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宴会,觥筹交错,八珍玉食,座无虚席。
“哎呀,李大人啊,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你们家那个孙女……”
“王大人今日气色不错啊……”
“这菜不错,郑大人你尝尝……”
“哎?怎么不见皇上?”
“哎呀,卫大人今日才回来有所不知,皇上最近……”那人左右张望,遮掩着耳目,向身旁的新秀说道,“不太好……”
那位卫大人似懂非懂的点头,一副了然的模样,与众人都默契的不再提这事。
聊了三两句后,才突然插一句:“那两位呢?”
那人:“哪两位?”
卫大人挤眉弄眼半天,他记得他南下的时候,那两位还闹得水生火热,暗地里斗个你死我活。
那人秒懂,说:“嘘,卫大人这事儿也不禁说,一位惹了圣上不高兴正禁足呢,一位卧病在床,还不知道来不来,看这架势应该是不了。”
卫大人一摆手,无所谓道:“那这宴会还真是没意思。”
“四皇子在啊。”
“四皇子?你是说司念,那小子我看,嗯……不好说啊……”卫大人话里有话,嘴上说着不好说,其实彼此心中都知道,皇帝这四子跟前面几个相比,就是个笑话,可能也是年纪小社世不深,心里竟毫无野心,这样的人说好那好,说不好也可以说不好。
那人也乖乖闭了嘴和卫大人交换了个眼神,便不谈了。
“楚王殿下驾到——”站在大殿门口的太监扯着嗓门高喊,热热闹闹的大殿,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都会聚在了这个原以为不会来,却出现了的楚王殿下身上。
“臣参见王爷——”众大臣心知肚明,这宴会,没有皇上在也没有太子在,谁最大,可不就这楚王嘛。
再加上如今当今圣上如此羸弱,卧病在床,就算没有大肆宣扬,但都心里明白,那跟举着喇叭喊:“皇帝要没了!齐国要换皇帝了!”有什么区别。
那么太子和楚王便是这场战争中的焦点,殊不知暗中还藏着一个宋令,看样子大家都各自站队,眼见着太子不在,连太子这边的人也纷纷来巴结,好歹混个眼熟,图个好形象,没准,一眨眼,真当了真龙,那可高攀不起。
但我显然不知道他们心中的那些小揪揪,只是随意敷衍一下,冲他们点头,说:“嗯,都起来吧。”
便没有再搭理闹哄哄的人群,一下子大殿又热闹起来,美人美酒,音乐奏起,别有风味儿。
就这样,我盯着众人异样的目光落座,就坐在那最高处最显眼的王座右下方,看来今日安如泞也没有来,也对,皇上都没来,皇后来什么。
别问我为什么明明还在家躺平却突然来了这个看着就忒没意思的宴会,主要还是想借机来看看我那可怜的父皇,顺便再来观察观察朝中的动向。
我一眼扫过去,见这次宴会虽然没意思,但显然大家参加的都很积极。
刚打算去拿面前的梅子酒,看起来就很不错,最近好久没喝酒了,心里痒痒,眼见着酒就要到嘴边,还被我身后的江犹给拦住了。
幸好没有人往我这边儿盯,不然指不定看到些什么奇葩景象。
“震惊!某国太子爷竟被自己的贴身侍卫管束,还做出一副夫管严的模样!”真是丢人。
但我还是在江犹的威严下默默把酒放了回去。
亏他还知道安慰我:“你还没好,不能喝酒。”顿了顿,还故意戏弄我般说,“没想到王爷这么热衷于我给你喂酒。”
我夹进嘴里的菜差点喷,坐在我下方的那个大臣不知道情况,还有些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不需要看,只需要瞬间我的脸就红了,透着可爱的粉红色。
江犹达到了他的目的便没再欺负我。
但我整个人都不好了,江犹变坏了。
别误会,这只是想喷憋住了没喷,才脸红,毕竟不会有人想把那碗“粑粑屎”汤药喝下去,再吐出来,中途还被人用手捂住以至于到吐不吐的,难受得要死,最后还是卡喉咙灌了下去。
我发誓我再也不想经历了。
药苦不苦我都不确定了,反正江犹是真的狠。
这时,一个人影晃悠到我面前,他离我很近,走两步就到了,这个人我看着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明明这么熟悉啊,这个人是谁?
来人看起来年纪比较小,皮肤也稚嫩简直吹弹可破,身高也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混在这一群老大爷里面实在是不合群,可他又不怎么在自己眼前转……
哦!我恍然大悟——
“是四皇子,司念。”江犹看我彩虹般变幻的表情就知道我肯定是不记得这个人了。
“我知道。”我小声回应他。
但还是被来人听见。
司念,我估计不仅我不记得这个人,恐怕连这些大臣也不怎么记得这位主,因为他实在年纪小,不掺和这些乱事,显然也不在皇帝的备选之中,就连司齐都不看好他,所以存在感很低。
“什么?皇兄?”但不得不说,听见这规规矩矩地一句皇兄,我也是觉得心里舒坦,毕竟安知意那家伙跟我熟跟我亲是一回事,但把不把我当一回事又是另一回事。
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便宜弟弟,还是那种典型的乖乖子弟。
我盯着面前迷茫糊涂的脸,这种干净澄澈的眼神我倒是很久没见过了,不问世事,心里的石头没有这么重,这种清纯和天真,倒是世间少有。就连安知意有时候我也不清楚她在搞什么,自从“江湖一游”过后,整个人我都觉得心思重了不少,眼里那股纯味儿也淡了,终归是要长大的,我心想。
不免觉得惋惜。
“啊?四弟,好久不见,怎么长这么高了?真是越来越俊朗了啊。”我话语间跟长辈一样关心,心里却在嘀咕,“是个0。”
要是他知道我心里在想跟我撞号了这事,他估计得干死我。
真是人面禽兽,这是我对我自己的评价。
司念肉嘟嘟的白净脸蛋微微笑了起来,少年笑起来很好看,看得出来读书很用功,眼圈隐隐泛青,说道:“谢谢皇兄夸奖,皇兄可是一直从小帅到大呢。”我听了心里贼高兴,他接着说,“只是近来听闻皇兄身子不适,可惜臣弟因为学业繁忙,没法来看望皇兄,还请皇兄见谅。”
我心说,好孩子,幸好你没来,修罗场已经够出修罗了,不缺你一个。
“没关系,四弟你还是以学业为重,你看皇兄这小毛病,现在不是好了吗?”个屁。
“所以你不用担心了啊。”
“哦……”还挺可爱的,我心里在想。这小孩儿,平时逗逗玩儿可以,但是他,倒当真不适合朝堂中的谋权篡位,争权夺利,干净点挺好的。
“那我祝皇兄,新年快乐!”他终于说到点子上了,拱手向我行礼贺年。
我也向他道贺:“新年快乐!”
随后随便聊了两句,司念就走了,我估计,司念这孩子就是我心中一个念想,曾经的我,也是这么无忧无虑,没有那些勾心斗角的。
后续又有很多大臣上来巴结我,我都敷衍过去,硬是在江犹灼热的视线下滴酒未沾,就把这群老狐貍给应付完了。
最后还是宋令,宋令不知是今日没来,还是因为什么原因,居然没有看见他。
不过,我倒是看见了左卫,李卓清和张献知等与我交好的大臣,以及安知意那毛躁丫头和南国公主宣错识,她倒是和南国的使臣呆在一起,可能是想着上次见过了,便没来我面前添堵。李老在上次剿匪后,对我的才识十分的欣赏,好几次约我出去喝酒我都拒了,张献知也一直在和我联系,朝中的风动基本都是他汇报,特别是我卧病在床这几天。
至于左卫嘛,自从上次把他从天牢里捞出来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他也没有再主动找过我,远远看着他,我还在心里琢磨,这老头儿休养了几个月看起来现在生龙活虎了哈,人一好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说起来,有些事,今年还真得处理处理。
不是我说不好,这一年,齐国的天得变。
吃完饭,我没有急着走,把江犹留在外面等着,他的身份总归还是不方便,但我也无他法,我去看我还为病愈的老父亲和焦急的老母亲,总不至于还带着自己的人吧。
“王爷。”守在外面的侍卫向我行礼。
里面躺着的司齐,听见声音就知道我来了,他不曾跟我说,他觉得我的脚步是有独特的声音的,他就算不用看,一听就知道。
就算他现在器官开始退化,却还是听出来我来了。
年迈低沉带着病态的声音,眼球浑浊突兀地塞在眼眶子里,脸上的肉都开始耷拉下来,满头白发,再加上他桌子旁那盆充满着血迹的水,我简直不敢想象,这会是我的父亲!
“卿儿?你来……啦……咳咳……咳咳咳!!!”我听他说话都费劲,那他自己说话得多费劲啊。
就算本人司语和司驭卿的父亲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也谈不上多好的感情,多深沉的亲情,我能够很坦然地接受司齐快要撑不住的事实,但此时此刻,真的看到他这个样子。
我感觉我的心被压实了,堵得慌,眼前也开始模糊,这种滚热的东西夺眶而出时,我才知那是眼泪。
等我反应过来后,嫌丢人,就把眼泪擦干,只是眼眶通红。
“父亲。”我亲切地唤着他,跪在他的身旁,抓住他那苍老不已饱经风霜的手,父亲的手是温热的,我第一次这么细致的观察他的手。
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感觉他轻飘飘的,下一秒就要飞走,离我们而去,就那么悄无声息地走了。
“卿儿,听父皇说,父皇可能不行了,但……还有你,知道吗?朕……朕……可能真的来不及看你娶错识了,但朕……是真心祝福你们……”
“我希望你们好好的……可以吗?算……父皇,求你。”
我听他一字一句往外蹦,内心深处隐隐作痛,我神经突突,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我喜欢男人。
只好先答应着:“好。”
“朕,也没什么想说的,就是……想你……”
“想看齐国四海青平,天下太平。”
“想看百年河川,万世疆土。”
“……”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如俯冲势直坠我心尖,实在是难受,只能抓紧他的手,希望他能在我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
我默默出去让江犹先回去,我想多呆会儿。
江犹似乎也理解,没有多说什么。
就这样,我抓着这老头儿的手,紧紧握住,握了一夜。
第二早起来,一手的汗。
但看到那只手还有脉搏在跳动,我不禁感到无比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