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了解我。”</p>
沉默半瞬，顾寒轻叹道：“这种陷阱，我的确避不开，你……学聪明了。”</p>
“我本来就不笨。”</p>
罗万年淡漠道：“继续看下去，你就知道了。”</p>
劫力渐渐消散。</p>
面孔瞬间消失。</p>
可罗万年的声音却如影随形，始终响在顾寒耳边。</p>
“这，只是个开始。”</p>
怨力渐渐隐没。</p>
顾寒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是来到了那位郑国公罗信的书房里。</p>
一起来的。</p>
还有魂不守舍，犹自处在痛苦中的罗万年。</p>
除他们之外。</p>
书房内还有两人，一男一女，男子相貌方正，一脸冷漠，却是郑国公罗信，女子面容姣好，气度雍容华贵，脸上反而没有任何表情。</p>
“抬头。”</p>
一道颇具威严的声音响起，惊得罗万年身体一颤，瞬间回神，下意识抬头看向面前的罗信。</p>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p>
也从来没人告诉过他，包括已经死去的女子在内。</p>
国公是什么。</p>
他并不知道。</p>
他只知道，面前这个男人，是这里的主人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地位至高无上，根本不是他这个狗杂种能比的。</p>
可……</p>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第一次见，他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满是厌恶和嫌弃，厌恶到恨不得自己马上消失那种。</p>
“他长得很像你。”</p>
反倒是女子，看了一眼罗信，轻飘飘开口道：“只是瘦弱了些。”</p>
这五年来。</p>
罗万年缺衣少食，自是生的面黄肌瘦，比同龄人矮了一截，可……眉目之间，依旧可以看得出来，和罗信有几分相似。</p>
“夫人！”</p>
罗信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忙道：“这个小畜生害死生母，罪大恶极，何不直接溺毙了？留着他作甚？还要把他带到这里来？”</p>
“小畜生？”</p>
那女子淡淡一笑：“莫非不是你的种？”</p>
罗信立时闭嘴。</p>
“要杀我早杀了，何必等到现在？”</p>
看了一眼罗万年，女子悠然一笑，声音虽然温婉，容貌虽然动人，可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p>
“我就是要留着他。”</p>
“留着他，让你认清自己的身份，留着他，让你明白，你现在的这一切，是怎么来的！”</p>
“而且……”</p>
忽地，她嫣然一笑，看着罗万年道：“有时候，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不是么？人之所以会绝望，不是因为看不到希望，而是因为看到了希望，却永远得不到。”</p>
顾寒亦是皱起了眉头。</p>
虽然明知道这是罗万年故意让他看的，可他也清楚，这就是曾经发生过的既定事实。</p>
他本以为。</p>
那位国公夫人对罗万年的存在不管不问，甚至还让他来到人世间，是罗信从中周旋的缘故。</p>
可现在看，并非如此。</p>
罗信只是一个傀儡，这位国公夫人，才是国公府的真正掌权者，手段之很，心机之深，心思之歹毒……在他见过的人里面，足以排进前五！</p>
他突然反应了过来。</p>
若是无人暗中授意，偌大的国公府，如此富足，又怎么可能让罗万年的那位婢女母亲沦落到割肉喂子的地步？</p>
“这样好了。”</p>
正思忖中，那位国公夫人又道：“他和问儿同岁，也到了蒙学的阶段，让他和问儿作伴，当个书童吧。”</p>
罗问。</p>
便是比罗万年早出生半刻的那位大哥，亦是国公府的小公爷。</p>
“是！是！”</p>
罗信汗如雨下，当即应道：“一切全凭夫人做主！”</p>
“还愣着干什么！”</p>
说着，他看向罗万年，眼中满是戾气：“还不快谢恩？”</p>
对这个私生子。</p>
他根本没有半点感情可言。</p>
毕竟……</p>
只是因为一场酒后乱性，就让他的妻子对他离心离德，让他的岳父对他颇有微词，让他的仕途就此中止，终生没了更进一步的希望。</p>
若是有可能。</p>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罗万年赶紧死。</p>
“跪下！！”</p>
想到这里，他怒从心起，又是暴喝了一声。</p>
扑通一声。</p>
罗万年一脸的木然，应声跪倒，这一跪，他再也没起来过。</p>
……</p>
时间好似浮光，光阴宛如掠影，一眨眼的功夫，十三年的时间便已过去。</p>
期间。</p>
顾寒被同化的身体越来越多，从刚开始的一条手臂，到如今的小半个身体。</p>
原因无他。</p>
只是因为从罗万年那里反馈来的痛苦越来越多了。</p>
“狗杂种，我累了，跪下让我歇会！”</p>
“……”</p>
“狗杂种，听说你吃了你娘的肉，她被你害死了？”</p>
“……”</p>
“狗杂种，你说你活得连条狗都不如，你怎么不去死呢？”</p>
“……”</p>
十数年里。</p>
罗万年听到最多的，便是这三句话。</p>
来自罗问。</p>
这个跟他同父异母的大哥，这个继承了其母歹毒的心性，却因为年少不知道收敛的大哥。</p>
这些年。</p>
他早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p>
虽然痛苦。</p>
他却始终记得女子临去前跟他说过的那些话，他是罗万年，他不是狗杂种，他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以及……努力让一切变得更好。</p>
他的确努力了。</p>
他也证明了，他的确很聪明。</p>
这十年里，他分外珍惜每一个能接触到书籍的机会，日日学，夜夜学，不放过每一个汲取知识，提升自己的机会，因为本能告诉他，这么做能让他变得更好。</p>
他的判断是对的。</p>
那位国公夫人高瞻远瞩，敏锐地嗅到了朝堂上的动向，在她的宰相父亲归老之前，帮罗问选了一条有别于罗信的路——科举。</p>
自然的。</p>
罗问不学无术，胸无点墨，代替他上考场的是罗万年，毕竟二人乃是兄弟，相貌年龄相近，是最合适的人选。</p>
这段时间。</p>
是罗万年最轻松的日子。</p>
因为他发现，周围的所有人都开始对他变得友善了起来。</p>
首当其冲的。</p>
便是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大哥，不再喊他狗杂种，也不再揭他的伤疤，甚至某次醉酒之后，还搂着他的肩膀称兄道弟，言行举止中没有半点嫌弃的意思。</p>
其次。</p>
便是他那位国公父亲，对他不再冷言冷语，会时常来看他，问他课业如何，生活如何，过得如何。</p>
最后。</p>
便是罗四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了，因为罗万年的缘故，他也终于抬起头了一次，当上了心心念多年的管事，逢人便吹嘘自己有个好儿子。</p>
甚至于。</p>
那位国公夫人还帮他物色了一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