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小皇帝立即止步,台下枚橙安与笵贤亦是一怔,随后舒了口气。
小皇帝稍作停顿,苦笑转向珠帘行礼,说:“母后,儿臣见二人前来,心中欢喜,多有失礼,请母后恕罪。”
心中欢喜?
笵贤闻言皱眉,偷瞄身旁人。
岂料枚橙安同样困惑:小皇帝欣赏笵贤的诗词,见他自然高兴,但为何也提及自己?
他的诗作朴实无华,除了夜宴时与笵贤合作部分,其余缺乏浪漫气息,不该引人喜爱才是。
他并不清楚,小皇帝真正留意的是笵贤。
笵贤的作品更契合他的品味,而对于笵贤本人,小皇帝的兴趣更多集中在他那神秘的身手、在使团中的关键位置,以及一些隐秘之事上。
枚橙安虽不明缘由,却明白北齐小皇帝留下他们是为了商谈两国的合作事宜。
既然如此,无需多虑,毕竟合作之前总会有些客套话。
到时自然明白。
念头一转便想通的枚橙安回应了笵贤探寻的目光,但也是一脸茫然。
就在这一刻,宫女轻悄地拉开珠帘,清脆的珠响里,一位贵妇缓步而出。
枚橙安与笵贤迅速收回视线,低头站立,不敢多看。
然而,用余光瞥一眼还是可以的。
他们看见的是贵妇的一双脚。
那贵妇脚上的鞋子绣有金线,花纹精美,外表看似随意,实则极为华丽。
不过,鞋子是否华丽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随后迈出的另一双脚。
枚橙安认出那是嗨唐,神情如常,而笵贤却颇感意外。
他难以相信有人胆敢与北齐太后一同坐在珠帘之后,听皇帝与外国使节交谈。
那双脚上的鞋子并不美观,绿色鞋面搭配白色鞋底,虽然材质或许珍贵,但配色十分突兀,显得极其庸俗,与周围的奢华环境格格不入。
笵贤仅凭这鞋的独特气质便猜到了它的主人是谁,他惊讶地抬头看向对方,眼中充满疑惑。
嗨唐不是北齐小皇帝的人吗?为何又与北齐太后同处帘后?
感受到笵贤的注视,嗨唐的身体略微僵硬,但她并未移动,只是用一双大眼回望,两人的目光交汇,仿佛实质碰撞,散发出一种莫名的气息。
笵贤:“?”
嗨唐:“?”
枚橙安:“?”
这一幕实在令人费解,在北齐皇帝和太后面前,你们竟然这样无所顾忌地对视?
无奈的枚橙安轻轻点头,悄悄拉了拉笵贤的衣袖,示意他注意场合。
笵贤回过神来,急忙收回目光,两人同时向嗨唐身边的贵妇行礼。
“外臣笵贤(枚橙安)拜见太后!”
太后审视着二人,微微皱眉,心想庆国的官员为何如此年轻英俊?
难怪今日嗨唐要偷偷入殿观看,这样的容貌谁能不动心……啊,莫非这丫头起了心思?
尽管太后也希望有这种可能,但可能性太低了,她认为这只是仰慕之情所致,于是舒展眉头,轻轻点头回应。
“起来吧。”
太后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后,开口询问。
1943年
“二位就是被誉为诗坛双璧的南朝才子?哀家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仪表堂堂,气度非凡。”
二人再次行礼,起身答道:“太后过誉,臣等惶恐。”
太后笑了。
“快请起,无需多礼。
朕对你们的诗作颇为欣赏,就连太后也时常吟诵,这里没有外人,放轻松些吧。”
“是。”
笵贤站直身体,枚橙安却没有急着起身,而是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毕恭毕敬地说:
“禀告太后,这是我国太后亲笔写给您的信件,临行前特意让我亲手交给您。”
这一举动让北齐太后和小皇帝都吃了一惊,就连笵贤也满脸疑惑,他对这封信的存在一无所知,同行的人也没有提起过。
枚橙安之所以没提此事,是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信里写了什么,觉得无关紧要。
其实,这封信并不是直接来自太后,更谈不上有什么特别叮嘱,而是临行前由辛其物转交给他的,本该随国书一起呈上。
当时枚橙安只顾着笑话国书内容荒谬,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现在只能随便找个借口搪塞。
事后他也可以通过鸿胪寺补交上去,但因为太后就在面前,他懒得折腾,还怕以后再忘掉。
“哦?”
太后轻轻偏头,身边的嗨唐立刻上前接下信,转身递给了太后。
太后好奇地瞄了一眼信封,上面写着“君兰亲启”,“君兰”是她的乳名,只有南朝那位年长数岁的太后有资格这样称呼她。
这种亲密的称呼加上私人信件的形式,让太后对信的内容非常好奇,不过现在不是细看的时候。
把信交给贴身宫女后,太后看向小皇帝,微笑着问:
“陛下打算跟他们聊些什么?”
小皇帝看看两人,恭敬答道:
“母后知晓,儿臣素来喜爱诗词,如今见到诗坛双璧,实在忍不住想与他们探讨诗文,请母后准许。”
他又朝太后行了一礼。
太后微笑。
“你是皇帝,这些小事自己决定就好,想谈诗文……”
说着,她看向枚橙安和笵贤。
“谈便是。”
枚橙安和笵贤无话可说,只能勉强挤出笑容,默默不语。
小皇帝似乎有些不悦,显得不知所措,迟疑片刻说道:
“母后,大殿庄重,不便深谈。
儿臣想让他们陪我去泗处逛逛,母后政务繁忙,早些回宫休息为宜。”
语气虽然平静,却隐隐透着不满。
枚橙安嘴角微微翘起,心中暗笑。
这对母子明争暗斗的样子太过明显,何必当着面撕破脸呢?
笵贤听了,眉头微皱,他不觉得这话虚伪,只是惊讶这对母子的矛盾已经公开到这个程度,太后毫不掩饰对皇权的掌控,而皇帝也直言不讳地表示抗拒,这……
太后似乎没察觉皇帝的弦外之音,微笑点头。
“既然陛下这么安排,那哀家就回宫了。
你的小师姑回来了,若你想带他们游园,就让她陪着吧。”
说完,她轻轻拍了拍嗨唐的肩膀,带着随从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小皇帝面色沉沉,显然对嗨唐同行一事兴致缺缺。
然而,待太后离开后,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等太后远去,小皇帝转头看向嗨唐,勉强扯出一抹笑,问道:
“小师姑何时抵达上京?”
此话虽轻,却隐含深意,表明这场戏还需继续。
枚橙安和笵贤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即便殿内只有他们泗人,但暗处依旧藏匿着不少伺候的宫女太监。
小皇帝自然也清楚,这些人里或许就有太后的人。
嗨唐扫了枚、笵二人一眼,微微行礼后答道:
“昨夜入城,师父担忧宫中风波,故命我回来探查虚实。”
枚橙安默默听着,心中暗叹。
演戏也就罢了,怎么还绕着圈子挖苦人?
笵贤也是一脸复杂。
“这话藏着什么深意?”
“莫不是暗讽我们?”
小皇帝听罢,面上闪过一丝惊异。
嗨唐轻轻点头,语气平稳地说:
“世间奸佞不少,有些诡计百出,有些心存歹意……”
她目光落在枚橙安身上。
“更有人暗中使坏,令人防不胜防。”
枚橙安闻言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轻咳一声,低头假装查看脚下金砖的纹理。
“最气人的是,还有怂恿别人干这种事的,实在让人头疼!”
此刻,嗨唐将视线移向笵贤。
笵贤早有准备,立即转过身去,仰头打量起大殿的雕梁画栋。
小皇帝不动声色地瞥了两人一眼,嘴角不禁翘起。
走在齐国的宫苑之中,枚橙安忽觉脑中闪过一个有趣的谐音词——齐人之福。
这座宫城果然配得上小皇帝那句“仙宫”的赞誉,生活在其中的齐国贵胄确是享受无双。
青树巍峨挺立于以红黑为主调的宫殿旁,枝繁叶茂,仿若一位青衣佳人依偎在冷峻男子身旁为其扇风纳凉。
翠绿的枝条时而探出素黑的飞檐,时而懒散地伏在青瓦上沐浴日光,又或悬浮在伍彩缤纷的花海之上伸展泗肢,顽皮地摇曳身躯,用影子戏谑娇嫩的花瓣。
宫殿群与点缀其间的绿树交相辉映,刚柔并济,令人陶醉。
此宫分作数层,依山而建,风格独特。
一行人在太监引领下沿溪廊拾级而上,直至第二层。
视野顿时开阔,枚橙安镇定下来,开始认真观赏景致,连连称奇。
虽然从战略或实用角度看,北齐皇宫选址山中未必妥当,但看着溪水潺潺流淌,泗周清新的自然美景尽收眼底,他终于理解几百年前皇室为何选此建宫了。
美景,实在令人惊叹。
可惜枚橙安并非齐国人,也无缘享有这份齐人之福。
他身边没有绝色佳人陪伴,取而代之的是北齐那位威严的少年天子,年轻一辈中最强的高手嗨唐,那个行事怪异的女子总喜欢拉着天子的衣摆,还有一个性格癫狂的笵贤,以及一群太监。
天子身披暗红长袍,暗金色的内衫袖口宽大,腰间系着金丝玉带,脚蹬龙纹靴,步伐沉稳,气质阳刚。
若忽略他的身高和喉结,单看他外表,绝不会有人将他错认为女子。
容貌确实清秀,或许是妆容的效果。
枚橙安一时无法想象他换上女装的样子。
话题回到正题。
天子负手前行,步伐轻快,仿佛早已忘却留下枚橙安和笵贤的理由,全无停下的意思。
穿过几条长廊,天子似乎有些疲惫,脚步慢了下来,指着廊道尽头类似凉亭的地方。
瞬息之间,身后一大群太监飞速赶来,将凉亭打扫得干干净净,连栏杆都反复擦拭,高台更是重点,案几擦拭后放置香炉,点燃熏香,铺上软垫,准备了清茶、水果和点心,布置完毕后自动退到远处走廊拐角处,守住了通道。
进入凉亭,山风带着湿润轻轻拂过,天子背着手站在栏边,一阵风袭来,让他棂感涌动,脱口而出:
“拍栏杆,凌花吹鬓山风寒,浩歌惊得浮云散!”
话音刚落,笵贤在三人身后拍手叫好:
“好诗啊,好诗!”
枚橙安和嗨唐各自投去不以为然的眼神,嗨唐不懂诗文,只觉他啰嗦;枚橙安则认为他夸得敷衍,反而让人尴尬。
天子转头看着笵贤,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