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此处,隆圣帝忽然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旧书,随手翻开。“永宁啊,舒家三散家财而三聚千金,靠的可不是仁义,是眼光。
岳州连年战乱,良田荒芜,你却要反其道而行之,让民于荒地上种桑树,养蚕缫丝。"说着,他指尖翻过一页。"正所谓农不如工,工不如商,蚕丝卖给甘州的织户,生丝税抽三成。
织好的布锦你再卖给大梁的世族,关税抽五成。如此一来,甘州的钱,都会流进你的口袋。也可为你日后讨伐甘州埋下便利。”
“皇伯父妙招啊!”徐平皱眉思索几息,随即开口追问。"可种桑需时,短期内咱们如何获利?"
"蠢货!"隆圣帝嘴角一撇,脑瓜崩当即甩出。"你就不会先卖桑苗赊销?让那些农户先赊苗种桑,承诺三年后以高于市价两成收购。
如此一来,农户感恩,商人趋利,不出半年光景,岳州全境都会种满桑树。至于三年后……"隆圣帝目光易凝,语气也随之压低。"三年后若岳州太平,你早已根基稳固。若是战事又起,你便以军资不足为由,撕毁契约。"
此话一出,徐平后背沁出冷汗,忽然想起当年徐远山所言:天子之术,皆杀人之术。就自己这点手段和纪凌斗,简直茅坑里点灯,找死啊……
“稀里糊涂的,想啥呢?“隆圣帝重新落座,给自己斟了盏茶。"再说势。岳州有三股势可用。明面上的州府吏员,暗地里的江湖帮派,还有躲在幕后的列国细作。
永宁,你要做的便是让这三股势力互相咬噬,而你于幕后钓鱼。"说着,隆圣帝轻轻拍了拍手。
几息之后,一黑袍男子悄然入内。“内卫参见陛下。”
“朕要的东西呢?”隆圣帝余光一瞥,随即招了招手。
“回陛下!正在此处。”
接过密报,隆圣帝将之屏退。"吴氏粮坊与盐帮素有过节,你先让人暗中找盐帮买上三十车新粮,再给吴氏递消息,就说要盐帮要插足粮业。新粮必经清岳江而下,你暗中派人扮作吴氏府卫劫粮,再找盐帮兴师问罪。
一旦狗咬狗,待他们斗得不可开交,你再以维护岳州治安为由,收编双方壮丁。
记住了,先挑精壮的编入辅军,再以老弱充作民夫,半个子儿都别给他们留。"
"皇伯父,那列国细作……"
"细作?"隆圣帝笑着将之打断。“元武的马贩,南安的茶夫,甚至东卢的行脚商,这些大多有探子潜藏,你要笑脸相迎。
于外而言,徐平是个见钱眼开的草包。你越贪财,越容易示弱。暗中整合,把假消息混在真情报里卖给他们,既可赚取银子,又可混淆视听……”
恰在此时,一阵秋风扫过,烛光将隆圣帝的面庞映得明暗两半。
徐平稍有些愣神,忽然觉得眼前不是自己的伯父,而是一尊真正俯瞰众生的帝王……
"又在想什么不着边际的?蠢货,朕在与你说话。"见他发呆,隆圣帝敲了敲桌案,随之放缓语气。"既为治政者,需借万民之口成帝王之名。
记得每月初一开府审案,专挑士家欺压百姓的案子造势,判得越重越好。给点甜头,好让他们将你与姜安民对比。
但尺度要把控好,不能让他们觉得你过于倾向贫农。这些个愚民极为健忘,你今日多给他们一口饭,明日他们就敢骂你祖宗。
永宁啊,明面上要放低姿态亲民,暗处再与当地世家暗通。如此一来,银子捞了,骂名有人给你背了。有利益牵扯,当地世族也不会再与你唱反调。
既有银子又有民望,如此才能长久。”
话音刚落,宫内敲过戌时正刻,门外亦被秋风卷进几片落叶。
隆圣帝看着落叶在门框处打转,忽然叹了口气。"朕对你如此苛刻?你可记恨朕?”
听闻此言,徐平重重叩首,额头上顿时溢出几滴冷汗。"侄儿岂敢!皇伯父栽培,侄儿明白,此去定当如履薄冰,不负重托。"
“……”隆圣帝抬手揉了揉眉心,忽然又换上笑脸。"明日你便要离京,该用膳了。今晚朕让膳房做了些你爱吃的,还有你皇伯母最拿手的鱼羹,那可是她亲自下的厨。臭小子,今晚你有口福了。”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宦官唱喏:"皇后娘娘到、六公主到……”
听闻此言,徐平惊觉。望着殿外迤逦而来的凤辇,他摸了摸腰间虎符,只觉掌心全是冷汗。
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呵呵!所谓的治政,从来不是爱民如子,而是驭民如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