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推开办公室门时，后颈还残留着方才王强撞翻煤炉时的灼热感。
苏绾的香水味跟着飘进来，是偏冷的檀木调，混着走廊里刚泡开的茉莉花茶香气，倒把他混沌的脑子激得清明些。
"张律师刚回消息。"苏绾倚在门框上划手机，红色指甲在屏幕上敲出清脆的响，"她说半小时内能到，老地方茶馆二楼雅间。"她忽然抬眼，眼尾的细闪在夕阳里晃了晃，"你方才摸笔记本的动作——系统又给提示了？"
林昭的手指在裤袋里轻轻摩挲那本旧皮面笔记本。
系统的蓝光在视网膜上明灭，"李明杰"三个字像团烧红的炭，灼烧着神经。
李明杰是云州城建系统出了名的"老狐狸"，三年前青阳区旧改招标时，父亲林正山曾在会议上直指其关联公司报价虚高，隔天就被调去了信访办坐冷板凳。
"苏律师消息倒灵通。"他扯了扯皱巴巴的衬衫领口，故意把话题绕开，"先去茶馆。"
老地方茶馆在区政府后巷，竹帘半卷，能看见穿蓝布衫的茶倌拎着铜壶在廊下走。
张律师已经到了，浅灰套装熨得没有一丝褶皱，面前的盖碗茶还腾着热气。
见两人进来，她推了推金丝眼镜，把一沓文件推到桌中央："王强名下有七家空壳公司，昨天刚查出来，其中一家宏盛置业的监事是——"她指尖点在文件某行，"李明杰的外甥女。"
苏绾的高跟鞋在青砖地上敲出急点，绕到张律师身后看资料："所以王强不过是李明杰推出来的白手套？
威胁拆迁户、恶意压价囤地，脏活全让他干。"她忽然笑了一声，涂着酒红甲油的手指划过"黑鲨安保"的转账记录，"这安保公司上个月刚在东城区砸了个建材市场，经侦队早盯着呢。"
林昭盯着系统弹出的"风险推演"界面，三个方案在眼前流转。
选A，直接向经侦提交王强涉黑证据，可能打草惊蛇；选B，联合媒体曝光引发舆论压力，李明杰或会提前转移资产；选C...他指尖无意识敲着桌面，系统突然高亮第三个方案："联合法律手段冻结资产+媒体跟进+上级背书"，成功率87%。
"张律师，"他抬头时目光沉了沉，"能申请诉前财产保全吗？"
张律师的镜片闪过一道光，她翻开随身带的牛皮纸档案袋，抽出份评估报告："王强名下有三套商铺、两辆豪车，还有开发区那块地的使用权——我今早让人查过，那块地抵押给了城商行，贷款合同里有若涉诉立即收回抵押物的条款。"她推过一支笔，"现在需要区政府出个情况说明，证明王强涉嫌威胁居民，影响拆迁进度。"
苏绾突然倾身按住林昭手背，体温透过衬衫袖口渗进来："陈主任那边我去说。"她的发梢扫过他手背，"你忘了？
上周他还夸你整理的拆迁户诉求报告有温度有见地。"
林昭的耳尖微微发烫，抽回手时碰倒了茶杯，琥珀色的茶汤在桌布上晕开。
他低头擦桌子，系统突然弹出"陈主任情绪分析"：信任度82%，支持倾向91%。
这才想起陈主任上周确实在例会上说过，"小林的报告把每户的困难都标红了，这才是基层该有的心"。
等三人从茶馆出来时，天已经擦黑。
路灯次第亮起，苏绾的红色连衣裙在夜色里像团跳动的火。
她站在巷口拦出租车，风掀起她的发尾："我先去陈主任家，他老伴儿今晚在医院陪床，这时候去不打扰。"
林昭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摸出手机给陈主任发了条消息："关于拆迁户被威胁一事，有重要情况汇报。"几乎是秒回，陈主任的语音带着咳嗽："小林啊，我在办公室等你，泡了碧螺春。"
陈主任办公室的窗户没关，穿堂风掀起桌上的文件。
林昭推开门时，正看见老主任趴在桌上找老花镜，白衬衫的后背沾着半块膏药。"坐！"陈主任直起腰，把茶盏往他跟前推了推，"小苏刚给我打过电话了，你们查的事儿...我心里有数。"他从抽屉里摸出个铁盒，"吃块桃酥？
老伴有糖尿病，我偷藏的。"
林昭接过桃酥，碎屑落在系统界面上，倒把"风险预警"的蓝光衬得更清晰。
陈主任的手指叩着桌面，每一下都像敲在他心上："王强背后的人，我猜是李...算了，不说名字。"他突然压低声音，"上周城建局来要拆迁进度表，我没给——他们要的是已签约的虚数，不是已解决诉求的实数。"
林昭喉咙发紧。
父亲当年被打压时，也是这样的深夜，也是这样的茶盏，老同事偷偷塞来半袋炒米："小昭，你爸是块硬骨头，别让他寒心。"他捏紧手里的桃酥，碎屑扎得掌心生疼："陈主任，我们想申请区政府出情况说明，配合张律师做财产保全。"
"我签。"陈主任抄起钢笔，在空白信笺上唰唰写着"青阳区人民政府情况说明"，"需要盖公章的话，明早八点我在办公室等你。"他推过签好字的纸，"对了，小顾那边——"
"顾记者？"林昭一愣。
陈主任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花："小苏说你们要联合媒体，我就给《云州时报》的老周打了招呼。
小顾那丫头，上个月还来采访过社区食堂，笔杆子硬，胆子也大。"他指了指林昭手机，"她刚给我发消息，说要跟你通个电话。"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时，林昭正站在区政府楼下的银杏树下。
顾轻语的声音像串蹦跳的银铃："林科员~陈主任说你们抓了条大鱼？"她突然压低声音，"我刚查到，王强的黑鲨安保上个月给明远集团送过礼——陆二小姐的公司哦。"
林昭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系统界面突然弹出"陆明鸢"的资料，风险指数45%，比李明杰低不少。
他刚要说话，身后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王强的黑色奥迪停在五步外，车窗摇下，他脸上还带着下午被煤烟熏的黑印，喉结动了动："林昭...苏律师。"他的手指捏着方向盘，关节发白，"你们非要把事儿做绝？"
苏绾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林昭身侧，她歪头笑："王总这是来道歉的？"
"道你妈的歉！"王强突然吼起来，脖子上的金链子晃得人眼晕，"我背后有人，你们斗不过的！"他猛踩油门，轮胎在地面擦出焦糊味，车尾的尾气喷了两人一脸。
林昭望着奥迪消失在街角，系统弹出新提示："李明杰账户向王强转账200万，时间19:12。"他摸出手机给顾轻语回消息："明早八点，区政府门口，带相机。"
晚风掀起他的衬衫下摆，远处传来夜市的喧闹声。
苏绾的手突然覆在他手背上，温度比白天更烫："怕吗？"
林昭望着楼上陈主任办公室还亮着的灯，又想起老李按在拆迁协议上的红手印。
他反手握住苏绾的手，指腹蹭过她无名指的戒指戒痕——那是她去年离婚时扯断的婚戒留下的。
"怕，但更想看看，他们能翻出多大的浪。"
顾轻语的消息弹出来时，他正低头解锁手机。
屏幕蓝光映着苏绾微扬的嘴角，她的发梢扫过他耳垂："顾记者说，她要写篇《拆迁背后的黑手套》，标题暂定这个。"
林昭望着手机里顾轻语发来的采访提纲，最后一条问题是："您认为，基层干部该如何在人情与法治间找到平衡？"他勾了勾嘴角，在对话框里输入："再加个副标题——《一个科员的破局笔记》。"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照见桌上那份盖着区政府公章的情况说明。
苏绾的香水味混着墨香，在空气里酿成某种滚烫的东西。
林昭摸了摸口袋里的老笔记本，系统核心界面突然闪过一行字："明日10:00，经侦大队提审王强，李明杰出现概率68%。"
他关掉手机，抬头时正撞进苏绾含笑的眼睛。
走廊尽头的声控灯突然亮起，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柄即将出鞘的剑。