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白色的石塔沉默地立在广阔的大地上，塔身高耸洁净，一尘不染，上下浑然一体，没有一丝裂缝与青苔，在天光的照耀下泛着明亮的色泽，远远看去如同一块闪闪发光的白玉。
白塔共有七层，第七层不设分隔，只有一块宽阔的空间，被围成一圈的数十人占据。
圈内是流动的铅汞与朱砂，一只婴儿在中央侧身沉睡，赤裸的躯体上有清水绕行，沿着某些特定的轨迹流动，眉心贴着一张黄底红字的符箓，呼吸绵长。
周围的数十人衣着各异，为首者是一名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眉眼清俊，气质雍雅，穿绛底金边长袍，系白玉腰带。
他注视着婴儿，沉声道：
“自守渊祖师寻得‘太虚元化神瑛’后，我白塔一脉‘守一存神’四代弟子奋力百余年，这才艰难走到了这一步……”
他身后一名女子洋溢出笑容，眸底有些狂热，语气中带着一丝毫不顾忌后果的期待：
“虚景真人，白塔历来祖师弟子所追求的‘大道’就在眼前。如若此番能拜谒道祖，得窥造化，我等虽死无憾了。”
虚景真人眼睛轻轻一阖，道：
“那便开始吧。”
他身后女子深吸口气，快步向前，以一柄玉质小刀在婴儿胸口剜出一块血肉，另一只手取出了一枚璀璨夺目的宝石。
宝石的十二个面光影交错，隐隐透出纷纷红尘，显照诸界。
女子收起玉刀，将这枚宝石塞入婴儿血肉模糊的胸口，贴上一枚符箓，随后才回到虚景真人身后。
虚景真人微微低头，开始诵念法咒。
不到一分钟，仪式完成，咒语的最后一丝回响在石塔顶端消散。
虚景真人抬眼看去，面前铅汞失色，朱砂黯淡，圈中的婴儿已然失去了呼吸。
“成了！”
他心中涌出狂喜。
白塔上空无云的晴空不知何时昏暗了下来，仿佛一块巨大的幕布骤然拉上，天光不见，白昼瞬间被剥夺了光彩。
天地间笼罩着一种沉闷、压抑的冷灰色调，光线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走。
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黯淡中，一道清冷、孤绝的月光，诡异地穿透了理应不存在的云层，精准地投射下来，悠然洒落在白塔顶端。
这月光是如此明亮，如此皎洁，塔下蔓延的阴影在这月光照射下，如同活物般惊惶地收缩、退避，在塔基周围形成一圈突兀的、不自然的清晰地带。
这座石塔就这么在月光中耸立，四周空无一物，唯有阴影，显得格外嶙峋而寂静。
但这异常的景象转瞬即逝。
那道月光毫无征兆地消散了，如同被吹熄的烛火，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虚景真人面色微变，心中忽然间惶恐不安，“仪式成功了，道祖肯定也接收到讯息了……但、但……”
那月光的出现和消失是如此平静，仿佛只是偶然间瞥了一眼，而后丝毫不感兴趣地移开了视线。
没有一丝波澜。
“大道……无意无情……”虚景真人脑海中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四周的冷灰色调并未消失，塔底被月光逼退的阴影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以更汹涌、更狂暴的姿态反扑回来。
它带着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无声而迅猛地向上漫涌，一层层地吞噬着白塔的轮廓。
塔身、婴儿、虚景真人——所有的一切都在数息之间被这涌动的阴影彻底吞没、覆盖。
白塔消失在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周围没有回应，没有神明的低语或威压，只有这彻底降临的、冰冷的死寂。
……
【调查员受到法术“洞冥谒圣幽观醮”的影响，克苏鲁神话技能值增加1点，理智值减少1点。】
【理智：47】
【克苏鲁神话：17】
陆南柯睁开双眼，裂隙般的微光在身前闪烁，触手可及。
他沉默片刻，低声自语道：
“大道无意无情……”
通神术施展成功，但犹格·索托斯并未现身，无论是化身还是本体，通通没有出现，似乎仅仅是毫无感情地朝仪式所在地看了一眼。
人类是如此渺小，渺小到根本不值得被祂们关注。
甚至所谓“值得与否”都是虚谈，正如通神术所说，祂们没有任何可供人类理解的感情与思绪，行事之间自然也根本不会拥有可供人类理解的动机。
完全超乎理解，不可预知，无法判断，这就是克苏鲁神话中的外神。
这就是犹格·索托斯。
“……”
陆南柯渐渐收敛心神。
至少泡泡没有现身，他也不需要进行理智检定，是个好消息。
白塔等人没有成功和犹格·索托斯搭上联系，但被那些阴影影响，最终导致他们分裂为隐秘派和启示派。
而那些阴影最后也收缩在了第六层，成为了玄冲道长和金庭老者等人口中的“道影”。
为了突破道影的封锁，玄冲道长等人不断搜罗，考核遴选，以此选出合适的人选。
白塔第三层考验的不是“道德”，道影能生出幻觉，受试者有没有道德并无意义，只有意志坚定才有可能突破封锁。
同样的，白塔第四层考验的也不会是“博识”。
陆南柯转过头，秦桦的人影轮廓愈发清晰，口部不断开阖，似乎在说些什么。
它离陆南柯不过半步之遥，触手可及。
灵感阵阵袭来，不断提醒陆南柯，秦桦口中要说出的言语对他必然极其重要，绝不可轻易忽视！
陆南柯心中了然，平静低语：
“原来这一层考验的是……”
……
“……克制。”
姜雪衣得出结论，闪烁的微光将她面部映照得忽明忽暗，光影层叠，唯有那双水晶般的眸子清澈明亮。
“陆南柯等人所受到的诱惑应该与我大差不差，或许是‘知识’，或许是‘隐秘’，但只要他们被贪念鼓动，就再也无法回到现世……至少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她神情平静，思路清晰。
“那名领着我们来的紫袍女子一路上寡言少语，却偏偏要特意介绍白塔以知识为尊，用所谓‘鉴渊珠’来进行考验，就是在引诱我们在这里多走几步，汲取知识。
“为了确保诱惑力足够，她甚至怕聂孤鸿听不懂，用了更浅显的语句。”
那些话语在她脑海中一一闪过。
……
“因此，我白塔一脉达者为尊，不论贵贱齿序，也遑计入门长短。室内那位捧着的唤作‘鉴渊珠’，可以照影辨机，随识显曜……
“……总之，‘鉴渊珠’能判断出你们所知所学的多少，你们越是知识博学，对‘道’了解越多，‘鉴渊珠’能散发出来的光芒颜色就会越发深沉。
“如果能让‘鉴渊珠’发出绀青光芒，你们就有机会踏入白塔第五层，得授真传，否则也就是一寻常弟子。”
……
“有意思……”
姜雪衣思绪流转，细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神色光彩动人。
“揭秘人组织要对新成员进行考核，但‘智谋’、‘武略’都还好说，‘道德’却无法帮调查员查出事实的真相，‘博识’在克苏鲁神话世界观里更是危险的代名词……
“他们不是调查员互助会，未必会把新成员的‘道德’看得有多重要。
“他们想考验的，恐怕是新成员的‘信念’是否坚定，以及能否抵御知识的诱惑，‘克制’自身。
“必须克制住对克苏鲁神话知识的探索，才能保持初心，稳定理智。
“因此，这一层也不是‘博识之层’。而是‘克制之层’。”
姜雪衣没有在这里走出任何一步，也没有看见任何关于白塔过去与未来的画面。
她与陆南柯推论的角度截然不同，结论却殊途同归。
永恒閟秘之仆的理智值为零，处于永久疯狂状态，其疯狂症状可以理解为“永久忠诚于施法者”。
但理智归零，并不代表奴仆可以肆意挥霍理智，毫无顾忌地接受任何克苏鲁神话知识。
若是奴仆接触到了与外神、旧日支配者等相关的理智损失，它的疯狂症状可能会被这些存在所扭曲、甚至彻底改变。
或许这也是白塔中那些邪教徒，没有利用“洞冥谒圣幽观醮”攫取大量克苏鲁神话知识的原因。
姜雪衣不愿意承担任何疯狂症状改变的风险。
她脚步纹丝不动，只伸手朝微光触去。
……
陆南柯抬手触碰微光。
kp柔和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白塔第四层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