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就这么轻松接了皇上的活儿?老话说得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要是太活跃,不免惹得别的大人嫉妒,再生事端。”墨若跟在我后面细声说。
墨若,朝中的户部侍郎,与我交好的友人。
自宋令称帝以来,沿用清朝的三省六部制度,说起来着手操办宴会,我还得和他商量商量,毕竟金钱上的纠纷,都归户部管。
我走在前面,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嘴唇蠕动:“我若不做这事,皇上反而会生疑。”
墨若还是绯翠楼的余党。
“你安排个人在皇上身边监视他,说他对我毫无防备我不信,盯紧了。”我偏头皱眉严肃说。
蝉鸣声声,树叶荫下还挺凉爽,只是阳光照下,叶与叶之间的缝隙映照在地上,风起,影子摇曳,地上花样百出,像是星空。
墨若领命:“是。”
“大人,你觉得南柳怎么样?他勘察能力和警惕性很高,很适合监视。”
我一听南柳,眼中就浮现,那个翩翩少年郎,我抿下唇,说:“可以是可以,只是南柳这小子心性高,太冲动,我还是不放心……”阳光刺眼,我微微虚着眼睛,视线有些恍惚。
墨若沉默思考半晌,没有说话。
我同样也在考虑,最后犹豫半天,我还是叹气说:“算了,给南柳一次历练的机会吧,你看好他。”
“是。”
我似乎刚想起这件事,转头问他:“对了,皇上给户部批了多少钱准备这次宴会?”
墨若一愣,反应过来后说:“1000两。”
这下轮到我愣住了,嘲讽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掩饰冷落和狠厉:“皇上这是想清空国库?”
墨若吞吞吐吐地俯首说:“皇上说,大人您想花多少花多少,一切听您安排,银子不够还可以找他要。”
我听完笑意僵住,吐出一句:“假惺惺的。”
“行了,走吧,我们去采办宴会需要的东西。”
就这样,我和墨若逛了一天,到处找人确认,安排场地,排练表演,准备食材,跟御厨沟通,还要装饰场地,聘请乐师,忙得抓不住头脑。
当然,还真有像墨若说的,见我又有活了,羡慕嫉妒的人。
王广财是我在半路上碰到的,昨日,他们几个大臣还一起去青楼院子里坐了坐,打赌一个月后的宴会会是谁操办,当时大多数的大臣都投的他,但跟他票数相当的,甚至险胜了他的就是单犹语,如今听到了真是我操办的消息,气得屁股都坐不稳了。
赶忙出来瞧瞧热闹。
“单大人,”他挂着职业假笑说,脸上的肉一笑直起褶子“恭喜啊恭喜,皇上又重用你啦。”
“……”我没搭理他。
王广财面子上挂不住,有点恼怒,这也太不把他当人了吧!于是又多说了几句,“单大人,这次宴会非同小可,可是有他国使臣来访,各大臣娘娘都在,您是第一次办,可别办砸了,到时候面子上挂不住啊!”
我听他的言语,难得瞥了他一眼,随后淡淡说了一句:“还请王大人管好自己,穿成这样就在这皇宫里晃悠,真是丢人现眼,不堪入目!”我说完就大步往前走,把他甩在后面。
王广财被我说懵了,穿成这样?不堪入目?
他穿成什么样了?
当他检查自己的衣服一看,就发现自己的衣裳已经破烂不堪,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住了门上的钉子,拉了这么远,现在没剩多少布了,真是丢人。
怪不得单犹语不看自己,原来是不堪入目。
走远后,才隐隐听见王广财气急败坏喊:“单犹语!你等着瞧,不要太过分!”他现在衣衫褴褛,像街头流浪的乞丐,狼狈不堪。
“大人,您就这么放过王广财了?他那样的贪官污吏,小肚鸡肠的,在朝中就是一个空有架子的,占位置。”墨若撇着嘴不满道。
但心里还是很得意,毕竟那衣服可是他亲眼看见他们家主子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挂在钉子上的,一路眼睁睁看着王广财从衣冠楚楚到衣衫褴褛,真是好笑。
那速度,快到看不清,差点让他产生一种主子的武功回来了的错觉,但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早在两年前他遇见主子时,就知道他武功尽失,体弱多病,孤立无援。
我没怎么在意这件事,只是缓缓道:“你都知道王广财不成气候,就是一颗耗子屎,那管他做甚,徒生烦恼。”
墨若还嘴说:“我看他那架势,指不定要在宴会上动什么手脚,让您出糗,这叫做什么,主子您避着祸事,那祸事偏要撞上来。”
我制止他:“叫大人。”
“哦。”
“大人。”他改口说,主要是平时叫习惯了。
我继续道:“你我心中知道就好,此事别在外面乱说。”“是。”
我回了府,不常在宫里住,自从在朝为官后,我就尽量和宋令保持距离,免得被人非议,避嫌总归还是要的。
宋令并没有赐我别的府邸,而是把我曾经的王府继续给我住,理由是,我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年,总归还是留个念想,习惯也方便。
而曾经我赠予宋令的那座宅子,已经成了一座避暑山庄,再热点,宋令就打算让我陪他去避暑山庄玩几天。
王府还是老样子,只是少了许多人,除了丁香全都是陌生面孔,那高高挂起的牌匾也从“楚王府”变成了“单府”。
好像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回府又是冷冷清清的,丁香让厨房做了些菜备着等我回来吃,我正好忙了一天饿了,坐下来就开始动筷吃,丁香也很识相地走过来帮我捏肩膀,看我日益消瘦的脸庞,红了眼眶。
但又是打心底儿的为我高兴,这丫头跟了我这么久,在我面前也是放肆惯了,一点儿也不怵,说:“大人,奴婢是打心眼儿里为您高兴,三年了,您终于走出来了……”
“相当年,看您寻死觅活的,奴婢心里就难受,现在这样每天都活得很充实,挺好的。”
“奴婢一介妇人,没有大人这么大的抱负,也懂不了大人的家国情仇,但奴婢只是想让大人您过得好,至少江侍卫也会高兴。”
她的手看起来小,但捏在肩膀上却又十分的有力,我一天的疲惫都被她那双小手捏得烟消云散,现在是身心愉悦,我把手放在她的手上轻轻地捏了一下,心里想:这丫头,这么多年,跟着我受苦了……
一碗饭下肚我就饱了,日常喝完那碗熟悉的苦涩的汤药,曾经死命不喝那碗药,但是现在却能习惯性地面无表情喝下,不吵不闹,原来是痛恨,现在是回忆,我发现我和他没留下什么能回忆的,也就是这一碗苦汤药。
我吃饱了,命丁香去拿了个食盒,说:“装些他爱吃的东西吧,我今晚想去看看他,你就别跟了,也别等了。备二两桃花醉,让我去跟他喝二两。”
丁香不放心,却还是熟练地把东西装备好递在我手上,担心地说:“大人,你带件绒衣去吧,夜里起风了凉,早点回来,别再一呆就是一夜了。”
“好。”虽然每次我都是这么回答,但哪次不是喝得烂醉红着眼眶,天刚擦亮才回来。
丁香送我上了马车,目送我离开。
到了陵园,这条路我已经走熟悉了,这么多年,我基本上每隔几天就来看他,想他的时候,累的时候,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委屈难受的时候,我都会来看他。
这条必经之路,通向的是这么多年我撑着活下去的意义。
我提着熟悉温热的食盒,走在熟悉细软的泥泞路上,路过熟悉的桃花看了两眼,低头就看见倔强生长的蔷薇,清冷的园子只有我一人。
我怕江犹饿着了,我送给他的吃食他吃腻了,我每天都给他换食物,换不同的美食,就好像他真的吃了一样,我就算再忙,也会让丁香去送,总会有人陪他,他不再寂寞,只是只有他知道地狱的冰冷,我却知人间冷暖,感觉不到温热,就如他在的地狱别无二样。
没有他的人间,算什么人间。
我感觉不到冷暖,只知道到没有他,我的心永远也捂不热。
“我来了,子絮。”我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晚风吹过,夕阳照在我的身上,朦朦胧胧,我温柔地说。
帮他把已经凉了,因为天气而馊了的饭菜换掉,给他倒上好酒,就开始跟他喃喃我今天发生的事,谁谁谁又瞧不起我,谁谁谁又欺负我,我好累,好想你之类的。
承诺的话一遍遍的重复,生怕他不信我。
“等我完成了我们的宏图霸业,我就去
“一定要等我,别又去找别的人了。”
“我今天又给你带了桃花醉……”
……
香酒滴落,落在了坟前,酒香蔓延在四周,白瓷瓶就这么滚落在了地上,瓶中还剩最后一点酒,撒了一地。
男人醉倒在石碑前,抱着石碑痛苦,哭着哭着就岔了气,最后实在没有力气没有眼泪,就开始发愣,眼前似乎有爱人的影子。
像疯子一样嘟囔着:“子絮,我好像看到你了……我抓住你了,你能再看我一眼嘛……我好想你……真的是你吗?子絮?”
对方似乎迟迟不回,激怒了我:“江犹!江子絮!回答我,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回来!?你要是被我知道你在外面勾搭别的女人,我肯定……肯定要打断你的腿!让你断子绝孙!你都被我掰弯了,还想直?想都别想!”
“哈哈哈哈哈哈哈……子絮……子絮……我爱你……求你回来吧……我给你生孩子……求你……只要你回来,我做什么都可以……”眼泪鼻涕掉了一地,那一夜,我在坟前痛苦。
那才是最真实的我,面具下,面目全非,疯狂崩溃的我。
“我想你了……怎么办……我好疼,我真的好疼啊……心好疼!子絮你回来给我捂捂……啊!好疼!心好疼,头也好疼……”
“为什么要我经历这些!为什么!我明明只是一个少爷,我明明……什么都不是……我真的好难受……”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如果没有你,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一如既往,我喝醉了,睡在了柔软的泥土上,抱着冰冷的石碑,像是抱着我炽热的爱人。
就像这三年来曾经的每一个夜晚一样,我一喝醉就会崩溃,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掩藏不住,是我扰了陵园的清净。
但我……真的好想你……
子絮……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