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作品

第38章 038 金陵

陆夜从宫城出来,面上寒气散去不少,好在只是一场乌龙。

自己同长公主说不想娶亲,长公主转头就来禀报崇文帝说陆大人想娶,娶两个。

其中种种,真是叫人哭笑不得,好在说清道明,崇文帝也暂时歇下了帮他赐婚的想法。

陆夜一边松了口气,一边沿着城墙往回走,不多久,就到了自家宅院,进门,转过长廊,院子里已经点起了灯。

他盼望着*家里的小猫如很久之前一样,一边无聊地玩着尾巴,一边真诚地等自己回来,

白白软软一团,守在门前入口,等着跟着他一起进原本孤寂凉寒的居所,成为这一室的温暖颜色。

到了门口,却只发现空荡荡的一片,陆夜微微失落,擡脚往里走去,突然想起宴会上只见了一面的林家姑娘。

长安端着托盘,托着均窑缠枝莲盖盅,为陆夜上了茶,外头有人来报,说蔡千户来了。

蔡靳进来,对着陆夜行了礼,长安自出了屋,将外头的门带上。

蔡靳对着陆夜道,

“属下已经查探清楚了,林大人一家久居江南,是上回大人亲自点了名之后才来京城任的职,家里主母早逝,只留了一个姑娘。那位姑娘原先也没露过脸,第一次出来就是参加长公主殿下办的百花宴。”

陆夜听了,眉头微微皱起,这些信息丝毫不能解他心中的困惑,一个久居江南,从没来过京城的女子,怎么会让他觉得熟悉亲切,生出这样不同寻常的情绪波动来。

蔡靳报完查探的这些消息,垂手等着陆大人的下一部指令,眼神儿却忍不住屋中四处搜寻,想趁机看看那圣上亲赐的雪白萌物,

眼神转了一圈,却意外发现,之前格外喜欢黏在陆大人身边的那小家伙,如今却不见了踪影,再仔细一看,才隐约从隔间处发现一点儿毛茸茸的尾巴尖尖,好似正在酣睡。

陆夜顺着蔡靳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小白猫娇憨神态,面色柔和了一瞬,道

“也不知道怎么了,从阆州回来,总觉得这猫儿变了不少。”

语气间有淡淡失落。

蔡靳察言观色,笑着道

“小猫儿受过伤,也许是惊吓还没完全转圜过来,再养上一段时日就好了。”

陆夜点点头,但愿如此。

蔡靳看陆夜明显受用,再接再厉

“这一次去阆州,大人是死里逃生,过了这命劫,往后只有好的,不会再有。。。。。。”

命劫两个词好像突然打开了陆夜的记忆开关,曾经在路上拦着自己那道士的形象陡然清晰起来。

“你这猫儿有古怪。”

“魂魄有异。”

”你不日将有命劫。”

原先觉得荒诞随意丢在脑后的这一句句,如今想起来,竟然都是有迹可循。

魂魄有异,有古怪,陆夜脑中思绪碰撞,总觉得自己离某个真相越来越近,但就是找不到拨开云雾的那条路。

“大人,你怎么了?”

蔡靳惴惴不安,不知道陆指挥使为什么突然变了脸色,陆夜缓了缓神,呼出一口气,吩咐下去

“你带着人,去京城近郊,找一个道士的下落。”

陆夜闭目凝神一会儿,再睁开眼,拿起案上纸笔,寥寥数笔,将个古怪的道士形象画得栩栩如生。

观人作画,锦衣卫的必备本领,陆大人尤其精通。

蔡靳心里虽有疑惑,很是怀疑这道士的身份,但还是忍住没开口问,领命退了出去。

~~~

崇文帝再次宣正阳长公主进了宫,李德海守在外头,看着宫内长廊红墙,稍稍打了个盹儿。

里头崇文帝和正阳长公主说了陆夜怒气冲冲来找自己的一幕幕,埋怨道

“也不该故意诓骗我,说他看上了县主和国公府的小姐,一时间不知如何抉择,正该朕出面拿主意,这一拿主意,差点让他说出些大不敬的话来。”

长公主来了兴致,微微坐直了些,耳朵竖起

“是什么样的大不敬的话?”

说出来听听,让我也高兴高兴。

崇文帝一看长公主神色,闭了嘴,我看你就是想看热闹。

长公主等了一会儿,见皇帝不接茬,有些遗憾,听不到那些原生“好话”,转而继续诓骗

“圣上不能体会我的一片苦心,真是叫人伤心失望。”

崇文帝眼睛微微睁圆,这话从何说起,怎么骗人还成了一片苦心了?

长公主接着道:“从他知道自己身世开始,这么多年,对着你可有除开对皇帝这个身份的半点逾越?”

崇文帝摇摇头,心中叹息,这就是根源所在,自己想做的是一个长辈,一个父亲,而陆夜,只想做个下属,不想沾其余任何关系。

长公主说道,

“这就是了,但这一次,他是不是逾越了?是不是对你吐露心声了,是不是戳破往日礼法尊卑这层束缚关系了?”

崇文帝微怔,好像是这么回事。

长公主再接再厉

“这就是突破啊圣上,往后他再直言一次,圣上和他的关系就修复一分,这是好事,恭喜圣上。

臣家中还有要事,就先行退下了。”

崇文帝被长公主画的父子关系修复这张大饼砸得晕晕乎乎,等她起身走至殿门口,才无奈轻笑

”长姐吃亏在是个女儿身,否则做个外交使臣,能把敌国哄得团团转。”

~~~

正阳长公主出来的时候,李德海已经站着睡了一会儿,旁边他徒弟见了长公主,忙不叠失提醒李德海,他们也没预料,公主这次这么快就出来了。

李德海大惊,连忙告了罪。

当值的时候犯下这样的大错,还被贵人逮个正着,实在不应该,

长公主将手一擡,止住他

“你年纪大了,在外头偷会儿闲也不是什么大事,在圣上身边的时候不要犯这样的错就是了。”

李德海感激连连,亲自送了长公主一程。

步撵出了宫门,正阳长公主回了公主府,又换了马车,一路往郊外赶。

她家里是真的有事。

每年今日,都是他祭奠亡夫的日子。

车上除了她,仅另一位老妇人,是早就出了公主府的管教张姑姑。

张氏和公主府其它人不一样,是原先一直跟在公主身边的人,只是后来多重巨变,长公主心灰意冷,索性将身边旧人都安排了后路,打发了出去。

张姑姑也自成了家,只每年今日,一定要和公主一道去拜祭先驸马。

马车行了一路,长公主掀开帘子,看向马车后方,笑着同张姑姑道

“每年今日,都是你来陪我,这份心意,着实难得。”

“但其实还有一个人,只要他在京城,就一定会亲自送我一程。”

从小时候跟在马车后跑,到长大了骑着马遥遥相护,不过因为幼时初失去母亲时候自己的一点儿安慰,就记了现在。

所以即使人人都说陆指挥使面冷心冷毫无心肝,但长公主偏信他是有情有义的人。

长公主放下帘子,长叹一口气,她有些后悔,如果不是当年驸马突遭意外,说不定自己还有心思多顾念这个孩子一点儿,也不至于他过得那样苦,养成今天这个性子。

但都已成过往,如今再想,又有什么用?

~~~

李德海送了长公主回去,心里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幸好今日遇着的是长公主,若是换一个人,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事。

又或是直接在圣上面前失了分寸。。。

想想就叫人后怕。

李德海停了脚步,问身边小太监

”这几日我睡眠如何。”小太监老老实实回答

“睡眠极好,比起以前更容易入睡,白日里也睡得多了些。。。”

李德海听出些不对劲儿来,他这样一个小心谨慎的人,平日里睡眠极浅,怎么突然多出了这嗜睡的毛病来?

司礼监,袁意春惬意吸着大烟,听了手下来报李德海那边的消息,点点头挥手将人打发了出去。

这个李德海,原先还觉得是个知情识趣的,哪怕不是自己一手培养的人,也放任他在御前做到了高位。

但似乎做到高位之后,就开始有些不老实不受控了,先前还想给陆夜那个小子说和。

他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自己和陆夜那小子之间做这个中间人。

袁意春丝毫不介意换一个人顶替了李德海的位置,新人只会更听自己的话,而不会说出什么让自己不高兴的言语来。

~~~

贾雨村补了金陵顺天府知府,只带了两件细软,收了官印一应东西,高高兴兴去赴了任。

金陵物产丰富,一派富饶,是个实打实的好地方。

贾雨村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官职,吸取上一次被罢官的教训,先将上上下下妥帖打点了一番,实实在在得了个会做人的名声,才正式上任。

到了任处,马上就接手了一件人命官司,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

看了卷宗,大概知道这件人命官司是两家争买一婢,各不相让,打斗起来伤了人命,贾雨村看完,自觉得没什么复杂的,把那原告被告传到一处,该判罚就判罚就是了。

于是先叫了原告来审,原告是冯家被打死的小公子的下人,见了贾雨村,便把冯家和薛家如何争抢一个丫头,薛家如何将人活活打死的详情一一说了,原本是冯家先买,付了银子,薛家后看上,一人两卖,这才惹出一件祸事。

贾雨村听了,又把那丫头买卖的契书拿来看了,觉得事情也算清楚,心里好奇为什么这样一桩简单的案子,拖到如今快一年了也没个论断,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背后一个门子朝着他不断使眼色,他心里越发觉得奇怪,先将原告安抚出去,自去寻了那门子。

那门子将贾雨村引至僻静处,问道

“老爷刚才,是否想直接发了签,去抓那打死人的人家?”

贾雨村点点头,“如此恶劣行径,难道不该当即捉了来?”

那门子笑着道:

“若真是如此简单,犯得上拖上这么久,拖到您的手上来?方才那冯家仆人说的薛家,正是金陵薛家,贾史王薛四大家的这个薛,四大家族盘根错杂,一荣俱荣,一损皆损,外头人人都知道,这四家的人,是轻易动不得的,如今打死人这个,正是薛家这一代唯一的男孙,他母亲和荣国府的夫人是一母同胞,他亲舅舅是九门提督的那个王,怎么敢轻易去他家拿人?”

“大人才来,不是十分清楚,这冯家是早就没落了的,打死的那一个是剩下的唯一的主子,如今仆从们四处状告,不过是为了多分些钱财罢了,大人只需两方撮合,将这事渐渐平息下去,两边都安抚也就罢了。”

贾雨村心里已经有了底,后又听说外头传话,说来了一位王大人,越发明白这里头水深,原本还有的两分正义瞬间就淹没下去,早已开始盘算如何在四大家族游说结交,为自己谋求最大的利益。

贾雨村打发了那门子,收拾了心情去见找过来的王大人,心里已经有了妥善解决的全盘计划。

~~~

金陵薛家,薛蟠抢了人家买的丫头,收在自己府里,还将人打了个稀巴烂,心里完全没当一回事儿,丝毫没有要躲藏的窘迫感,照旧大摇大摆吃喝玩儿乐,招摇得很。

今日得了消息,说新来了个知府,冯家仆从已经告上门去,不理会,他自在金陵做他的土霸王,什么时候躲躲藏藏过?

不管捅多大的篓子,都有母亲并几个长辈帮着解决,他怕什么?

果然没多久,就有相熟的官员进来回了话,说已经见过这位新来的知府,那件旧事并不十分要紧,只是后头需要多出些银子善后。

薛蟠还不满意,一两银子也不肯出,宁愿将成百上千的银子丢到河里听个声响,也不想赔给咬着他不放的几个烦人奴仆。

还是薛姨妈骂他,“好歹为自己积些德。”

这才将事情商定。

这边事情渐渐平息,薛姨妈过去找她女儿薛宝钗,商量进京选女官的事。

薛宝钗是薛家这一辈唯一嫡出的女儿,从小就聪慧,薛家养得如珠如宝,一早就是准备送到宫里去的,恰好碰上此次大选,范围扩大到有州府官员推荐就成,恰恰好圆了薛家的心愿。

薛宝钗正坐在窗边,学着绣新鲜的花样,薛姨妈看着女儿冰肌玉骨珠圆玉润,天生的好颜色,才被薛蟠激起来的怒火瞬间消散了去,笑着走过去道,

“眼见就要天黑了,仔细你的眼睛。”

薛宝钗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来,拉着薛姨妈

“这有什么,不过是随便打发时间,哥哥的事可解决好了?”

薛姨妈恨铁不成钢,“那孽障的事总算是有了眉目,新来的这位大人是个有手段了,拿了钱,又是一番威喝,冯家那几个已经签了切结书,不会再到处伸冤了。”

薛宝钗点点头,“这下母亲总算可以安心了。”

自己也可以安安心心上京,不必担心因为哥哥的这些案子牵扯受连累。

母女两个当即就商定了进京的时间,提前写了信给王夫人几个,末了又轮番规劝了薛蟠一阵,嘱咐他千万不要再惹事,京城不比金陵,城里个个都来头不小,到时候惹出祸事再想要善后,就太难了。

薛蟠不以为意,心里记挂着自己刚刚买来的小丫头,草草就将母亲和妹妹两个打发走了。

~~~

探春和迎春后头又约着一起来了林府,说起陆指挥使之前的亲事似乎又告吹了,迎春低声道

“外头人都说,是陆大人亲自进宫拒绝的。”

林黛玉心里微不可闻松了一口气,又怕太明显,连忙转了其它话题,说小厨房今日做的莲蓬汤正是清甜。

午膳三个人是在一处用的,后头探春和迎春两个回了贾府,林黛玉自在院子里转了两趟,觉得有些无聊,便从后头角门往外走了一小段,眼前景致渐渐熟悉,才发觉竟然到了林府和陆府相连的那处后巷。

她做猫的时候,就是在这里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劫难,后头也是在这里,卡在个小洞洞口,被陆大人逮了个正着。

林黛玉脚步未停,突然来了兴致,往里头走去,绕过小堆杂物,看到小片熟悉的野草,那洞口就藏着草丛后头。

鬼使神差的,她蹲了下来,悄悄拿手拨开杂草,就想看一看昔日自己进出的小门,未发觉身后远处巷口,突然多了一道身影。

陆夜原本是要抄近路去一趟锦衣卫衙门,突然瞥见那头自家院墙角落,多出来个袅袅身影,窸窸窣窣蹲着不知道在查探什么,

陆夜警觉心顿起,顺着巷子进去,猛然发现这里竟然是自己之前逮着自家偷偷溜出来那小猫咪的地方,杂草的位置都还没变,

而眼前的人,扒拉的也正是那洞口的位置。

“你在做什么。”

头顶突然传来的声音吓得林黛玉一个激灵,她回头,发现眼前是陆大人一张清俊的冷脸。

而此刻她的手指,不尴不尬地卡在刚刚封好、只剩一点缝隙的洞口。

时光和画面好像在重叠。

林黛玉心虚地低着头,脚尖一晃一晃画着圈圈。

陆夜心脏猛然被攥住一般,看着这莫名熟悉的一幕,那种熟悉的悸动感又来了,他看着眼前的林姑娘,画面和之前种种重叠,好像下一秒就能听到喵的一声撒娇,

他心里生出一个奇妙的想法,想要抓住却又转瞬即逝。

林黛玉也渐渐从做猫的反应中缓和过来,理直气壮又结结巴巴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我的耳坠丢了,正在找。”

陆夜帮她把手指□□,不知道在没在笑

“林姑娘的耳坠子真会丢,恰恰好就丢到这杂草背后封好的洞口漏出来的一点儿缝隙里了,是不是?”

林黛玉睁圆了眼,怎么好像在嘲笑我,生气。

陆夜一晃神,这神色,越发像了,再开口时,语气不自觉温柔了两分

“那姑娘找到了没有。”

林黛玉好像突然打开了灵感开关,说道

“还没找到,我想起来方才还去了别的地方,我要赶紧去看看。大人公务繁忙,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便逃离一般离开了这条小巷。

陆夜微微眯着狭长凤眼,看着她惊慌中仍然优雅的小碎步,目光深沉,缓了缓心里那股莫名的感觉,暗道,必须要快点找到那个道士。

到时候见上一面,问上一问,或许能解释自己的诸多疑惑。

~~~

很快,蔡靳就带了好消息来陆府,说在城郊果然找到了和画上有几分相似的怪异道人,正拿着烂碗收集百家饭。

陆夜依稀记得,集百家饭,好像也是修行的一种。

“快带我去见他。”

陆夜形色匆匆,已经迫不及待要去见一见这位隐士高人,揭开光怪陆离的迷雾,印证一个荒诞的猜想。

一行人到了郊外,陆夜果然见到了那日遇见过的怪道士,今日他倒是穿戴得齐整了些,骗子的味道也冲淡不少。

那道士一眼就认出了陆指挥使,笑着恭喜他

“大人的命劫已过,看上去已经是基本无碍了,恭喜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