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有特务处的暗桩在附近怎么办?
她可不想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必须要尽快转移众人的视线才是。
“先生...您认错人了...”她佯装惊慌后退,旗袍不慎勾住桌角。
这欲拒还迎的姿态果然刺激得醉酒男子更加亢奋,他一把扯开领带就要扑上来。
梶原千春的余光锁定了三米外卡座里的军官。
那人肩章显示是他是个少校军官,正独自喝着闷酒。
于是,她跌跌撞撞地摆脱那个男子,很“自然”地撞进少校军官怀中。
“对不起,对不起……”柔弱从来都是她屡试不爽的利器。
少校军官只是抬眼看了一眼,很快就明白了。
舞厅里醉汉闹事早不是新鲜事。
这里的侍应生们私下把这类场面称作“开香槟”——总有些穿的人模狗样的醉汉,在酒精刺激下变成发情的公狗。
上周,一个银行的经理刚把白玫瑰的玻璃丝袜扯出裂痕;
前天夜里,两个商社的职员为争抢舞女,用香槟瓶砸破了对方的头。
警局的人早学乖了,这类纠纷总要等闹够十分钟才慢悠悠出现——毕竟舞厅老板每月孝敬的银元,足够买下他们装聋作哑的演技。
吧台边常年坐着穿制服的军官,或者是帮派的大哥,专等美人投怀送抱时“主持公道”。
甚至有人故意往女人的酒里下药,就为演一出英雄救美。
在这浮华地狱里,正义不过是情欲最体面的遮羞布。
梶原千春微微颤抖着从少校军官怀中退开半步,指尖还揪着他军装前襟不放,像是受惊的小鹿抓住唯一的浮木。
她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珍珠耳坠随着急促的呼吸轻轻晃动。
她声音细若蚊呐,松开军装时故意露出腕间被攥出的红痕。
转身时留下一缕铃兰香水味,却又在两步外“不慎”绊到地毯踉跄了一下。
“对不起!”
少校军官下意识伸手去扶。
“多...多谢长官。”
梶原千春回眸时眼眶含着要落不落的泪,唇上胭脂不知何时蹭掉一小块,露出原本苍白的唇色——
这恰到好处的破碎感,让见惯风月的少校军官喉结动了动。
醉酒男子一把扯开衬衫领口,金链子在肥厚的脖颈上晃荡。
“装什么清高?”他喷着酒气逼近,“当兵的睡你一晚给多少?老子出双倍!”
少校军官冷冷地直视那个男人,舞池的灯光突然转红,照得他眉骨下的阴影如刀刻般锋利。
梶原千春适时地瑟缩了一下。
“我劝你赶紧离开,不要没事找事。”少校军官声音很轻。
醉酒男子眯着充血的眼睛,歪着头打量少校的军装,突然咧嘴笑了:“当兵的?呵......”
他伸手戳向对方肩章,“穿这身皮就他妈了不起啊?老子姐夫还是副师长呢。信不信明天就让你卷铺盖滚蛋?”
少校军官纹丝不动,连眉梢都没颤一下。
醉酒男子见状更猖狂,竟用食指指着少校军官的下巴:“怎么?怂了?你们这些丘八不就......”
话未说完,他的手腕突然被少校军官攥住。
力道不重,却让醉酒男子瞬间僵住——那只大手,正精准压在他脉搏处的刺青上。
醉酒男子的脸色唰地惨白,踉跄后退时险些撞翻了香槟塔。
“他妈的丘八!”醉酒男子疼得面目扭曲,却仍梗着脖子叫骂,“我劝你赶紧放开老子,不然老子让你死得很难看!”
少校军官军靴猛地踹在醉酒男子小腹,力道狠得让人听见“砰”的闷响。
醉酒男子瞬间弓成虾米,涨红的脸扭曲着,喉管里挤出“呃啊——”的干呕声。
他双手死死捂住肚子,膝盖砸在地板上,额头抵着地板直抽冷气。
人们就这么看着,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
一个经理模样的人堆着笑脸挤进人群,金丝眼镜下的眼珠子滴溜溜转:“长官息怒,这人不懂规矩......”
他话未说完,那醉酒男子突然踉跄着爬起来,一把揪住经理的领带。
“姓陈的你装什么孙子!”醉酒男子满嘴吐沫喷在对方脸上,“老子天天来你们舞厅撒钱,你就跟外人这么说老子......”
“啪!”
一记耳光抽得醉酒男子原地转了半圈,却是少校军官再度出手了。
醉酒男子捂着肿起来腮帮子,瞳孔骤然收缩,酒精和怒火烧尽了最后一丝理智。
“你还敢打老子......?”
他嘶吼着,突然抄起桌上的威士忌酒瓶,琥珀色的液体在瓶身晃动,折射出狰狞的光。
酒瓶抡向少校军官太阳穴的瞬间,时间仿佛凝滞——梶原千春看见少校军官的左手如闪电般探出,精准扣住醉酒男子手腕的麻筋。
玻璃瓶在半空易主,下一秒便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回原主头顶。
“砰!”
瓶身炸裂的脆响惊得舞女们尖叫四散。
醉酒男子踉跄后退,额角的血线顺着眉骨淌进眼睛,将世界染成猩红。
碎玻璃渣像钻石般撒了一地。
少校军官甩了甩手上的酒渍,军装袖口沾着几滴暗红。
醉酒男子瘫坐在血泊与碎玻璃中,双手颤抖着捂住鲜血淋漓的额头,指缝间不断渗出暗红的液体。
他眼神涣散,眼球因剧痛而微微颤动,酒精与疼痛让视线模糊成一片。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喘息,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咒骂。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双腿却像灌了铅般沉重,只能徒劳地踢蹬着地面。
愤怒扭曲了面容,可当目光触及少校军官冰冷的眼神时,又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少校军官弯腰拾起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在醉酒男子惊恐的目光中,轻轻拍了拍对方油腻的脸颊:“现在清醒了吗?”
醉酒男子的喉结上下滚动,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先是下意识地摇头,又哆嗦着点头。
“清...清醒了...”
“既然清醒了,那就赶紧滚!”
醉酒男子想爬起来,可是因为腿软的缘故,尝试了几次才成功。
在转身那一刻,他怨毒地瞪了少校军官一眼。
少校军官轻笑一声,指尖一翻,玻璃片擦着醉酒男子的耳垂钉进地板,发出“铮”的颤音。
醉酒男子浑身一抖,裤裆突然洇出深色水渍,骚臭味混着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舞女们纷纷掩鼻后退,有个舞女捏着团扇遮住半张脸,柳眉紧蹙:“哎呦喂,这味儿~”
其他的舞女们提起裙摆踮着脚跳开,像躲避瘟神。
有个穿猩红旗袍的甚至掏出香水帕子,在空中扇了扇。
醉酒男子狼狈往外跑,不知道谁故意伸脚一绊,让他滚葫芦似的跌出门去。
侍应生门童立刻“哐当”甩上铜门,仿佛在驱赶什么秽物。
少校军官身上还残留着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可他转过身的时候,那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却已无踪。
“方才那位小姐?”经理推了推金丝眼镜,额角渗出细汗,“可能...去化妆间了?”
他是看着梶原千春朝化妆间的方向走过去的。
少校军官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一把推开化妆间的雕花木门,浓郁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
里面正在换装的舞女们顿时尖叫一片,有人慌乱地抓起羽毛披肩遮挡身体。
“那位穿阴丹士林蓝旗袍的小姐呢?”少校军官冷声问道,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个梳妆台。
白玫瑰正对着镜子卸耳环,闻言嗤笑一声:“长官找错地方了吧?这儿可没什么阴丹士林蓝旗袍。”
少校军官丝毫不理会舞女们的抗议,他大步穿过化妆间,
白玫瑰气得摔了梳子:“当兵的就能无法无天啦?”
少校军官充耳不闻,一把掀开第一间更衣室的帘子——空无一人。
他刚掀开第二间更衣室的帘子,迎面就飞来一只高跟鞋。
“臭流氓!”里面的舞女尖叫着抓起绒布披风裹住身体,涨红的脸蛋上还挂着未擦净的胭脂。
其他舞女顿时炸开了锅,有人抄起梳子砸过来,香水瓶在少校军官脚边炸开,浓郁的茉莉香混着此起彼伏的骂声:“不要脸!”
“滚出去!”
南京作为民国首都,百乐门的舞女们早见惯了权贵。
白玫瑰上个月还陪李将军跳过探戈,腰间的珍珠腰带就是对方所赠;
穿猩红旗袍的玉娇上周末刚被某个部的次长用雪佛兰轿车接去汤山别墅。
这些见惯风月的女子,连上校都敢用扇子轻佻地拍脸,何况区区一个少校?
“不就是一个小少校嘛!”白玫瑰对着镜子补口红,故意把“少校”二字念得轻飘飘。
她们太清楚这些军官的软肋——越是趾高气扬的,越怕闹到《中央日报》的花边新闻栏。
玉娇甚至故意解开两颗盘扣,就等对方多看一眼,好喊非礼。
少校军官的肩章在霓虹灯下黯然失色,这里终究是权势与香风交织的名利场,枪杆子也得向金条低头。
他后退半步,却在这混乱中敏锐地注意到——
她们胡乱扔过来的东西当中,就有一件阴丹士林蓝旗袍。
仔细闻闻,香水都是一样的气味。
“诸位姑娘,抱歉!”
他很快明白了什么,在一片骂声中走出了化妆间。
少校军官大步走出化妆间,穿过舞厅中央的圆形舞池。
在门口向侍应生打听,得知方才确实有几个女人走出去了,但并不能确认就是他要找的女人。
经理端着鎏金托盘快步走来,上面摆着一瓶未开封的苏格兰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泛着蜜糖般的光泽。“长官辛苦了,多亏您出手,才没闹出更大乱子......”
少校军官没接酒,问道:“刚才那位小姐你认识吗?”
舞厅的经理哪个不是人精?
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早把来往的客人掂量得门儿清。
不过他对梶原千春一点印象没有,便道:“长官,我也是头一次见到他。如果您想找她,不妨留个电话,等再见到她,我好联系你。”
少校军官的嘴角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眼底的锐光渐渐暗了下去。
“不必了。打扰了。”
说罢,迈开大步朝着舞厅外面走去。
梶原千春裹着件灰扑扑的棉布旗袍,发髻松散地挽在脑后,活像个寻常的小户人家太太。
她沿着秦淮河畔走了许久,直到舞厅的霓虹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才在乌衣巷口停下。
“黄包车。”她对着等活儿的黄包车夫,哑着嗓子唤道,“去老门东。”
梶原千春很清楚,美貌是天赋的武器,美色是把淬毒的匕首。
这具美丽的皮囊确实好用——能让目标放松警惕,能套出保险箱密码,甚至能让守卫主动打开铁门。
但随之而来的麻烦也如影随形:油腻男人的抚摸,充满占有欲的追踪,还有今夜这场险些暴露身份的闹剧。
那些被美色迷惑的男人总会产生可笑的占有欲,让她的行动多了变数。
就像今晚那个少校军官,明明只是萍水相逢的棋子,眼中却闪动着危险的探究欲。
梶原千春指尖轻叩着黄包车的扶手,眉头微蹙。
程副科长的态度太过圆滑——他嘴上说着效忠,眼神却总往她身后瞟,仿佛随时在寻找退路。
车夫拐进一条暗巷,月光被两侧高墙切割成惨白的窄条。
程副科长若是真的有了二心,确实该杀——但不能让他死得这么便宜。
她忽然想起程副科长的身份,若是能利用这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黄包车拐进更幽深的巷子时,她已有了一个大概的计划:
先伪造一份程副科长“投诚”特高课的密信,故意让特务处的人截获;
再安排他在与特高课的人接头时“意外”暴露。
这样既能借特务处之手除掉程副科长,又能让特务处对内部产生怀疑,一箭双雕。
至于程副科长死前会遭受怎样的酷刑,梶原千春一点都不在意——那正是对背叛者最好的惩罚。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何处置程副科长这些都是后话。
当前,最为紧要的还是处理好石原熏的事情,时间留给她们不多了。
黄包车在青石板路上轻轻一顿,梶原千春掀开车帘,潮湿的夜风裹着桐油味扑面而来。
下车付钱,巷口店铺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她走向挂着“荣泰绸缎庄”牌匾的老宅,却在拐角处突然闪进一条窄缝——那里藏着扇不起眼的黑漆小门。
指尖在门环第三道花纹上轻叩三下,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条缝。
她侧身挤入的瞬间,后颈突然一凉。
黑暗中传来扳机扣动的轻响。
“你带了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