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马车上,她瑟缩在一角,怕身上的污浊脏了马车,晕过去之前听得那公子问自己名字,她早已想起原本名字,当然不愿意再用薛家给的那一个,于是回了
“英莲。”
自此,府上人都叫她英莲,那个香菱,权当已经冻死在了无家可归的晚上。
这几日英莲在府上,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她想帮着做些活儿,也都叫旁边嬷嬷拦下,劝她
“姑娘是贵人,怎么能做这些事。”
后头又有专门人来教她礼仪,书画,音律一类,她虽然不明所以,但也学得极其用心。
她知道自己的命是府上这位公子救下来的,她希望成为一个更有用的人,把这莫大的恩情还了去。
五皇子好久之后才回了自己府邸,他开府的时间不长,这宅子原先也荒废了一段时间,如今人回来了,自然要增添些东西,花费了他不少心血。
朝中又刚刚接手礼部,正是准备春日祭祀的紧要关头,不得不打足十二万分精神。
这一日好不容易得了空,进了府,先和几个总管和有头有脸的嬷嬷说了几件紧要事,五皇子转身问专门照看英莲的嬷嬷
“她这几日学得如何?”
那嬷嬷福了身,回道
“姑娘聪慧,已经是像模像样,再学上一段时间,就可以出师了。”
五皇子点点头,叫带了英莲来见。
英莲正拿着毛笔临摹,知道恩人回了府要见自己,心里又紧张又雀跃,强行按捺住照着学的步伐跟着前头带路的丫头走了,
穿过长廊,过了花门,眼前顿时豁然开朗,进了院,英莲便怔了怔,她的脚下不是青石一类,而是整张柔软雪白的羊皮。
丫头解释,
“公子腿脚不便,怕摔着碰着,这院子都是如此布置。”
英莲心中暗自咋舌,原先府中布置已经叫她心惊胆战,比起薛家不知道高了几个档次,如今这羊皮铺路更是让她隐约不安,不知究竟到了何等人家。
“姑娘来了……”前头有人掀了帘子,对着里面通传,英莲想起那日见到的年轻面孔,不由得心跳得快了些,掌心也沁出汗水来,低头又看了今日装扮,觉得比起此前狼狈总算体面不少,这才略略鼓足了勇气,跟着进了门。
“你来了。”一道低沉的男声在耳边想起,和当日叫她上马车跟他走一样温柔和煦,英莲低着头,像模像样对着他行了礼。
五皇子轻笑,看着英莲动作,好像心情不错
“真聪明,才学了这几天,就知道怎么用了。”
“府上吃穿住行可还习惯。”
英莲终于微微擡起头,目有感激
“习惯的,没有比这更好了。”
五皇子今日并未坐在轮椅上,反而靠在软榻上,褥子遮挡了腿脚,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他低低轻笑道,
“你过来,让我看看。”
英莲应声,大着胆子缓步走到软榻面前,一双杏眼望向五皇子。
五皇子从她的眼睛看到眉眼,再看到头上装饰,点点头,吩咐人拿了圆凳来
“你坐下来,咱们俩说说话。”
英莲坐了,用裙子鞋面规规矩矩地掩起来,垂目而坐,面上却不自觉带了娇怯。
这种感觉当初要嫁给冯公子的时候没有,跟着薛蟠回薛家的时候没有,偏偏面对眼前这公子的时候出现了。
但接下来五皇子的一番话,将她刚刚萌芽的爱意从头浇了个冰凉,让她重新清醒起来。
五皇子说,希望她去别人家做个侍妾,为他传递消息。
五皇子说,希望她好好学习后头的课程,争取恩宠。
这一句一句话语打在英莲心上,把她所有不切实际的期盼都砸了个稀巴烂。
英莲之前也听说过,有些人家专门教养些面容姣好的年轻姑娘,送到大人物府上去,叫养瘦马。
而自己大概是更高级一点儿的那种。
因为眼前的男子说,会给她一个更体面些的身份,做什么府知的女儿。
英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苦涩着点头应下的,临走的时候还懵呼呼地问了一句
“那人府上,比公子这里还要大吗。”
五皇子笑了,英莲有些看不清他的样貌,只听到他说
“如今我这里算什么。”
“不过以后肯定是我住的地方更大。到时候给你留一间院子,好不好。”
英莲用力点点头,眼泪珠子在转身的时候落下,当然好,有什么不好的。
做完这件事,可算还清了,还清了她就走,到时候揣上院子里两件值钱的东西,回家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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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晨装了一回醉酒给陆夜塞了纸条子,又跑回鹿老先生的庄子上窝着,有些不服气地对着老先生道
“那小子真有两分力气,躲那一会儿功夫照着我这胳膊来了一肘子,疼,还好没给他躲过去,不然我一世英名,栽在一个毛头小子身上,多丢人。”
鹿老先生笑笑,
“他身上这些功夫,有你师兄弟不少功劳,当初一个两个都跑去他府上当师傅。”
纪晨哼哼,“这也就是看在师妹的面子上。”
鹿老先生点点头,又道“他如今被封了记忆,咱们不能急于求成,慢慢让他想起来,他自然有论断。”
纪晨不屑
“我说你们就是白绕圈子,师妹的仇,咱们自己也能报。”
鹿老先生摇头,
“你就是想得太简单,如今你手上能用的黑甲有三分之一吗?其它的不都只肯听你师妹手上的符印的吗?那符印如今在你师妹原先贴身女婢身上,她只听你师妹遗言,要亲手给愿意接管的亲生儿子。”
鹿老先生目光望向远处,那丫头临死也考虑得周全,要给全陆夜自己做主的机会。
陆夜想放弃,就叫黑甲尽数解甲归田。
陆夜想反击,就叫黑甲听他号令。
她不愿意让儿子过早沉浸在亲生父亲参与谋杀亲生母亲的事实悲剧里,在临死前用尽心思绸缪传递出两封信件。
一封叫贴身女婢耐心等待。
一封叫鹿老先生贴心保全,等陆夜长大再慢慢告诉实情。
让他自己选择一条路。
只是她大概没想到,当初原本费尽心思要斩草除根的崇文帝居然在自己死后莫名反悔,动了恻隐之心,辗转找到陆夜,给他安了身份,又接回了身边。
鹿老先生总觉得有些不舒服,觉得这皇帝心狠又心思深沉,叫人看不清楚。
纪晨总算点点头,一跃往屋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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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林如海休息了几天,终于腾出手置办家宴,准备宴请他落难时候仗义执言费心费力的几位同僚。
帖子第一位自然是柏维府上。
后头还有御史台两位大人,
最后一位,林如海想了一想,添上了指挥使陆夜陆大人的名字。
他想,陆大人此前在诏狱多有照顾,最后也是凭借大人决断才逃了一场祸害,是应该请一请的。
只是写下帖子的时候,他心中觉得陆大人应该不会来。
毕竟此前就屡次听多位同僚吐槽,说朝中最难相处的陆指挥使算第一个,
“成天一副冷脸,谁跟他说话都爱搭不理,架子比谁都大。”
“请了也不来,一点儿面子都不给,谁要和他说话必得短寿。”
陆大人一般不去臣子家中赴宴的印象根深蒂固,林如海倒觉得没什么,谁还没点儿自己的个性?
但帖子还是要写,陆大人来不来是一回事,自己请不请又是另一回事,自己这帖子,权当是礼貌和谢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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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茶会之后,锦衣卫闲了一段时间,其它事他们不参与,陆夜消停了好几日,蔡靳几个也跟着休了两天假,干脆约着一起出城跑马。
这日出城跑完马回来,陆夜将鞭子丢给门口随从就往正院跑。
小白猫最近对他的态度明显好了不少,偶尔也能对着他撒个娇。
反倒陆夜有些食髓知味,想叫另一只也和往常一样对着自己撒个娇。
陆夜洗了澡,一身清爽,长安进来,递上来一张帖子,说
“御史大夫林如海林大人府上送了帖子来,请三日后吃饭。”
陆夜接到手上,看着上面的落款,不自觉带了笑意。
真是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自己在诏狱对林大人的几分关照果然派上了用场。
长安见陆夜没说话,抢先道
“我知道,大人不必烦心,我自找个理由给他推了去,就像咱们往常一样,必定不叫这些人打扰到大人清净。”
陆夜皱眉,心中默念,这个是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打不得。
缓了缓,才开口道
“倒也不应该全推了,偶尔也得和同僚们亲近亲近,前日圣上还提点,说该结交两个能帮衬的。”
长安点点头,总算会过意来
“那这次就应下吧,我这就去回话。”
陆夜面色严肃看着长安离去,自进了屋子翻箱倒柜,记得年前还有一件新做的好衣服,穿上格外精神,不知道当时随手塞到哪个柜子里去了。
翻找间从个旧箱子底部翻出一条手帕,陆夜脑中一顿,总觉得十分眼熟,但就是想不清楚在哪里见过,
一股钝痛从脑内传来,他似乎陷进什么难以走出的沼泽,突然一声轻柔的猫叫将他从记忆的困境里唤出来,小白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了他身边,拿尾巴又扇了他一巴掌。
缓过神来的陆夜:“……”
也不知道该不该谢。
带着疑惑,他将手帕重新收了起来,合上箱子,闭目养神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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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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