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身边,还有礼部侍郎,大皇子坐在主位,一言未发,礼部侍郎一个人将事情原委说出来,竟然有数位身居高位的官员牵扯旧宅尸骨案。
礼部侍郎自己不算,还有兵部,礼部其余数人,直晃晃亮了名牌,叫他高擡贵手,糊弄过去。
张昭走在路上,礼部侍郎的嘴脸历历在目
“原本就是些贱籍女子,又是养来做那生意的,一时间客人们手上没了轻重,出了事也是有的。”
“商人刘氏手上有账本名册,若是交了出来,影响的可是一干人。”
“张大人亲属也属大皇子麾下,咱们自然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案件种种,就靠大人神笔断案,治个失足,或是添在其余案件里面,不要寻根问底,也就罢了。”
如此种种,视人命如儿戏,丝毫没有悔改之意。
张昭只觉得恶心,一边为枉死的女子们鸣不平,一边又为自己受权贵掣肘甚至不敢当面反驳而深深自责悔恨,一时间五脏六腑如同火烧一样难受。
他不敢继续抓着查下去,又不愿昧着良心真的就这样胡乱断下去。
到顺天府门口的时候,随从上来扶住他
“大人脸色如此不好,是不是肠疾犯了?我去请大夫。”
张昭将随从拉住,摇了摇头,他自己清楚,这病来自心里,是人微言轻不敢和大皇子抗衡的精神撕扯。
他活该遭这庄罪。
进了衙门,通判王安察觉他面色有异,联想此前大皇子的人来请,将他拉到内间,仔仔细细问了。
王安皱眉
“这倒确实不好办了,胳膊拧不过大腿。但就这么断个冤案,又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况且如今外头将这案子传得沸沸扬扬,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哪里就瞒得周全。哪怕勉强瞒下来了,又如何対得住信任咱们的百姓。”
张昭深以为然,仍在煎熬间,王安突然给他出了个主意
“要不然,上个折子,把这案子推出去。”
张昭,“推出去?推给谁?谁还敢接?接了之后不也一样受大皇子一派辖制?”
他内心一片灰暗,总觉得看到了这案子的尽头,必定是不能让冤死者瞑目,做官做到自己这个地步,身不由己,宦海浮沉,真真是没意思。
王安提醒
“若是转到锦衣卫陆指挥使手上呢?”
张昭恍然大悟,好像瞬间驱散重重迷雾,找到了解决目前困境的好办法。
锦衣卫全然不受大皇子辖制,陆指挥使更是较真的硬骨头。
若是真能推道锦衣卫那处去,倒比堆在自己手上来得好。
“你将事情说严重些,京中传闻说得夸大些,上书给陛下,陛下一旦上心,自然转而交到锦衣卫手上。”
张昭连连称是,连忙写了折子。
案子转出去的时候,陆夜来顺天府交接一应资料,张昭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难得走到陆指挥使身边主动开口
“陆大人费心了,原本是咱们顺天府的案子,因为关系重大,中途转过来,也是为大人添了麻烦。陆大人后头有什么需要人手帮忙的,尽管向我们顺天府开口。”
陆夜一边翻看卷宗,见整理得清楚明了,一应物件仵作证言已经查探出来的住宅主人都规整齐全,心里知道这是个办案的能手,回道
“并没有什么费心和麻烦,只是将交到手上的东西办好就是了。”
陆夜心里记挂莫名奇妙送到屋内纸条上写的这桩案子内里蹊跷,没继续攀谈,径直签了字按带着资料回了锦衣卫。
张昭反而心有所感,觉得锦衣卫也不只是残酷无情,陆指挥使虽冷淡些,倒也有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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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这桩旧宅藏尸案,陆夜将卷宗来来回回看了,知道尸首本身已经很难再探查出什么东西。
关键还在宅子原先的主人身上。
锦衣卫一队精锐已经往刘氏老家去了,掘地三尺也会把人带出来,到时候慢慢审问,不愁倒不出东西。
只是黑甲行事意图仍然盘桓在他心中,原本在阆州突然重现已经是出人意料,如今更是渗进京城,能在陆府投石问路。
这样的势力不得不叫人小心堤防。
忙碌了一整天的陆大人揉揉眼角,出了衙门,绕过葫芦巷,一路回到了陆府,经过后巷的时候,下意识往深处看过去,空空荡荡一片,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神秘的姑娘。
陆夜脚步不停,径直回了正院。
小白猫一如既往没在屋前,陆夜也没觉得意外,后头往里绕了一圈,依旧不见踪影,这才觉得有些不対劲儿。
长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从午时开始就不见了踪影,里里外外已经找过一遍,还是找不到。
陆夜心里突然空了一块儿,冷不丁有些发凉。
怎么接个案子的功夫,自己这么大个活生生的猫就走丢了?
彼时小白猫正赖在林黛玉怀里,一边脑袋蹭她的手掌,一面发出呼噜噜十分享受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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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找。”
陆夜发了令,陆府上下,连带刚刚下班还来不及回家的锦衣卫千户百户都捎带上,满城找一只通体雪白,娇憨可爱的萌宠。
还没找到林如海府上,林黛玉看看外头天色,已是傍晚十分,一片片火烧云正是灿烂夺目,她心道不好,这小家伙明显出逃超时,不知道要惹出什么样的乱子来。
连忙将小猫抱在怀里,悄悄从个角门出府,外头人声嘈杂,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找猫的行列。
“陆大人赏千金,只要找到猫儿送回去,当即就兑现。那可是千金,够我花一辈子了。”
“那也得找得到才行,这么多仆从官兵,偏偏就你找得到?”
“万一就是叫我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呢?这谁说得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门找找。我家那口子运气不错,我回家去,把她也叫出来,一起找。”
匆匆几个行人从林黛玉身边经过,林黛玉将猫儿藏在斗篷里,心里敲了一阵鼓。
这么大动静,赏银千金,一传十,十传百,后头不得引得全城的人都出来帮着找一只猫儿?
“你可真值钱。”
林黛玉微微掀开一点儿缝,让小猫咪呼吸些新鲜空气,心里开始着急,不知道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瞒着这么多人,将这猫儿原原本本送回去。
转进一条安静些的巷子,再往里就是陆府后巷,林黛玉微微松了口气,想着从这里将猫儿放进去,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左右探视,刚刚将猫儿从斗篷下抱出来,前面墙头,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清澈的,底蕴十足的声音,
“原来在林姑娘这里。”
也许是因为夕阳的颜色过分温暖,林黛玉竟然在紧张里察觉出两分温柔松散,陆夜从墙头跳下来,走到林黛玉跟前。
阳光在他身后斜着,飞鱼服颜色鲜亮,将陆大人的好皮囊越发衬出来。
林黛玉解释,
“也是恰好,恰好遇到,就想着送回来。”
陆夜:“从哪里送回来,从那被封上的猫洞里头?”
林黛玉:怎么又提这茬儿?
陆夜伸手,想要把小白猫抱回来,小白猫死命扒了一阵,反抗无果,哀怨地叫了一声,好像分家时不情不愿跟着爸爸的那一个。
陆夜摸摸它的头,看着眼前的姑娘,
林黛玉的眼睛大而圆,里面澄澈如湖水。
外头突然传来锦衣卫蔡靳的声音,问里头是不是有动静。
林黛玉提心吊胆,怕他突然闯进巷子,越发解释不清,竖起了耳朵尖尖听那头动静。
陆夜一晃神,伸手摸了摸小猫儿的耳朵,指尖停顿,対着外面道
“无事。”
林黛玉松了口气,対陆夜说
“猫儿已经送回来了,我也该回家了。”
复又微微提着裙子,轻轻巧巧往林府的方向去了。
陆夜眼神跟着姑娘裙摆,心里酥痒的熟悉感觉更甚。
蔡靳隔了一会儿,又绕了进来,看到陆夜怀里满脸不忿的小猫儿微微吃惊,喜道
“猫儿找着了?”
陆夜这才收回眼神,看着怀里这一只,道
“找着了。”
只是不知道该是这只白猫,还是那个像猫儿的林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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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氏的马车终于进了城,一行人先回了柏府,柏维见到久未谋面的妻子,迎过来已经是双目微红,他撇下柏安,拉了海氏的手,一个劲儿的说
“瘦了,清减了。”
柏安看得发笑,自安排将一应行李搬下来,安置好,给父母留了十分充足的相处空间。
柏维见儿子离开,越发直白,抱怨道
“我给你写的信,都要堆满一屋子了,怎么不见你回我。”
柏维写的信,从早晚问好,到京城新开的糖果铺子,事无巨细,都想和远在山东的妻子分享。
海氏笑着道
“我知道信中情谊,已经托了大雁和池鱼回你。”
鸿雁传书,思君如故。
三两句就将柏维原本的两三分委屈哄得心花怒放。
旁边仆从见怪不怪,老爷和夫人,从年轻时就是这样浓情蜜意,过了半辈子依旧不减,周围人也从惊奇艳羡到习以为常。
海氏说,
“这些也就罢了,该说正事了。如今安了回来了,你信上所说很好,也该好好准备见个面。成与不成倒是次要,不要叫林公觉得咱们随口而出怠慢无礼是真。”
柏维拉着海氏往正屋走去,
“夫人放心,一应东西我都准备妥当了,不会失礼的,等你和柏安那小子歇息妥当,便可送了拜帖去,如海也盼着这一天呢。”
海氏点点头,将柏安叫进来
“后头到了你林叔叔府上,万万不可失了规矩,也不要抱着就是相看亲事这样的心思去,我和你父亲,只盼着上一辈的缘分传下去,到了你们这一辈,或许是亲情,是友情,又或者真有这缘分,都未可知。”
“你要知道一切都得由心,我和你爹爹是有期盼的,但绝不会将这期盼和心愿强加在你们身上,未来如何,问你的心就是了。”
柏安点点头,觉得异常通透温暖,他知道后头一切发展,都要顺从心意,不仅要顺自己的,还要顺林姑娘的。
不强求,不妄动,知进退,才不辜负父亲和林叔叔的深厚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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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转去锦衣卫的消息传到大皇子耳朵里,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礼部侍郎已经找来,痛哭流涕
“王爷救我,看在我一门投在王爷麾下,把女儿也送到了王爷身边,务必救我这一回。”
大皇子叫人将礼部侍郎扶起来,
“我也是刚刚才得知这个消息,明明好端端在顺天府的案子,这个陆夜非要横叉一脚进来,现在案子攥在他手上,论断倒比不得之前随意了。”
礼部侍郎急道
“那商人手上有账簿名单,听说锦衣卫已经去拿人了,要是东西落在陆夜手上,哪里还有咱们的活路?”
陆指挥使声名在外,最爱拿同仁开刀,谁的面子都不给,案子落到他的手上,焉能有好结果?
礼部侍郎悔不当初,若是当时没跟着尝鲜,去那院子里玩儿乐,也不至于失了手,牵扯上人命官司。
最不该的就是那个掉进井里的小丫头,将这些明明尘封已久的东西翻出来。
礼部侍郎这一顿哭嚎,大皇子也很头疼,陆夜这块铁板,他已经踢了无处次了,这一次再求上门去,也是收效甚微。
可偏偏这位礼部侍郎是他暂时不想舍弃的棋子,一来礼部尚书不日就要告老还乡,他需要一个人帮他把持礼部,二来他女儿新进府,正是得宠的时候,一时之间不想闹僵。
他底下谋士及时献策:“如今锦衣卫的人还没将那商人和账簿带回来,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
“只需找人埋伏在押送回途,杀人抢账本,一劳永逸,侍郎连带账簿上的一干人等,都必定対殿下感恩戴德。”
大皇子点头,示意手下去安排,礼部侍郎心里也渐渐有了底,逐渐止住了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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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陆夜伏在案上小憩,再要擡头的瞬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隐约有些不适应。
未几,强行压制下来,喝了茶水瞬间清醒不少。
他只道是累了,也并未十分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