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的月光像撒了把碎银,细细密密地落满蘅芜院的每一寸角落。雕花窗棂上凝着薄霜,在烛火映照下泛着细碎的光,宛如谁不小心打翻了银河,将星子揉碎了嵌进木纹里。我穿着大红嫁衣蹲在地上,裙摆上的金线凤凰被我揪得发皱,原本挺括的缎面泛起无数褶子,像被踩过的棉花。麻布袋被翻得底朝天,铜板"哗啦啦"撒了一地,混着几块碎掉的桂花糕渣,引得墙角的蟋蟀都探出头来。
春桃端着青瓷碗进来,碗沿还沾着几滴红枣莲子羹,热气氤氲了她冻得微红的鼻尖:"我的小姐哟,这都折腾半夜了!"她把碗往炕几上一放,釉面的缠枝莲纹蹭上点羹渍,"明日可就是大婚之日,您不养足精神,反倒把麻布袋翻得跟遭了贼似的,莫不是要把铜板数出花来?"
"大婚?"我手一抖,半块桂花糕掉在嫁衣上,粉白的糕渣沾在鲜红的缎面上,像落了片未融的春雪。我盯着地上的铜板,突然觉得喉咙发紧,"春桃,你说......镇北王要是发现我除了会发疯啥也不会,会不会连夜让人把我打包退货?用麻布袋装着,扔回永宁侯府那种?"
春桃噗嗤笑出声,蹲下来帮我捡铜板,铜绿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微光:"小姐您可别忘了,当初是谁靠一句茅房玉佩怼得继母哑口无言?是谁扛着黑料木板闯朝堂,把满朝文武笑得前仰后合?"她凑近我,压低声音笑得促狭,发间的银蝶发饰晃了晃,"再说了,王爷看您的眼神,跟西市那只揣着金元宝的波斯猫似的,恨不得把您揣袖子里带走,奴婢都替您害臊呢!"
"害臊个啥!"我梗着脖子,麻布袋拍得大腿直响,震得地上的铜板都跳了跳,有几枚滚进了炕底。"他肯定是看上我的发疯天赋了!"我揪着嫁衣领口直晃,金线勒得脖子生疼,"万一哪天我灵感枯竭,突然变得端庄贤淑,他不得嫌弃我装模作样?你看这破衣服,勒得我喘不过气,哪有麻袋舒服!还有那什么合卺酒,指不定是继母偷偷换成辣椒水,想辣死我呢!"
春桃把莲子羹往我面前推推,红枣在汤里晃悠,像几颗小红灯笼:"小姐,您这是婚前焦虑,想太多了......"
"我没想多!"我把碗推回去,力道太大,羹汤溅在衣襟上,"你说王爷会不会后悔?他可是手握重兵的镇北王,该娶个能主持中馈、应对宫宴的世家贵女,而我......"我垮下脸,用指尖戳了戳地上的铜板,"我连账本上的算珠都拨不明白,上次算月钱还把自己绕晕了!"
窗外突然传来"喵呜"一声,像是谁家的猫踩碎了冰棱。我猛地站起来,麻布袋往肩上一扛,袋口的麻绳勒得锁骨发疼:"不行!我得跑路!"
"啊?"春桃吓得打翻了汤碗,红枣滚了一地,在青砖上骨碌碌转,"小姐,这都三更天了,西北风都喝不上,您能跑到哪去?"
"天涯海角!"我扛起麻布袋,里面的铜板撞得叮当响,像在敲退堂鼓,"等我攒够了钱,就在西街买个小院,门口挂上躺平啃糕坊的招牌,天天晒太阳啃糕,谁也管不着!"越说越觉得这主意妙,撩起嫁衣裙摆就往院外跑,裙摆上的金线凤凰被我踩得皱巴巴,像只被踩扁的烧鸡。
月洞门下,一道玄色身影立在阴影里,墨发间落着几片细雪,像撒了把盐。萧策穿着大红喜袍,金线绣的蟒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手里还拎着个食盒,油纸缝里飘出熟悉的烤鸭香。他看着我扛着麻布袋冲出来,嘴角极淡的弧度一闪而逝,像雪落无声,却又迅速隐没在夜色里:"想去哪?"
"高......高冷王爷?"我吓得麻布袋都掉了,铜板滚得满地都是,有几枚撞在他的云头靴上,发出清脆的响。我盯着他腰间的玉带扣,突然觉得舌头打结,"您、您怎么在这?不去睡美容觉,跑我院子里当门神?"
萧策弯腰捡起我的麻布袋,掂量了一下分量,挑眉时眉骨在月光下投下淡淡阴影:"本王来接逃跑的王妃。"
"谁逃跑了!"我梗着脖子,嫁衣裙摆被夜风吹得乱晃,像只炸毛的母鸡,"我只是......只是出来赏月!对,赏月!听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廿八的月亮......也挺圆!"
他走近一步,雪松香气裹着淡淡的桂花香,驱散了夜寒,连我鼻尖的冻意都消了些。"赏月需要扛着装满铜板的麻布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揪得发皱的凤凰刺绣上,黑眸深邃如夜,仿佛能映出我慌乱的影子,"苏桃,在怕什么?"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像塞了颗没熟透的山楂,又酸又涩。"我怕......"我揪着嫁衣下摆,指尖掐进柔软的缎面,"怕你发现我除了会怼人、会躺平,根本不像个大家闺秀,怕你后悔娶了个除了发疯一无是处的麻烦精......"
"后悔?"萧策突然失笑,伸手替我拂去发间的腊梅,指尖触到我耳廓时,自己先顿了一下,像触到了烧红的烙铁。"本王最后悔的,是没早点把你这只小刺猬拐回家。"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掌心干燥而温暖,比暖炉还舒服,指腹的薄茧蹭得我手心发痒,"苏桃,本王娶的是你,不是你的规矩。你可以继续蹲在廊下啃烧鸡,继续扛着木板闯朝堂,本王护着你。"
"护着我?"我眨眨眼,睫毛上好像落了霜,凉凉的。"那我天天睡懒觉,睡到太阳晒屁股也不起?"
"可以。"
"我要是把王府厨房霍霍了,做些辣椒拌桂花糕的黑暗料理?"
"本王陪你一起吃,顺便帮你找厨子改良。"
"我......我要是又惹太后生气了,说她的养颜汤像刷锅水?"
"本王替你去给母后赔罪,顺便再讨一碗给你尝尝。"
话没说完,我突然被他抱进怀里。玄色喜袍带着他身上的温度,雪松香气将我完全包围,连嫁衣的勒紧感都淡了些。麻布袋"咚"地掉在地上,铜板声清脆,却盖不住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咚咚"声像擂鼓,震得我耳膜发痒。"苏桃,"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在本王心里,你比十万玄甲军都金贵。"
我埋在他怀里,闻着熟悉的味道,突然觉得之前的焦虑像个笑话。嫁衣虽然勒得慌,但他怀里很暖和,比暖炕还舒服。我闷闷地说:"那......那你得每天给我买十只西街李大爷的烤鸭,少一只我就......"
"就把本王当烤鸭烤了。"他接口道,声音里带着笑意,胸腔震动着,"知道了,我的王妃。"
春桃躲在月洞门后,看着自家小姐被王爷抱在怀里,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忍不住捂着嘴偷笑,发间的银饰都跟着颤。远处更夫敲着梆子,"咚——咚——",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我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鼻尖差点撞上他的下巴:"对了!合卺酒是不是辣椒水?我可听说继母昨天买了二斤朝天椒,在厨房捣鼓呢!"
萧策挑眉,指腹轻轻擦过我嘴角的糕渣,触感温热:"想知道?"
"嗯嗯!"我使劲点头,嫁衣裙摆扫过地上的铜板,发出细碎的响。
"明日拜堂时告诉你。"他弯腰抱起我,喜袍扫过满地的铜板,发出"沙沙"的响,像春蚕吃叶。"现在,本王先带你回去睡觉,免得明天没力气发疯。"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我在他怀里扑腾,嫁衣袖口的珍珠璎珞刮到他的铠甲,"还有我的麻布袋!里面有我攒的嫁妆呢,全是铜板!"
"知道了,王妃的麻布袋比本王还重要。"萧策低笑,用脚尖勾起麻布袋,随手拎在手里,像拎着只小鸡。他抱着我往嫡女院走,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交叠在一起。我趴在他肩头,看着他高挺的鼻梁,突然发现他的耳尖泛着薄红,比飘落的腊梅还要鲜艳。
"喂,高冷王爷,"我戳了戳他的脖子,"你耳尖红了。"
他脚步一顿,声音闷闷的:"本王只是热。"
"哦?"我拖长了音,"腊月廿八的天,穿喜袍还热?"
"......"他没说话,只是把我抱得更紧了些,雪松香气越发浓郁。我窝在他怀里,看着天上的月亮,突然觉得,嫁给这个又高冷又粘人的王爷,好像也没那么可怕。至少,以后的烤鸭有人包了,铜板也有人捡了,就算发疯,也有人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