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葭英 作品

第一百九十三章 伤逝

姊妹正言笑晏晏,冷不丁拓拔芸突然双手捧腹,眉头紧锁,呻唤一声。

姊妹们的目光,立马转到拓拔芸身上。

拓拔月离她最近,忙扶住她肩膊:“阿芸,阿芸……”

春茗、秋香也忙不迭上前搀扶。

蓦地,拓拔芸唇角勾起一抹顽皮笑意:“我没事的,骗你们的。”

这一出,太过意外,姊妹几个都笑起来了。

但见,拓拔芸掩唇笑道:“我本来就在酝酿,怎么装痛,来让你们听我说话。谁知道大姊突然说话,还说得这么好。”

话音未落,她已咯咯笑了起来。

四姊妹不禁莞尔,一席热闹欢畅,自不必提。

回府的路上,马车缓行。

拓拔芸今日得偿所愿,心里欢喜不已,春茗、秋香也在车上叽叽喳喳,说着玩笑话。

猛地,拓拔芸捂住心口,眉头紧蹙,脸色惨白,似被一层寒霜覆住。

见状,侍女春茗、秋香以为她又在恶作剧,还打趣道:“公主,您这戏法变得可真像,这次我们不上当了。”

话音方落,拓拔芸的身体骤然痉挛,闷哼一声。

旋后,她白眼一翻,身子一软,便栽倒在车厢里,顷刻间便没了动静。

春茗、秋香面面相觑,连唤了几声“公主”她都不答应,方才觉得异状。

春茗颤抖着手,去探拓拔芸的鼻息,转瞬间脸色煞白,满眼惊惶。

“秋香,秋香……”

秋香咬着唇,也蹲下身去探拓拔芸的鼻息。但除了一片死寂,她什么都觉察不到。

惊恐之下,春茗又奓着胆子,去探了探公主的脉搏,可惜仍是动静全无。

拓拔芸,确凿是死了。

暴毙于归途,先前还喜笑盈盈的人儿,软绵绵地瘫在车厢里,脸色也变得青紫,似被剧毒侵蚀……

马车驶入府中,春茗、秋香已经哭成了泪人。

贾秀痛哭一场,立马去找太医令李云洲来诊断。

与此同时,他又唤了府上仆役,怒气冲冲地赶往花门楼。

从花门楼回来,拓拔芸就中毒暴毙,花门楼如何脱得了干系?

倒不是怀疑几位姊妹,对拓拔芸做了什么,而是花门楼!

那些庖厨,那些食材!

到底是谁!谁在食材里下毒!

一夜折腾下来,贾秀什么也没查出来,但他侍从却发现,年轻俊秀的驸马,额上骤然冒出一茬茬白发……

一时间,流言四起,狂风骤雨般席卷了整个平城,人人皆道安乐公主吃了花门楼的酒菜,方才毒发身亡。

实则,贾秀并未传出这样的话,但因着动静太大,难免有流言传出。

不到半日,就传得人尽皆知,越发诡异……

另一头,李云洲匆忙赶至安乐公主府,查出拓拔芸的死因,为拓拔月和花门楼正名。

“公主所中之毒,非一朝一夕所能形成,此乃慢性之毒,日积月累,方致此祸。”

担心贾秀不相信他的话,李云洲还请来平城的几位名医,分开进行诊断。

几人看法毫无差别,可谓定论。

贾秀也是明理之人,不疑有他,只是,问及慢性之毒所来何处,却无一人能说得清。无奈之下,他只得从府中查起,但他和都官尚书李云从等人,查来查去都没有头绪,谁都没有嫌疑。

皇帝拓跋焘震怒不已,接连数日罢朝,在安乐公主府住了两日,方才被拓跋月劝回宫去。回宫前,拓跋焘红着眼眶,叮嘱拓跋月主持丧仪。

此事,本该让驸马贾秀出面,但他已被熬得白了半边头发,整日萎靡不振。

夜深之时,万籁俱寂,拓跋月小睡了片刻,便从混沌的梦境中挣扎醒来。

探手一摸,枕头濡湿一片。

在梦里,拓拔芸抱着稚弱的女儿贾沐宸,眸子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梦境忽而一转,天际风云突变,狂风恍若实质,把天空撕裂成大小不一的碎片。霎时间,世间万物都陷入无尽的混沌之中。

拓拔芸的身影,亦在狂风中晃荡,至于消失,似一片被卷走的落叶。

万般不舍中,唯闻她幽怨凄厉的泣声,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回荡于暗红的天幕下。

“沐宸,沐宸……”

周遭的景象更为扭曲可怖,乌云之下,雷声轰鸣,闪电犹如利剑划破长空,隐约可见拓拔芸满是泪痕的脸庞。

这是阿芸在托梦吗?她放不下女儿,她耗尽心力才得来的女儿。

拓跋月泪如泉涌……

醒来好一时,拓跋月仍沉浸梦境之中,无法自拔。

达奚澄轻拍着拓跋月的背,安抚许久,拓跋月只默默颔首,不发一语。

她还记得,得闻丧讯时,她没有一句为自己辩驳的话,甚至没去花门楼,而是立马赶至公主府。

当她跌跌撞撞过来,看见被白绫掩盖的拓拔芸的遗体,只觉呼吸之间尽是疼痛。

原来,心如刀绞的感觉便是这般。

“阿澄,你知道么?我又失去了一个亲人。”拓跋月抱住达奚澄,眼泪簌簌而落。

是的,偌多年来,她所得不多,却一直在失去。

幼时,她还懵懂无知之时,便失去了阿父,与阿母相依为命;

近来,她失去了待她亲厚的堂兄拓跋健,深悔自己没能在出发前与之一聚;

而今,她又失去了与她朝夕相处数年的阿芸,只遗一片空荡的回忆。

诚然,阿芸自私又怯懦,让拓跋月替她出嫁,但拓跋月知道,阿芸一直为此自责。

尤其是,在她得知,替她出嫁的人也有心上人之时,阿芸更是悔恨不已。

说起来,拓跋月本应恨阿芸的,但回想起来,这种情绪却未曾出现过。

也许是,阿芸曾把自己接回宫中,让她免于饥馁之患;也许是,她们曾形影不离,一起读书玩乐……

见拓跋月伤心不已,达奚澄一壁为她拭泪,一壁劝道:“公主莫要再伤怀了。往后,你不妨多来探望沐宸小郡主,想必安乐公主的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

拓跋月眼神空洞,失魂落魄,半晌才哀哀一叹:“为了得到一个女儿,阿芸遭了好多罪,先是难以受孕,再是生出那许多妊娠纹来,终日郁郁寡……”

语声戛然而止。

她收了泪,眸中闪过一丝疑色。

“阿澄,李云从还在公主府中,是么?”

“公主?”达奚澄不知其意。

“去请他来,我有事要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