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滚!”
周三吉骂走了第不知多少个前来询问周昌下落的‘好心街坊’,坐在过道后的小板凳上,喘了几口气。 石蛋子哭丧着脸从屋里走出来,同周三吉行礼道:“师叔,我去上工了。” 他自去玉女潭做看水工以后,便精神沉郁。 每日出门上工,都是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杨瑞本想叫他停了这份看水的活计,结果酒坊那边每日来人催促,甚至隐约有威胁之意。 周三吉住在青衣镇,自然不好和势力强横的永盛酒坊撕破脸,是以石蛋子做这个活计,倒是骑虎难下了。 也幸好石蛋子这份活计虽做得不开心,但总归不会危及性命,周、杨两个长辈还能权且姑息,从长计议。 “今天酒坊那边来人了吗?”周三吉看着石蛋子的表情,他叹了口气,转身朝过道外的门口看。 石蛋子也伸着头往门口看了看,并未见到酒坊那些过来催促自己的打手,他便摇了摇头,道:“还没有过来……反正都是要去的,我还是先过去吧。 免得那些人来了,叫您和我师父都不高兴。” “哎……好。” 周三吉无奈地点点头,撑着膝盖慢慢起身,他看向杨瑞居住的房屋门,道:“你师父在屋里头做啥子?” “他在照、照镜子。”石蛋子出声回答,神色有些紧张。 “照镜子?”周三吉皱紧了眉头,神色烦闷,“一个二个真是都疯球了!” 老人几步走到杨瑞的屋门口,扬手将屋门拍得嘭嘭作响:“师兄!师兄!你在屋头做啥子?! 快出来了——不是说今天和我再去到处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阿昌吗?” “诶,诶!”屋里头传出杨瑞刻意掐着的尖细嗓音,听到那个洋腔怪调的声音,外头的周三吉与石蛋子都是一个激灵。 好在下一刻杨瑞的声音就恢复了正常:“来了来了,咱这就走吧!” 话音一落。 随着吱呀一声,屋门被从里拉开来。 杨瑞站在屋门口,神色如常地看着满面烦躁之色的周三吉:“走吧,师弟!” “你……”周三吉拧紧眉心,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现在没再学啥子经书了吧?” “经都叫你烧了,我还学什么? 没有的,放心好了。”杨瑞摇头,面色自然地回应着周三吉。 周三吉盯着他的脸看了数秒,才垂下眼帘:“以后莫要在屋里头照镜子了……你一个老头子,天天照镜子做啥子?而且,这边照镜子也犯忌讳……” “行,行,我知道了。” 杨瑞耷拉着眼皮,应付着周三吉的唠叨。 他忽然朝过道外院门口那边看去一眼,脸上顿时浮现喜色:“阿昌!师弟,你孙儿回来了!” “啊……” “哪里?” 听到杨瑞的话语,周三吉、石蛋子都当他是在故意插科打诨,但还是忍不住往门口去瞧—— 结果,周三吉一转身,一抬眼,竟真在院门口看到了那道自己做梦都惦记着的身影! 那身材高大的青年人,顶着一张苍白脸,背着个小包袱,一低头就钻进了院门里,穿过过道,朝周三吉这边走了过来。 他面上挂着若无其事的笑容:“爷爷,我回来了!” 在他身后,白秀娥像是刚过门的小媳妇似的,也背个小包袱,领着个老人,小碎步地跟着他。 “好……好……” 周三吉喉咙里发出几声含混的回应。 忽然,他面色一红,咬紧牙关,目光左右梭巡,一下子锁定了不远处的那根笤帚,跟着就雄赳赳地冲过去——在此以前,周昌已然站在了那根笤帚旁。 他惨白脸上笑容不改,伸手将那根笤帚拿起来,双手捧着,递到了周三吉跟前:“来吧,打两下出出气也好。” “你龟儿子——你龟儿子!” 周三吉气得嘴唇都打哆嗦,他恶狠狠地骂了周昌两句,顺手抓住对方递过来的笤帚,却到底没有依着对方的话,真拿笤帚抽打对方一通:“你晓不晓得? 你晓不晓得,外头多危险? 你还没完全好,就往外头跑——你是真不怕死! 真不怕死啊你!” 说到这里,周三吉气得遭不住,还是用那根笤帚,狠狠地抽打了周昌几下。 周昌站在原地,也不躲避,笑眯眯地受过了这几下,看着老人道:“要不要再打几下吗?你顺气了,就没事了。” “我顺不了! 我打死你个龟儿子!” 后面的白秀娥,看着被周三吉使劲抽打,依旧满面笑容的周昌,不自觉地跟着眉眼弯弯。 这个时候的周小哥,看起来似乎少很多邪乎气了。 …… “你这两天跑哪儿去了?” “不是跟你说了吗?你不告诉我白姑娘住在哪个村子,我就自己去找,顺便把她带了回来。” “你龟儿子……笤帚!石蛋子,把笤帚给我!” “……” “那你现在把人带回来,你要怎么办嘛? 这个是她爹?哦豁——你咋不把人一家子都带过来?” “主要是她妈不跟着来……” “……” 良久之后,鸡飞狗跳的周家院子总算安静下来。 周三吉到底还是为白父与白秀娥安排了住处。 他虽然冷着脸,千般不情愿,但现下幺孙失而复得,老人内心里终归是高兴的,因为心里高兴,也就不去计较那么多了——人都让孙子带回来了,自己怎么好再将人赶走? 况且,就算将人赶走,周昌再次去把人找回来……费这些周章做甚? “咱们这里……”周三吉看着院子里的周昌、杨瑞、白秀娥,忽然失笑,“现在咱们这个院子里,才真是‘一窟鬼’哦…… 虱子多了不怕咬,债多了不愁。 既然都已经这样了,那就继续这样罢!” 他转而看向周昌,将一块圆形铁牌丢给了对方:“拿着这个! 幸好你回来得还算及时——明天铁槛会就要开始了,我给你捐了门槛费,到时候你拿着这个铁牌牌,就能进庄子里面,和那些南来北往的人物搭话了!” 嘱咐过周昌,周三吉又看向白秀娥:“他那个铁牌牌……是用女娃儿你给的那一块银元换来的。 女娃儿,你以后要是觉得不值,以后就找他讨债,莫找我老头子哦……” 白秀娥赶忙摇头:“不会的,周大爷。” 周三吉点了点头,还想说些甚么。 这时候,门外飘来一阵酒香。 几个酒坊的伙计来到了周家院门口。
白刃斩春风 作品
61、一窟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