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接连下了半个月,宫里的人祭祀大典因为这风雪交加的天气已经延后很多,但是眼看着错过这几个吉日,大典就办不成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吃准了法师的心思,果真在预定的今天,大雪停了。
风也只是淡淡的,吹起发丝的微风,透着一股凉意,气温今日骤升,暖了起来,阳光照进来,亮堂堂得一片,树叶上的冰霜都消融不少。
寒冬过去,新春即将到来。
少有的安宁散去,街市弄巷热闹起来,人来人往。
一个个穿得红红火火的小伙子,扛着大红花轿游街,竹竿做的轿子硬是被这群人擡出了端庄严肃的样子,上面是法师在围着火炉作法,也不知道左摇右晃拿这个铃铛在捯饬什么。
黑红大队,远远望去像个□□似的,站在最顶端的法师那碎碎念的样子更像是一个疯子在那儿神神叨叨的,我很无语,这么假的东西,居然还真有人信。
一路游街,我记得这种是民间的说法,皇室也深信不疑,靠百姓的祈愿感动上天,然后皇上的病就会在开春时好起来。
一切都正常,热热闹闹,欢天喜地的,但是只有我知道,这祭祀的主角并没有在这儿,明明是天光大亮,暖洋的天气,却总看到几朵乌云在天上飘,玷污了大好清光。还有地上发臭腐烂的死耗子真是坏了这么好的景。
自大典开始我眉头一直不展,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预感这种东西我一向不信,也觉得不准,但这次我觉得可能会灵验一次。
而我,在皇宫的顶端深深望了一眼。
等花轿擡进皇宫,皇宫此时大臣们已经整齐以方队站好,穿戴最隆重的官服,不敢一点儿怠慢,红色和黑色的丝带挂满皇宫的大广场内,在那广场的中央,铺着很多布和蜡烛,灯台照亮那一处,却映不出官员们的脸色。
宋令站在第一排,神色不明地观察着此次祭祀大典,现在法师身穿黑袍,一手拿宝剑一手拿烛台,红色小伙们把香炉擡了下来,摆放在指定位子上。
法师刚才还神神叨叨的,现在就开始老神在在,摆弄一些我们看不懂的。
皇宫内皇宫外,都在照常进行着祭祀大典的仪式,大臣们也都清楚发生了什么,沉默不语,这个时候没人敢说话,似乎都是约定好的,似乎大家都知道内情。
皇宫内,有很多侍卫在巡逻,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守卫比平时森严,银灰色的战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铠甲底下藏着黑色的一角。
皇宫外,黑暗中也有什么东西在潜伏着。
我收回视线,转身进了暖阁,里面空荡荡的,并没有如料想般堆满人,到头来也是我守在他身边。
龙床上躺着的司齐如今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地看着我,想说什么,却也只能跟我干瞪着,微微张着嘴,一会儿闭上一会儿张开,用嘶哑的喉咙发出仅有的声音,却连不成一个字音。
我黑沉着脸,蹲在床边,紧紧握住他的手,那双苍老年迈的手,和我年轻有力的手形成了鲜明对比,一老一小,心思各异,我此刻心境早与当时不同。
大难当头,总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有些话哽在咽喉处,想说却说不出口,也不知从何说起,时间明明很紧张,一分一秒过去,我的心跳早已不是计时的准则,因为它跳得很快,早已超过了正常的标准。
光照在我和司齐脸上,让我眨了一下眼睛。
我低头垂眸缓缓道:
“父亲,天黑了。”
明明是大亮的天,温暖的阳,冰雪消融,早春将临,但我和司齐都知道,天将暗了,大齐的天将永临无尽的黑夜,噩梦才刚刚开始。
“父亲……对不起……”我忍着眼泪,眼眶微红,独自跪在这位即将升向天堂的父亲,他曾是一把伞,撑起大齐的倾盆大雨;他曾是一座山,压住大齐的暗潮涌动;他曾是一把刀,剿灭大齐的乱臣贼子。
他曾是一名君王,也曾是一位父亲。
他忙碌至今,终于得以解脱,我握着他的手,这种感觉轻飘飘的,因为我握不住,父亲的手已经无力了,只要我一松开,他就会滑落。
就像大齐的命运,我怎么也握不住……
司齐通红的眼眶里,泪水包裹着突兀的眼珠子,用尽剩余的全部力气,才重新抓住我的手,怔怔地看着我,看着我的眼里,是我不曾体会到的感情。
就算父子俩一口不言,但我也能感觉到他想说什么,手腕青筋暴起,我看出他的费力,却……
他的嘴唇无力地张着,我看着他的口型,判断着他最后无声的遗言。
这里只有我们二人,仿佛约定俗成,这间屋里没有丫鬟没有侍从,没有太医甚至没有安如泞。
只有我们俩,那场盛大而庄重的祭祀典礼,也只缺席我们俩。
“相信……你……”
“大齐的,的,明天……是……你……”
他艰难地发声,虽然听不清,但那一字一句的口型,令我本就酸涩的眼眶更加难受,眼泪夺眶而出。
大齐的明天是你——
大齐的明天是我——
我不禁小声念出来,以示自己听到了:“大齐的明天是我……”
这时,房门“啪——”一声被踹倒在地,外面还播放着祭祀大典的音乐,要是这个男人不进来,我还以为祭祀大典的乐舞还在继续。
男人高傲自大的声音响起:“大齐的明天是我——”说完又似乎觉得好笑,转头就后悔了:“哦,不,”他看向屋内可怜相依的两人嘲讽道,“大齐没有明天。”
“将来不会是司姓天下,而是宋姓!”他的野心勃勃,双手满是鲜血,眼睛鲜红狠厉,那股劲儿,那个眼神,让我觉得他就是个疯子!
宋令身后跟着一队的人马,他们全都穿着宫里侍卫特有的盔甲,训练有素,整整齐齐地站到他身后,仔细看就会看出,里面还有一列穿着黑色衣衫的士兵。
我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这么显眼的穿着。
这是东国的骑兵!!!
宋令叛国之事我早就知晓,但司齐就不一定,他这几个月躺在床上,就算知道宋令叛国,也不会知道他还通敌!
他进来的一瞬间,司齐就奋力想撑起来,情绪激动,要是说刚才眼眶红是因为感动,现在那是被气得暴跳,不仅手腕起青筋,就是额头上都是。
一激动想手刃了这叛国贼,他气血不定,“噗——”一声,吐了满口鲜血,最后又奄奄倒在床上,抽搐起来,撑着最后一口气,死死瞪着宋令。
宋令踏着慵懒无趣的步子走到龙床边。
嘴里吐露出这么多年他的心声,眼神恐怖充满戾气,我从跪在床边成了整个人瘫在床边,见司齐这样,吓得想去扶他。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循循回荡:“曾经我只能站在这龙床边,看着你这个老不死的。但现在,我不仅可以坐在你的龙床上,还可以……”
他停顿了。
我刚要爬起来,就被他一把揪住后领,我被他狠勒着,感觉很不好受,他一手抓着我的头发,把我的脸凑到他面前。
“还可以得到你心爱的宝贝儿子,我不仅要得到他,我还要在你面前亲他,戏弄他,和他做你和那些妃子们做的事,怎么样?司齐,你个老不死的,气不气?”
他见司齐还是那副表情,过了一会儿,自言自语起来:“原来我也盼着你死,但是,现在想起来你还不能死,你还没看见我和你儿子的大婚,怎么能就走了?要死,也得是被我气死的!”
他句句诛心,字字戳我,死揪着我的头发不放,在他进来后,那些身后跟着的士兵就把我们包围了起来。
我咬牙切齿,在他手心里挣扎着:“他妈的,宋令你他妈疯了!?放开我!!!”
司齐急在心里,看在眼里,怎么会不为所动,但他动不了,只能看着,任由着他把我的手腕抓红,把我连拖到拽地弄到他身边。
他轻松掉起我一整个人,把我拽起来,手掌禁锢住我的下巴,迫使我看着他,那双眼睛,那个表情,我恨死他了!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亏他还用那温柔的语气和我说话,但我全身以至于我的每根汗毛都颤抖,抗拒,危险在逼近我,纵使我用尽全力反抗,也没逃出他的掌心。
我头发已经被他扯乱了,气得吐血,慌忙想伸手掐死他,却被他一只手抓住,轻轻松松如只是在调教一只小猫。我下意识想去拔剑,却因为全身无力而动作慢了一拍,他眼疾手快从我腰间一把夺过淮河剑。
“你在找这个吗?”他把淮河剑高高举起,兴致正在头上,逗弄我似的,把司齐气得差点撅过去。
我:“……”见我不说话,他继续兴致勃勃地说。
“卿儿,乖一点,”他盯着我,满眼的欲望,“我现在没有空和你闹,等我处理好了,再和你玩儿。”
最后还不忘补充一句:“乖。”
说完他就把我甩到一边,后面的黑衣士兵就接过我,禁锢我的四肢,使我无法动弹。
他站到司齐旁边,两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如看一条狼狈的狗似的看着司齐,轻蔑说:“司齐,大齐败了。”
外面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最明显的还是那传遍京城的长号,有的欢呼,有的嘶吼,有的痛苦,有胜利的喜悦,也有战败的失望。
这是胜利的战号,大齐真的败了!
就在这一瞬间,司齐最后一口血喷出,一头躺在床上抽搐起来,最后口吐白沫,瞪着滚圆的眼睛,最后断了气。
到了最后一刻,他也没有闭上眼,没有圆了愿。
“父皇——”我挣脱士兵,一膝盖跪在地上,哭红了脸朝床边爬去,似乎是宋令示意,才没有人再来扒拉我
“父皇……对不起……父皇……”我跪着往上,抓住他还尚存温度的手,哭得撕心裂肺。
整个屋子只有我的哭声。
宋令心下一软,蹲下来放低身段,把我拢在怀里,摸着我的头发,帮我擦眼泪,温声安慰我:“好了,卿儿,我晚点儿就安排人帮你把父皇埋了。”
“别哭了,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你母后已经被我安排到我的一处别院里了。”
我推开他,就算哭得稀里哗啦,我也不会人贼作夫,我真的恨死他了,恨死他了!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把一切都弄没了……
这么会这样,明明都计划得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大齐从此灭亡。
大周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