的月升日落。
一坐就是一整天。
秦尚远眼里她不再是一头狡猾狡猾的恶魔，他总觉得这头恶魔心里或许藏着什么事，什么很孤独很寂寞的心事。
如今怎么就要死了呢？
我甚至都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呢。
秦尚远怔了怔，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碰她。
可却被另一个人一把拦住了。
脸色苍白、消瘦如竹的秦翟盯着秦尚远的眼睛，缓缓摇了摇头。
“秦翟......艾无常怎么了？”秦尚远咽了口唾沫，他本能地感觉到气氛不对。
整片意识之海中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氛围。
这一人一魔，都像是快死的样子。
“域外魔。”秦翟沙哑地开口，“匍匐死梦。”
秦尚远身躯猛地一震，他难以置信地再次看向艾无常。
“什么时候开始的？！”
秦翟笑了笑：“一千年前。”
“一千年前......你是说，在唐朝？”秦尚远皱着眉。
“准确地来说是那次蜀州大战之后，秦厌战死，匍匐死梦便根植在了这具灵魂里。”秦翟撕心裂肺地咳嗽着。
秦尚远眼角微颤，他有些后怕地摸向后颈：“匍匐死梦......竟然在那时候寄生在了我身上？”
“我们的灵魂在那之后陷入了沉睡，没有被进一步影响，但匍匐死梦却因秦厌的尸身被送回家族影响了秦家，进而影响了夏家。”秦翟继续说。“匍匐死梦......影响了秦夏两家？”
秦尚远彻底愣住了。
“那种污染确实可以通过目光这种诡谲的方式传播，可为什么秦夏两家被匍匐死梦影响，却没有像罗素家族那样......”
“因为只是影响，而不是寄生。”秦翟想了想，娓娓道来，“还记得婚约么？你的话......该是和夏蔷柔吧？”
见秦尚远点头，秦翟继续说：“我也有婚约，是和夏氏这一辈的独女，夏子玉。”
“我知道。”秦尚远看过秦翟的记忆，“但是婚约的年龄早就过了，你却迟迟不愿意和夏子玉完婚，那姑娘......现在大概还在北京城里跟她父亲吵着要来英国吧？”
秦翟先是诧异，随之一笑，低声说：“那姑娘，或许已经在路上了。”
不过秦翟没有多做停顿，他底下眼眸：“子玉喜欢我，若不是家族长辈相逼，其实我是想带她远走高飞，去某座小镇上平淡终老。”
“家族长辈相逼是......？”秦尚远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时间颅骨的记忆回收才一半不到，他们两人的记忆还没有完全重合，秦翟的有些记忆他是看不到的。
“你有被夏家的老东西逼过婚么？”秦翟看着秦尚远的眼睛。
他忽然抬起了手腕，露出一枚摇摇晃晃的玉坠子。
“他们凌然正义，跟你说千年后狡之牙终于有了人选，这是汝辈使命。
“他们还跟你说，玉山大门背后有可以终结妖魔的法宝，而你与夏家的那位女儿身意相合，就能洞开那扇大门终结恶魔，立下不世之功。”
秦尚远凝视着秦翟的狡之牙，耳边回荡着他的话。
顿然明白了过来。
“可玉山背后，”秦尚远怔然呢喃，“并不是什么终结恶魔的法宝.......”
秦翟忽然笑了，笑得很无奈。
但下一秒，他的目光忽然沉静下来：“是啊，可没人信。
“玉山的屠魔法宝，早就在这千年间成了秦夏两家中的奇谈，以阴阳两枚狡之牙选中的两家男女婚配作为钥匙、开启玉山大门屠尽恶魔更是成为了祖训。”
“秦夏二氏，作为神弃之夜前华夏大地上唯二可通神的世族，对此深信不疑，甚至可以说已经成为了每个人思想中的烙印。”
“这就是匍匐死梦影响的结果？”秦尚远讶异地问，“它修改了秦夏两家的祖训，将打开玉山大门变成了每个族人思想中的烙印？”
秦翟颔首：“但好在狡之牙早已经和秦厌、和我们的灵魂绑定，在我们再次苏醒前，它都不会再选中任何人。”
“也就是说，开启玉山大门的钥匙，其实牢牢掌握在我们的手里。”
秦尚远恍然大悟，他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的玉石坠子。
“这把钥匙当初被人有意分为两半，分别交到秦夏两家手中，就不是为了让人有朝一日打开寻宝的。
“恰恰相反，将一把钥匙拆成两把的潜台词......是能不打开，就千万别打开。
“所以玉山背后，真的是域外魔！”
秦尚远到现在才幡然醒悟，夏素月说的是真的。
可夏素月和夏守，又为什么能够不受匍匐死梦的影响，反对婚约呢？
秦翟平淡地看向他，仿佛读到了秦尚远所想：“夏素月已经告诉你了......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夏守的实力足够对抗域外魔，所以匍匐死梦根本不足以在他的灵魂中留下烙印。而至于夏素月......恐怕就是单凭超然卓绝的意志了吧？”
单凭超然卓绝的意志......
秦尚远不由得想起那位独臂老人在儿子怀中衰老死去的模样。
在下决心离开家族之前他还不是炼金术师，那时候的他竟然就只靠作为人类的意志，就抗衡了域外魔的匍匐死梦、反对了婚约么？
“影响家族的只不过是匍匐死梦的辐射而已，真正的匍匐死梦，在我们的灵魂里寄生了千年。
“本来在千年的沉睡里......这份匍匐死梦早应该吞噬了我们、吞噬了堕神才对。”
秦翟缓缓说着，苍白淡然的目光看向了十字架上的艾无常。
“可你为什么不惜自己身死，也要这样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