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红 作品

第 10 章

第10章

周二是白墨每周的固定休息日。昨晚上输完液,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向宇开车送他回家后就歇在了他家客厅的沙发上。许是累了,两人一觉睡到八点半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等向宇急急忙忙出门上班,他也睡不着了。昨晚上在医院里见到向医生,他吓了一跳。更没想到的是,她是向警官的姐姐。这么说那位在金洁App上下单,约他去向警官家做保洁服务的向小姐,也是她。他本来不想去心理咨询室了,但看来有必要去当面问一下,为什么要瞒着他、并在向警官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他去做保洁。

向婉亲自把欲言又止的白墨迎进了咨询室。白墨是3年前找到她的。那时候的他,悲愤、无助又自责,整个人仿佛被灰色的情绪给吞噬了。当时诊断结果是中度抑郁,她担心他一个人居住会加重病情从而发生不可控的事情,于是详细地给他科普了抑郁症的知识,只希望他能一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就来找她求助。却没想到,他积极地学习相关知识,只是为了推测他父亲的死是否与抑郁症有关的可能性。而不知道为什么,两年后,也就是一年前,白墨就断断续续地找借口不再按时来找她了。

“烧退了吗?”向婉递上一杯鲜橙汁。

“谢谢,已经没事了。”白墨接过橙汁,端在手里,有些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的疑问该不该问出口。好像无论怎么问,都有些质疑的味道。他明白,向婉那么做,应该是出于好心。也许是看他生活不容易想要暗地里照顾他。但他真的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你是不是有话想说?”向婉在他对面坐下,含笑问道。

“是……是有问题……想问您。”白墨支支吾吾的,还在心里组织语言。

“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悄悄安排你去我弟弟的家里打扫卫生?”

哎?白墨惊讶地瞪着向婉,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向婉“哈哈”大笑。

“我问你,你第一次去向宇的房子里,是什么感受?”

白墨侧头想了想,“不是很整洁。”

“你说话太客气了!我的弟弟我还能不了解?不是整不整洁的问题,而是极其脏乱差吧。”向婉在向宇背后非常不给他留面子。

白墨也忍不住笑了。说实话,当他第一次踏进安华苑A栋701时,差点以为自己进了垃圾场。

客厅地板上,堆满了外卖饭盒和速食包装袋,脚都没地方放。相比之下,厨房倒算是干净,只是一看就是常年不开火的,除了水池,全都积满了厚厚一层灰。洗手间里更恐怖,抽水马桶里的污垢已经看不出陶瓷本来的颜色了,窗台上还竖着一个剪去了瓶口的矿泉水瓶,塞满了发霉了的烟头,散发着熏人的臭味。卧室里就更不用说了,满床凌乱的衣服,白墨都想象不出人睡在哪儿。

“现在呢?你每周一都去一次,是不是像个人住的地方了?”向婉又接着问道。

白墨点点头。

“所以,我并不是出于同情,暗地里给你单子做。而是我那个弟弟,真的需要有人帮他整理房子。”向婉真诚地看着白墨,“他以前出过事,我曾以为他会一蹶不振。还好,他和你一样挺过来了。只是,在生活方面比较白痴,不懂得照顾自己。我得谢谢你,帮我把他的家打理得那么干净。”

那么精干的向警官也曾一蹶不振过吗?他几乎以为他是无所不能的。白墨的眼神里开始流露出探究的味道。

“我不能告诉你具体是什么事。就像你的事,也不能经由我的嘴巴,告诉向宇。你们俩如果能成为朋友的话,有些事,应该彼此告知。”向婉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被揉摸的感觉,似乎和向警官的有些不一样。哪儿不一样,白墨说不清楚。

“那为什么要瞒着向警官,也……也不直接告诉我是您下的订单呢?”虽然向医生解释了初衷,但他依然不理解为什么要同时瞒着向警官和他下订单。

“向宇非常不喜欢陌生人进入他的私人领域。而我如果告诉了你这点,会不会也对你每次的□□造成压力?”

白墨认真想了想,很想问一句为什么向警官会不喜欢陌生人进入他的私人领域,却又想起了向婉方才刚说的那番话,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希望,他和向警官的事,是彼此亲口告诉对方的。只是,有这个可能吗?

而此时的博慈大厅里,向宇正站在满墙的医生简介前嘟囔。

“萧敬,燕城医大临床学本科毕业,精神病科副主任医师。就是他给黄巧巧看得病?”

“医院记录是这么写的,应该没错。”龚明旭打探消息是一把好手,笔记本上连黄巧巧来过几次,住过多久的医院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也就是说,三个月前,幸福花园的刘姓市民在这儿撞见的,应该是住院的黄巧巧,以及陪护的冯琪芳?”向宇又确认了一遍。

“嗯呢,住了小半个月呢!”龚明旭摇了摇手里的笔记本。

“嗯呢?谁教你卖萌的?”向宇夺过他手里的本子,往他头上敲了一下。

“老大!卖萌也犯法啊?”龚明旭委屈抱头。

“不犯!犯规!走,去找萧医生聊聊。”

萧敬正在问诊。向宇透过诊室门上那块方形的透明玻璃看到了一张极为年轻的脸。

“明旭,这位萧医生多大?怎么看着比你还年轻呢。”他疑惑地问道。

“这个说来我就自叹不如啦!这位萧医生可是燕市精神学领域的明星呢!尤其善治抑郁症,年方25,和我一般大。”龚明旭假装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向宇一巴掌拍向他的后脑勺,“你也不差!这么年轻就是我的队员了!”

前一句听得龚明旭喜上眉梢,后一句就立刻耸眉塌眼了。

“老大,你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啊?”

恰在此时,里面的病人推门而出,向宇连忙拽着龚明旭在喊号之前跨进了诊室。

“你们是?”萧敬犹疑地看着他俩。他还没按叫号器,这两人看着也不大像来看病的。“警察。”向宇递过自己的证件。

向宇注意到,萧敬在接过他的警官证时手指不自觉地抖了抖,脸色也有些不自然。

“不知两位警官找到我的诊室里来是有什么急事吗?”萧敬递回向宇的证件,用手托了托自己的金丝眼镜。他并不近视,这是一副平光镜,主要为了让自己显得更沉稳一些。

“是想问一位萧医生的病人的情况。”

“病人的情况属于他们的个人隐私,我无权透露。”萧敬往椅子的后背上一靠,整个人立刻呈现出一种放松的姿态。

向宇不动声色,继续说道:“这位病人涉及到我们正在查的一桩刑事案。”

萧敬一愣,清秀的眉目闪过一丝讶异之色。

“和刑事案有关?是哪位?”

“黄巧巧。”

“不可能!”

萧敬脱口而出的否定,令向宇禁不住和龚明旭互换了个眼色。

“为什么不可能?”

“黄巧巧得的是重度抑郁症。她不伤害自己已经很好了,根本不可能去伤害别人。”

“我好像没说是她伤害别人吧?”

“哎?”萧敬嘴巴成o字状,似乎被惊到了。

“萧医生很惊讶?”

“确实没想到。”很快恢复镇定的萧敬笑笑,“要知道一旦涉及刑事案件,多数都是精神类疾病患者在没有自控力的情况下袭击旁人。但是我记得黄巧巧一直是由母亲陪伴着的,是她受到了什么伤害吗?”

这个人应变能力很不错。向宇心下暗叹。

“关于案件的内容,我们不便透露。这次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些黄巧巧的病情。”向宇顿了顿,又说道:“刚才听您那么说,萧医生和黄巧巧的母亲也认识?”

“不算很熟。但是每次都是她母亲陪着她来的。三个月前也是她母亲陪着,在我们这里住了小半个月的医院。”

“能问一下三个月前黄巧巧住院治疗的原因吗?”

向宇刚问完,龚明旭就掏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三个月前经过我的治疗,黄巧巧的症状有所减轻,重度转向中度。于是有了自杀的行为能力。不得已,只能住院治疗,以便我们随时观察并控制。”

“黄巧巧有过自杀行为?”龚明旭插嘴问道。

“抑郁症患者都有这个倾向。”萧敬端起自己的水杯喝了口水,“黄巧巧来我这里看病的时候,已经呈重度抑郁期中的木僵状态了。而抑郁症患者自杀,往往是轻度向中度恶化,或者重度向中度好转的阶段。黄巧巧即是属于后者。”

“也就是说黄巧巧的病情曾经好转过?”向宇抓住他话里的关键,却并没有顺着他的话头夸奖他医术高明,而是装傻问道。

“咳!是的。”萧敬意识到了他接下来可能要问得问题,又举起水杯喝了口水。

“那为什么一开始你说她是重度抑郁症患者,而不是中度?”

“抑郁症的治疗,是极为复杂的。病症会有反复。若要完全治愈,也需要病人自己的配合。如果没有按时按量服药,就很容易复发,甚至加重病症。”

“您觉得黄巧巧的母亲对于黄巧巧的病,是什么样的看法?”向宇话题一转,反而问起了冯琪芳。

“黄太太?”萧敬凝眉想了一会儿,开口道:“黄太太很爱她的女儿,不过要求也很严格。她对于黄巧巧的病,除了担忧之外,还有一种羞耻感。”

“羞耻?”龚明旭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生了病为什么要羞耻?

“就是病耻感。大部分病人,包括病人家属都会有这种病耻感。觉得得了精神类疾病,脸面上不光彩。但实际上,抑郁症虽然也属于精神类疾病的一种,患者的思维逻辑却与正常人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只是他们感受不到快乐与美好,并有着强烈的自我谴责倾向,会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自身。”

向宇点点头,觉得这个人年轻轻轻当上副主任医师还是有一定的本事的。

“能了解一下黄巧巧抑郁的原因吗?”

“抑郁症分为内源性和外源性。据我观察,黄巧巧之所以抑郁更多还是来自于她母亲给她的压力。”萧敬曲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桌子道:“黄太太对于黄巧巧的交友管得非常严格,尤其是异性。连我都必须在她在场的情况下进行问诊。另外,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咀嚼不能发出声音、喝水要小口抿。说句实话,仅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已经觉得这种母爱是一座牢笼了。”

萧敬说得这些,冯琪芳的对门邻居顾婆也曾提过。向宇思忖了一下,又问道:“那这种压力有没有可能转为对母亲的仇恨,进而具备攻击性?”

“那就不是抑郁症了。”萧敬笑着摆摆手,忽然又觉得不对:“向警官,您的意思不会是黄太太发生了什么吧?”

“黄太太,死了。”向宇决定不再隐瞒。

萧敬一脸的震惊,“怎么会?你们怀疑是黄巧巧干的?不会的不会的!她没有这样的能力。”

向宇皱起了眉头,这人如此笃定黄巧巧没有行凶能力,怎么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