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张的边缘磨损得厉害,呈现出一种历经沧桑的焦褐色,纸面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黄褐色斑点,像是被时光的泪水反复浸染过。
纸张被小心地展开。
颜简韵的视线甫一触及那纸上的图案,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击中,瞬间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停止了奔流。
线条!繁复到令人窒息的线条!
金线勾勒出的凤凰轮廓,即使隔着久远的时光和斑驳的纸面,依旧能感受到那翱翔九天、睥睨万禽的凛然神韵。
凤头高昂,眼神锐利如电,仿佛能穿透泛黄的纸张直射人心。
巨大的尾羽如同燃烧的火焰,盘旋、缠绕、升腾,每一根翎毛都用极其细密复杂的针法标注着走向,金线盘绕的轨迹宛如命运的丝线,层层叠叠,精密得令人目眩。
在凤凰周围,无数形态各异的鸟儿或振翅欲飞,或引颈长鸣,或俯首恭顺,姿态万千,密密麻麻,却繁而不乱,共同构成一幅宏大得令人心颤的朝拜图景。
图稿的右下角,几个褪色却依旧清晰的墨字,如同古老的符咒,烙印般映入她的眼帘《百鸟朝凤》。
这是只存在于传说和师父只言片语中的神迹!
传说中的清代宫廷双面异色异形绣绝品!
传闻中早已毁于战火,片缕无存!
颜简韵的指尖冰凉,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她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伸出手,带着一种朝圣般的敬畏,极其小心地用指腹,轻轻拂过图纸上凤凰尾羽最末端那几根盘绕如烈焰的金线标记。
纸面粗糙而脆弱,带着陈年旧物的微凉。指尖触碰到的瞬间,仿佛有电流顺着神经末梢猛地窜上脊背,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繁复到极致的盘金针法轨迹,如同活了过来,在她指下无声地流动、缠绕,带着古老技艺的呼吸与脉动。
她猛地抬起头,撞进沈伯安沉凝的视线里。老者的目光如同深潭,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震撼与失态。
沈伯安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在颜简韵紧绷的心弦上:
“颜同志,这是上海美术馆从海外意外寻回的《百鸟朝凤》部分残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那幅鲜活的牡丹,最终牢牢锁住颜简韵的眼睛,那眼神里有恳求,有不容置疑的认定,更有一份沉甸甸的托付,
“我们想复刻这件国之瑰宝。林教授说,放眼当今,年轻人中能试着接住这活儿的……”
他凝视着颜简韵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只有您。”
只有您。
三个字,沉甸甸地砸在狭小安静的屋子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回音,撞在四壁,又反弹回来,钻进颜简韵的耳膜,嗡嗡作响。
窗外的麻雀不知何时已经噤声。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挣扎着透过窗棂,斜斜地打在桌面那幅绚丽的牡丹绣品上,丝线流光溢彩,却再也无法吸引主人的目光半分。
所有的光,所有的注意,都被那叠焦黄脆弱、承载着惊世图样的旧纸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